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没落后，我被谢伯父接入谢府。瞧见风姿绰约的谢家大公子，我的未婚夫谢景辰。

他对我吐露的第一句话便是退婚。「父亲迂腐守诺，我却要为家族谋虑，绝不会娶一个孤女。

」「若你明事理，可唤我一声阿兄，我会将你纳入羽翼之下，视为亲妹庇护一生。」

我当即弯了眼睛，软软唤他。「阿兄。」这一声阿兄我一唤就是五年。

可后来天子将我赐婚为太子妃的圣旨到时。谢景辰却又失魂落魄，红了眼。「除了我，

你还想嫁谁？」1谢夫人派丫鬟来请我去前厅。还特意叮嘱，让我仔细装扮一番，

莫要失了礼数。我猜到了谢夫人的用意。让雪柳帮我重新梳了头，又换了身浅紫色的新裙裳。

妆点完，揽镜自照。镜中人花容月貌，额心描着一朵梅花钿，衬得肌肤越发欺霜赛雪，

莹润如玉。自及笄后，我的容貌就越发秾丽，随便打扮一番就光彩照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雪柳眼睛都亮了，笑道。「**可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便是配那天上的神仙也配得。」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走吧，莫让夫人久等。」刚走出院门没多久，就撞见谢景辰。

他长身玉立站在池边沉思。身姿挺拔，看起来清减了些，俊美的侧脸犹如刀刻。

自从他升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就变得越发忙碌，去岁被天子派遣去江南办了一桩大案，

回京之后，更是难得能见他清闲下来。像这般站在池边发呆，尤为罕见。我顿了下，

走到他身边唤道。「阿兄。」谢景辰转身看向我。清冷的眼神扫过我时，有刹那失神，

很快又恢复过来，淡然地移开了视线。「去哪？」「夫人让我去前厅见贵客。」

谢景辰眉头便皱了起来，冷声道。「胡闹！」「这般浓妆艳抹，如何见贵客？」「你且回去，

母亲那里我去走一趟。」他既已发话，我不敢不从，只得又半路返回去。

雪柳是我从家中带来的贴身丫鬟。她知我在谢府处境尴尬，一心想让我觅个如意郎君，

摆脱寄人篱下的局面。雪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道。「**，

你说大公子是不是喜欢上你了？」「所以才屡屡从中作梗，不想让你嫁给其他人？」

她越说越笃定。「自从大公子从江南回京后，看你的眼神就不太清白，嗯，怎么说呢，

就是那种明明很喜欢，却又百般克制，故作冷漠掩盖真心——」「好了，打住。」

我没好气地戳了下雪柳的额头。「莫要痴心妄想，免得惹人厌烦。」

2我与谢景辰自幼定下了娃娃亲。父亲离世前，将我托付给了谢伯父。

谢伯父是重情守诺之人。他吩咐上下，要将我当成未来少夫人尊敬。并言明等我及笄后，

安排我和谢景辰完婚。可我望着堂上众人神色便知。这桩婚事除了谢伯父，无一人满意。

那夜，我便见到了谢家大公子，谢景辰。冰雕般的容貌，眸色清冷无波，气质矜贵，

不愧被世家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麒麟子。他神色淡淡，开门见山道：「叶姑娘，我父亲迂腐，

重情守诺，我却要为家族谋虑，绝不会娶一个孤女。」其实我早就猜到谢景辰不会娶我。

此前就听父亲提起过。谢家虽在世家之列，但谢伯父作为家主淡泊名利，不喜争权夺利，

以至谢家声望已大不如前。世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谢景辰的出现，

让族中长辈看到了重振家族的希望。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前程。谢家未来家主的妻子，

可以是世家贵女，亦可以是皇亲国戚。却绝不可能是个孤女。我来谢家，

本就不是奔着婚约而来，我求的是谢家的庇护。我对谢景辰福身行礼。

「明瑶从未有高攀之心，我会向谢伯父禀明，婚约作罢。」「只是我已无亲人在世，

叶氏宗族又虎视眈眈，我一介弱女子无处可去，望谢公子容许我在府中寄居几年，

待及笄出嫁后离开。」那时我也不过十岁。小小弱女子，轻易便会被这世道撕碎。

仰仗谢家是我那时最好的选择。谢景辰目光缓缓扫过我，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

放缓了声音道。「观你还算明事理，可唤我一声阿兄。」「我没有妹妹，便将你视为亲妹，

纳入羽翼之下，庇护一生。」我当即弯了眼睛，软软唤他。「阿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便是谢景辰对我有几分情意又如何？从我唤他阿兄开始。

我与他的姻缘就已斩断。再无可能。3没多久，府中传出谢夫人在帮谢景辰议亲的消息。

相中的是国公府嫡**李婉玉。其父是权势滔天的申国公，其母是先帝最为宠爱的柔嘉公主。

当今天子没有公主，李婉玉甫一出生就被封为郡主，被皇帝当公主一样疼宠。

府中芍药开得正艳。谢夫人准备办场赏花宴，给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都下了拜帖，

邀请众人来府中赏花。赏花宴的前夜，谢景辰来我院中寻我。「明日关好门，

莫要踏出院门一步。」我含笑应道。「阿兄放心，我都明白。」这赏花宴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冲着让谢景辰和李婉玉相看去的。谢李两家要议亲，我的存在就尤为尴尬。

幼时定下的娃娃亲？寄养在谢家的孤女？无论哪种身份都摆不上台面。既如此，不如藏好，

莫要出现在人前。谢景辰眉头微皱，盯着我脸上的笑容许久，陡然冷声道。「小小年纪，

就养成了胡乱揣摩的毛病。」「这习惯不好，改掉。」我敛了笑意，恭敬柔顺的模样。

「阿兄说的是，明瑶谨遵教诲。」谢景辰依旧不满，眉头越皱越紧，

清俊的脸上越发阴云密布。屋内霎时陷入沉默。谢景辰闷不吭声。拂袖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叹气。谢景辰最近脾气阴晴不定，真是越发难相处了。4翌日赏花宴，

我关好了院门。晌午时分，院子里忽然闯进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

它跳到梧桐树梢上又不敢下来。我叫雪柳搬来梯子，爬上去将它救了下来。

小狸奴将头埋在我怀里蹭来蹭去。雪柳凑过来想摸，被它一爪子差点抓伤了脸。「**，

这小狸奴好通人性啊，不许旁人摸，只让救命恩人摸咧。」李婉玉就是这时推开了我的院门。

她一袭红衣似火，身后跟着两个武婢，通身的气派，明艳高贵得像九天之上的神女。

李婉玉看着我怀里的狸奴，娇声斥道。「雪影，过来。」小狸奴恋恋不舍地又蹭了蹭我，

然后踩着轻灵的步伐跳进李婉玉怀里。李婉玉抚了抚它的背。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

方才还活泼灵动的小狸奴被拧断了脖子。我心中一寒，愣在原地。李婉玉随手扔掉尸体，

眼神里满是上位者的冷漠。「养不熟的畜生，本郡主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你，

竟敢向他人摇尾乞怜。」说罢，她又抬眸望向我，用马鞭抬起我的下巴打量。

「谢府竟还藏着这样的美人。」「看着当真是——」李婉玉偏头，轻轻一笑。

「碍、眼、极、了。」5话音刚落。她身后两个武婢鬼魅般闪到我跟前。一人反手钳住我。

一人狠狠掌掴了我两耳光。我在原地动弹不得。脸颊又痛又麻，唇角破了皮，

嘴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雪柳尖叫着想扑过来护住我。被我厉声喝住。

李婉玉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语气轻慢。「你就是叶明瑶？谢景辰的前未婚妻？」

「都被退婚了，还厚着脸皮赖在谢府不走，是以为自己能凭着这张脸，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郡主误会了，我与谢公子乃义兄义妹，只有兄妹情谊，

并无男女之情。」李婉玉却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大怒道。「闭嘴！」

「若不是你这**狐媚惑主，今日赏花宴，谢景辰为何不露面？」她挥着鞭子，

怒气滔天地往我身上抽了过来。我闭上眼睛。想象中的剧痛久久未曾落下。睁开眼，

发现鞭子被人在半空徒手截住。来人正是谢景辰。他眉眼清冷孤寒，身穿雪衣，大袖宽袍。

如皑皑天上雪，皎皎云中月。李婉玉满脸怒色瞬间消失殆尽，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

「谢哥哥，你终于来啦。」谢景辰瞥了我一眼。见我脸颊红肿、嘴角破皮，形容狼狈不堪，

眉头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语气漠然道。「郡主何事如此动怒？」李婉玉眼睛弯得像月牙，

娇娇俏俏的模样。「谢哥哥又是为何而来？不是说公务繁忙，无闲暇赏花吗？」

「你此时出现——」她看着谢景辰，一字一句道。「是为我李婉玉，还是为她叶明瑶？」

李婉玉虽然在笑。可眉宇间却带着第一贵女的矜贵和倨傲。谢景辰静静地看着她。

黑漆漆的眸子仿佛两口深邃的古井，晦涩而幽深，让人捉摸不透。此时一束阳光穿透乌云。

天光乍现，直直地照射下来。两人沉默对视。无声地较量。6李婉玉在逼谢景辰。

在她与我之间做选择。她实在高估了我在谢景辰心中的份量。她虽为郡主，

却比公主更为得宠，身后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而我身后空无一人，一无所有。

这道选择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果然。半晌过后，谢景辰倏尔一笑，说道：「我来，

自是为你。」李婉玉眼睛亮了起来，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谢哥哥知我自小被爹娘和陛下娇惯长大，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我平生有两恨。其一，

我最恨他人染指我的人，惦记我的囊中之物。」「其二，我最恨义兄义妹之流，

不过是打着兄妹的幌子，方便私下行龌龊之事。」她语气一转，娇滴滴地指着我控诉。

「可是这个叶明瑶，她竟说她是你义妹！」谢景辰沉默半晌，冷声道。

「不过是父亲当年认的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罢了，谢家可怜她，给一口饭吃。」我咬了咬唇。

神色难堪地垂下眼眸。阿爹，当年你将我交给谢家庇护。这条路真的走对了吗？

谢景辰走到我跟前，冷冷看向我。「叶姑娘我问你，你说是我义妹，与我只是兄妹情意，

并无男女之情。」「那我们可有认亲仪式？可有结义帖？可在衙门盖章落定？」

我望着谢景辰清冷淡漠的神色。脑中响起初见时的对话。——「观你还算明事理，

可唤我一声阿兄。」——「我没有妹妹，便将你视为亲妹，纳入羽翼之下，庇护一生。」

——「阿兄。」心中酸涩难当。我以为不求姻缘便不算高攀。原来连这声「阿兄」

都是我高攀了。我神色倦怠，低声道。「未曾举行仪式，未曾有结义帖，

亦未曾去衙门盖章落定。」「大公子光风霁月，乃世家砥柱，

身怀鸿鹄之志；而我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孤女，公子又岂会认我为义妹。」

「方才是我胡言乱语，妄图攀附。」我强忍着眼角的涩意，俯身盈盈一拜。「明瑶自知有错，

今日便自请离去。」谢景辰死死盯着我。目光愈发冰冷，咬牙一字一句道：「自请离去？」

「你当我谢家是城里开的茶楼，任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声线染着怒火，

厉声吩咐：「来人！」「将叶姑娘送到大相国寺，禁足两月，严加看管！」

7我被连夜送往大相国寺。谢家的家丁将我们看管了起来。雪柳哭得眼睛都肿了。

我帮她擦眼泪。「好了，脸都哭花了。」雪柳小心翼翼帮我红肿的脸颊上药，哭得更加惨了。

「大公子怎能这样，明明是那个郡主在欺负人，他还护着她。」「他护的，是他自己的前程。

」世家历来傲慢。士族间相互联姻藤蔓相连，势力盘根错节，连天子都未必放在眼里。

自从三年前，出身世家的继后和七皇子企图谋朝篡位，皇帝拔出萝卜带出泥，

大大削减了各大世家的势力，一时间京城内人心惶惶。谢景辰娶李婉玉是向皇帝示好，

向皇权俯首。「**，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等看管的家丁放松警惕，伺机而动，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今日我所说并不是一时气言。我早有离开谢家的打算。

如今的世道已然好了许多。凭我所习的医术和雪柳的绣艺。我信离开谢家，自有一番天地。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那只被李婉玉扭断脖子的小狸奴。前一瞬还备受宠爱。

下一瞬就命丧黄泉。身如浮萍的我与那只小狸奴，又有何区别？这段时日。

我和雪柳每日在寺庙吃斋念佛。暗地里筹谋离开。看守我们的家丁中，有个和我们是旧识。

当年他阿妹重病走投无路……我于心不忍。给了他十两银子，又让雪柳去请了大夫，

才将他阿妹治好。那家丁为了报恩。将他们守卫的换防时间告知了我们。趁着换防薄弱。

我和雪柳试图逃过一次。可万万没想到。谢景辰竟还在暗中安排了另一波人看守。

我们很快又被抓了回去。「我们大公子马上就要和婉玉郡主成婚了，

叶姑娘还是老实呆在寺庙，安分守己的好！」8半夜被渴醒。喊了几声雪柳，她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