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的心中，蒙着一层堵，太难受了。

没错，就是堵，除了这个词，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形容。

她感觉有人掐着自己的喉咙，想哭又哭不出来。只好颤抖着身子，低声啜泣。

她死死地捏着手掌，强忍着啜泣的声音，不敢让喜堂里的任何人听到。

成亲，本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当初，钟将军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着，走入喜气洋洋的喜堂。她能感受到钟将军手掌上的茧，和男人独有的温暖。

那是一个既有豪情又温柔的男子啊，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和钟将军一起，她顺利又幸福地完成了人生中的大事——成亲。

钟将军爱她，帮助她克服了内心的羞怯、出身商人家庭的自卑，以及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

这些美好的记忆，一幕又一幕，存放在脑海里，存放在内心最深处，是可宝贵的东西，甜蜜又温暖。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蜜饯，也不过如此。

只要一想起那天，钟将军的声音和呼吸声似乎还在耳畔，她的心里就像蜜一样甜。

他为自己隔绝了战场上肃杀的味道，牵着她，遨游在无比广阔的大海上。

大海，她从没有去过，但是听人说起过，那是人世间一等一美妙的所在，钟将军也曾许诺，若有朝一日卸甲归田，马放南山，可泛舟从诺河往东，直抵大海。到那时，两人携手，尽情接纳大海宽广的胸怀。

秦筝没有像别的世家大小姐那样，害怕自己被束缚在深宅大院之内、扼杀天性。

作为商人家的女子，她很小就接受了自己，将在深宅大院内安度一生的命运安排，因此，对于钟将军的许诺，她只当是锦上添花。无论实现与否，她都知足，不会有埋怨。

她知足，她浅浅地笑。

脸上的笑容，是她此前最常见的绽放。

钟家的人都很喜欢她，喜欢她明媚的面容，善良的心地；她也很喜欢钟家，喜欢每个钟家人，尤其喜欢他们不卑不亢的气质。

她像春天的百灵鸟，生活在一片属于她、保护她的森林里，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人世间没有比这更幸福甜蜜的了，哪怕吃过的最甜的蜜饯也比不上。

曾经的回忆越是美好，如今的落差，就越让她伤心。

她忍不住了，如此美好的生活，如此美好的记忆和过往，怎么就破碎了呢？

就像冬天最大的一场雪，落下之后白茫茫的一片，把一切鲜艳翠红，都覆盖得都不见了；像夏天最大的一场雨，落下来如同巴掌拍打在人的脸上，给人抽打得痛啊，哭啊。

这是梦吗？是噩梦吗？如果是噩梦，有醒来的时候吗……

秦筝的身子没有力气了。

赵瑟原本是通过一块红色绸缎牵着她，但似乎害怕她摔倒，经过一番在秦筝的理解中是犹豫的举动之后，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扶在了她的腰上。

秦筝也犹豫了一番，但是，并没有挣脱开来。

还是被扶着稳点好。如果在这样的日子里摔倒，尤其是当着皇帝派来的中书女舍人的面摔倒，秦筝不敢相信，自己会给赵家带来怎样的灾难。

她接受了赵瑟的好意，默不作声。

锋利的指甲插进了手掌里，她用疼痛，迫使自己从美好往事的泥潭中爬了出来，不再沉浸其中。

回忆一暂停，堂上的喧嚣声、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就都被放大了。

听起来似乎很热闹，但是又有多少，是真正和自己有关的呢？

几乎听不到有真心祝福和赞叹的话语，大多数人，都还是在交谈着朝堂的权斗，诗词歌赋用字的推敲，对偶的对仗工整，文章的用典，家族产业的利弊得失。

这些，不应该是他们日常蝇营狗苟的内容吗，为什么在这样的场合里，还是没有更换话题。

她明白了，这些人只是换了一个场合，来进行日常的交流，他们并没有来参加喜事的状态。

和当初自己与钟将军大喜时人群中赞颂不断的盛况相比，今天的所有人，他们的话语中都透露着四个字——逢场作戏。

再加四个字：奉旨观礼。

哪怕是那些为数不多的祝福新郎新娘的话，听着也是那么虚伪，那么刺耳。或许是套用了别处的模板，还没来得及更换吧。

秦筝的心糟糕透了，她只想赶紧结束，结束这冗长又无聊的仪式。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和“新郎”相处。

根据亲属关系来论，本来是自己妹夫的人，现在即将成为自己的新郎。

秦筝并没有感到害臊，她只是觉得悲哀。

两个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被一双叫做皇权的大手，往前推着走，身不由己。

嘈杂声中，她听到了一个别样的不和谐的声音：“起，起，好儿子，好儿媳，快起来。”

这个声音十分粗糙，甚至可以用粗鲁来形容，一听便能猜测到，是那种乡下没有读过书、没见过世面的农妇，在庄重场合之下惊慌失措时说出来的话，很快便引起了场上众人的嘲笑。

秦筝心想，这是妹夫的母亲吧，她的声音跟自己的母亲还有几分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