白昭死了。

一张草席子裹着，被从送泔水的门拖了出去，脑袋已不知去了哪里。

她的灵魂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这朱红的宫墙下，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尸体，念头一转，就被拉回了景仁宫。

红儿和绿儿两个小丫头正在廊下为她抹泪。

“皇后娘娘心也太狠了，昭儿姐姐死了，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她竟一滴眼泪都没流。”

“嘘，说这话你不要命了！”绿儿吓得用手捂住她的嘴，四下看看，这才松开了手。

红儿狠狠地抹了一把泪，“我去伺候娘娘。”

说完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皇后正在榻上闭目养神，红儿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才转身走到榻前，声音带着哭过的哽咽。

“娘娘，昭儿姐姐今日就要被送出宫去了，要不要在宫外找人将她的尸身买下来……”

“昭儿姐姐实在是冤枉，孟嫔娘娘这一招也忒狠毒了。”

榻上的柳若雨这才睁开一双明眸，她容貌昳丽，一举一动都透着母仪天下的高贵。

白昭担忧地看着她——

她和柳若雨同父异母，她的生母是罪臣之女，父亲为了护着她，便让她做了嫡姐的丫鬟。

后来，她又随着嫡姐入宫，扶持嫡姐一路稳坐皇后之位。

她走了，嫡姐向来性情淡泊，不善斗争，在这吃人的后宫中该怎么办？

还有她白氏一族的冤案，嫡姐还能帮她查清吗？她不能死！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柳若雨，手指却轻飘飘地穿透了柳若雨的手指。

下一瞬——

“罢了。”

白昭听见嫡姐那略带着无奈的声音。

“这都是白昭的命数，该有此劫，她自己求的怪不得别人，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

白昭只觉得灵魂一颤，她死了，是她活该？

可她分明是为了嫡姐才死的！

孟嫔用小产的事情，蓄意栽赃柳若雨，更是将矛头指向她们姐妹二人。

她那人淡如菊的嫡姐，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人陷害。

太后为了宫闱体面，暗示柳若雨找人顶罪，将此事揭过去。

柳若雨为保全自身，便舍弃了她。

白昭被送去慎刑司前，嫡姐拉着她的手。

“昭儿，只能先委屈你了，我会让人尽快去调查，用不了多久就能救你出来。”

后来她在慎刑司里受尽酷刑，凭着嫡姐的这句话苦苦撑着。

没多久却传来消息。

“昭儿姐姐，太后寿诞在即，太后将此事交给皇后娘娘处理，娘娘说得先紧着太后，你且再撑一段时间。实在受不了刑罚，不如先招认了，只要认了罪，慎刑司的人就不会再用刑了。”

她怎么可能认罪？认了罪那不就坐实了？

她只能撑着。

她死的那一夜，宫里张灯结彩，歌舞升平，齐贺太后万寿无疆。

至死，她都在担心柳若雨，以后没了她的保护，要怎么在这深宫中活下去。

毕竟柳若雨是一个被陷害后，只会匍匐在地，叩拜君王说‘臣妾不知，臣妾百口莫辩’的人。

五年前在冷宫，她们也曾姊妹情深，柳若雨拉着她的手说，日后一定会帮白家洗刷冤屈，恢复她的身份，送她风光出嫁。

可她从来不是因为这些许诺才帮嫡姐。

她很想问问柳若雨。

那冷宫三年，是谁委曲求全，与野狗争食，与疯妃抢饭，才让她能安然无虞地活下来吗？

又是谁曾日夜操劳照顾生病的她，为她跪在嫔妃面前苦苦求情，被嫔妃百般折磨，当条狗玩弄，只为不让当时份位低的她受罚？

白昭泪如雨下。

为何时至今日，她们相依为伴在这吃人的皇宫中一步步走过来了，嫡姐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舍弃她这个亲妹妹？

嫡姐不是最厌恶那些争宠手段，最厌烦那些假清高的妃子，最是人淡如菊、心善至极吗？

这个问题，白昭永远没有答案了。

她身形渐渐消散，困倦袭上心头，白昭含着泪，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一睁眼，耳边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皇后柳氏，心思歹毒，残害宫嫔，嫉恨怨怼，德不配位，不堪母仪天下。即日起，废除皇后之位，打入冷宫！”

“臣妾、接旨。”

白昭心神一震，抬头望去，便见到前面跪在地上，挺直腰板接旨的柳若雨。

帝澜夜一身龙袍，矜贵而又威严。

他俊朗的面庞略沉，目光晦暗，“皇后，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柳若雨隐忍泪意：“臣妾百口莫辩。”

帝澜夜紧抿的唇，似乎一瞬间泄了气，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柳若雨只是望着帝澜夜的背影，木然瘫坐在地。

宫女们手忙脚乱：“娘娘！”

这一刻，白昭知道自己重生了，重生在了五年前，韩贵妃中毒，所有罪证指向皇后。

皇上念在夫妻情分，希望柳若雨能为自己辩白，找到证据，结果柳若雨一句百口莫辩，像在和皇帝怄气一般，就收拾东西进了冷宫。

冷宫三年，她们受尽磋磨。

柳若雨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能是她拼了命，才将柳若雨安然无虞地护下来。

嫡姐是安静温婉的性子，入宫前，父亲教诲她，她们姊妹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此她便一言不发担起所有重任。

可现在——

白昭敛了心神，原先本该是她去扶着柳若雨，逼着小太监去请太医，但现在她不想这么做了。

母亲的仇要报，冤案要查。

她以往想着扶持嫡姐上位，兴许能借两分东风，助她为白家翻案。

可重来一世，她看明白了，想要伸冤，她只能靠自己。

别人，都靠不住。

柳若雨在红儿的搀扶下起身，神色凄然地对白昭说道：“昭儿，你们去收拾东西，随本宫进冷宫。”

白昭正要说话，就看到韩贵妃摇着一把精致的苏绣团扇，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走过来，端得摇曳生姿。

她以扇抵唇，嬉笑道：“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被打入冷宫的皇后娘娘啊。”

“既然都要进冷宫了，还收拾什么东西呀？金银细软用得到吗？不如多带两个窝窝头，我可听说，进去以后怕是连馊的窝窝头都吃不到呢。”

韩贵妃素来与柳若雨不对付，此番能扳倒她，心里正得意。

白昭目光折射出一抹坚定。

不，她绝不能跟着柳若雨去冷宫！

而眼下…

她陡然抬眸，走到韩贵妃面前行礼。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