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残月映孤影苏府门前的灯笼褪成灰白色，被风一吹，裂开的纸皮下露出竹骨，

活像具吊在檐下的骷髅。南乔低头扯了扯嫁衣袖口，粗麻布料磨得手腕发红，

领口针脚歪斜——这是她连夜用亡母的旧衣改的。婢女阿箬捧着妆奁的手直哆嗦，

铜镜里映出南乔发间那支白玉簪，裂痕从簪尾爬到簪头，像条冻僵的蛇。“**，

萧家迎亲的轿子……走的是角门。”阿箬眼泪砸在妆台上。南乔用拇指抹去簪头的灰，

指尖蹭过裂纹时顿了顿：“角门好，角门的门槛矮。”她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来日血溅萧家祠堂时，才泼得进门。”喜轿抬进萧府时，日头刚沉。

角门石阶上积着层薄冰，轿夫一脚踩滑，轿身重重磕在门框上。南乔攥紧袖中虎符，

青铜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喜房里的龙凤烛烧得噼啪响，萧叙言踹开门时带进股刺鼻酒气，

金线绣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苏家的兵权喂了狗，倒还剩几分颜色。

”他掐着南乔下巴逼她抬头，拇指碾过她唇上胭脂，“摆件就该有摆件的本分，笑一个？

”南乔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穗子底下坠着把金钥匙。

她嘴角扯出个温顺的弧度：“夫君说的是。”萧叙言突然松手大笑，玉佩“当啷”砸在案上，

泼翻的合卺酒顺着桌沿滴答落地，在喜服上洇出大片暗红。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

南乔从枕下摸出半块虎符。“忠勇”二字凹痕里凝着黑血，这是父亲咽气前塞进她手里的。

窗纸突然被啄了三下，她推开条缝，月光漏进来照见只乌鸦脚爪——羽毛底下绑着截竹管。

“粮草账册在萧家祠堂暗阁，三日后子时。”信纸被火折子舔成灰时，南乔把虎符贴在心口，

青铜冷得像块冰。次日敬茶，萧老夫人腕间十八子佛珠磕在紫檀案上，一声比一声急。

南乔跪在青砖地上，滚烫的茶盏贴着指腹，热气熏得睫毛发颤。“苏家的茶，凉了味儿冲。

”老夫人指甲染着凤仙花汁，点在茶盖上像抹血。南乔将茶举过头顶：“茶凉能再温，

人要是迷了路……”她抬眼轻笑，“怕是要被野狗啃得骨头都不剩。”“啪！

”茶盏擦着耳廓飞出去，碎瓷溅在裙摆上。南乔维持着举茶的姿势，手背烫出的水泡破了，

血混着茶汤滴在青砖缝里。夜深人静，南乔蹲在枯井边。井底结着层薄冰，

月光漏下去照见底下堆着的北狄箭镞——箭头还勾着缕褪色的战旗布。

半块虎符悬在井口晃了晃，“咚”地砸碎冰面。“父亲，萧家喝下去的血，该呕出来了。

”她对着井口哈出口白气，墙头黑影倏地掠过，惊起只夜枭。

2新妾入府乐坊的灯火晃得人眼晕，萧叙言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敲着酒盏边沿。

台中央的舞姬抱着琵琶半遮面，素纱裙摆扫过满地金箔，腕间银铃叮当响。“晚晚，

给萧公子敬酒。”鸨母推了把孟晚的后腰，她踉跄着跌进萧叙言怀里，酒液泼湿了他前襟。

“萧、萧公子恕罪……”孟晚抖得似风中落叶，抬头时眼尾泛红，

一滴泪要落不落地悬在下颌。友人摇着扇子笑：“这姿色比府上那位如何？

”萧叙言掐着孟晚下巴逼她仰头，拇指碾过她唇上胭脂：“苏南乔？木头雕的美人儿，

哪及得上晚晚——”他忽然扯开她衣领，银铃“当啷”滚落在地，“连骨头都是软的。

”南乔立在正厅阶前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孟晚裹着萧叙言的狐裘缩在轿子里，

露出的半截手腕青紫交加。“妹妹小心门槛。”南乔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她袖中硬物。

孟晚猛地瑟缩，袖口滑出半截银铃链子，铃舌早已碎了。萧叙言嗤笑：“夫人这般贤惠，

不如把主屋让给晚晚？”南乔收回手，掌心多了个药囊：“夫君说笑了，东厢房朝阳，

最养人。”她转头对孟晚笑，笑意未达眼底，“妹妹说是不是？

”三更的梆子声被雨打得模糊。佛堂供桌上的长明灯爆了个灯花，

南乔的影子在墙上猛地一颤。“姐姐要我偷账册，总得给个由头。”孟晚扯下怯懦神色，

指尖绕着银铃碎片打转，“萧老夫人给我灌哑药时，姐姐可在佛前念经呢。

”南乔将布防图拍在案上，烛火映出图中朱笔圈出的暗格：“**妹被卖到北狄王帐三年，

尸骨还挂在旗杆上。”她突然掐住孟晚咽喉，“不想让她入土，尽管去告发我。

”孟晚喉间发出“咯咯”声响，

突然摸出把匕首抵在南乔心口：“你怎知……”“你每夜跪在院子里擦地，

擦的都是东南角砖缝。”南乔松开手，任匕首刺破外衫，“那儿埋着**妹的铃铛，对不对？

”次日敬茶时，孟晚的茶盏举了半刻钟。萧老夫人撂下佛珠冷笑：“南乔，

这就是你教的规矩？”“祖母息怒。”南乔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女诫》有云，

柔顺为女子本分。妹妹，可记牢了？”孟晚伏地叩首，袖中账册残页擦过南乔裙摆。

廊下传来萧叙言的大笑：“早该如此！妇人间就该这般和和气气！

”铜镜里映出南乔卸簪的背影，白玉簪尾旋开暗格，青瓷瓶里的鹤顶红泛着幽光。“查清了？

”她忽然开口。阴影里的孟晚攥紧袖中银铃：“书房暗格有三道锁，

钥匙在萧叙言贴身的麒麟佩里。”南乔蘸着毒粉描眉：“三日后百花宴，该收网了。

”窗外惊雷炸响，案头《女诫》被风吹开，

露出夹页里北狄密信——正是用孟晚抄录的账册残页译的。

3百花宴局萧家后院的牡丹开得泼天泼地，南乔扶着阿箬的手穿过回廊，

裙摆扫过石阶上未干的血迹——昨夜有个花匠失足跌进井里，

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把带泥的芍药根。“夫人，北狄使臣的座席按您吩咐，挨着周御史。

”管家捧着名册跟在后头，汗珠滚进衣领里。南乔指尖划过烫金名帖，

停在“拓跋宏”三字上：“这盆魏紫抬过去，就说是萧家特意为贵客备的。”她抚过花瓣，

指甲掐断半片焦黄的叶，“花开得再艳，根烂了……便该连盆砸了。”萧叙言踹开偏厅门时，

南乔正对镜描眉。铜镜里映出他阴沉的脸色，金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眼花。“打扮给谁看？

”他扯散她鬓边步摇，“北狄蛮子也配瞧萧家主母的脸面？”南乔捡起滚落的珍珠，

指腹蹭过簪尾暗格：“夫君说笑了，妾身这副皮囊——”她突然贴近他耳畔，

“不正是您亲手雕琢的傀儡么？”萧叙言掐着她后颈按在妆台上，

胭脂盒翻倒染红了半幅衣袖。门外传来孟晚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子时的更鼓刚响，

孟晚房里的药味熏得人睁不开眼。萧叙言掀帘进来时，正撞见她呕出口黑血，

溅在雪白中衣上像绽了朵墨梅。“公子……百花宴……”孟晚攥着他袖口喘息，

指尖白得发青，

“妾身这副身子……咳咳……误了大事……”萧叙言甩开她的手冲门外吼：“叫南乔来伺候！

”檐下阴影里，南乔将鹤顶红瓶子塞回袖中，低头应了声“是”。宴厅里烛火通明，

南乔立在阶前迎客，腕上翡翠镯子磕在鎏金食盒上叮当作响。

吏部尚书夫人捏着帕子掩鼻：“萧少夫人这身云锦，瞧着像是去岁宫里的样式？

”“夫人好眼力。”南乔掀开食盒，牡丹纹银碟盛着炙鹿肉，“北疆将士饿得啃树皮时，

妾身总得省些布料钱。”北狄使臣忽然拍案大笑：“你们大燕的军粮倒都省进我部粮仓了！

”满堂死寂中，南乔失手摔了茶盏，碎瓷拼出个歪斜的“三”字。竹林里的露水浸湿了裙裾，

南乔将密信原件按在青石上，火折子的光映出“萧氏印鉴”四个朱砂字。“主子，

周御史的人到了。”暗卫跪地时带起阵血腥气。南乔撕碎信纸抛进潭中，

纸屑浮在水面像群将死的蝶：“告诉孟晚，该她唱压轴戏了。”身后突然响起木屐声，

萧老夫人贴身嬷嬷提着灯笼逼近：“少夫人好兴致，夜半赏竹？

”南乔反手将匕首抵在嬷嬷腰间，笑靥如花：“嬷嬷可闻见了？这竹林里……有股腐臭味呢。

”宴厅突然炸开声巨响。周御史踹翻食盒，密信抄本飘到拓跋宏靴边：“萧家好大的狗胆！

”南乔扑通跪地，发间金簪滑落刺破掌心：“妾身有罪！

竟不知夫君他……”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密信上，将“粮草八十万石”染得模糊不清。

更漏声里，孟晚对镜卸下满头珠翠，铜镜映出窗外冲天火光——那是萧家粮仓的方向。

她咬断染血的丝线，从发髻里抽出卷账本残页，轻声哼起北狄小调。

4落胎计萧老夫人捧着药碗进来时，南乔正对着铜镜描眉。镜面映出碗底未化开的朱砂渣，

像凝涸的血痂。“这安胎药我亲手盯了三个时辰。”老夫人指甲掐进她肩胛骨，“萧家的种，

容不得半点闪失。”南乔仰头饮尽药汁，喉间发出吞咽的咕咚声。碗沿磕在妆台上时，

袖中帕子已吸饱了药汤——帕角绣着朵蒲公英，那是苏家女眷独有的纹样。

暴雨砸在瓦片上时，南乔蜷在榻上数更漏。子时的梆子刚响过，小腹突然刀绞般疼起来。

她咬破舌尖逼出冷汗，踉跄着扑向书房，血顺着裙裱滴成蜿蜒的红线。

“夫君……救救孩子……”她攥住萧叙言衣摆的指尖发白，染血的帕子糊着药渣，

“祖母送的安胎药……我日日都喝……”萧叙言一脚踹在她心窝：“娼妇！

你跟旧部私通当我不晓得？”他拎起案头密信甩在她脸上，“北狄大营里搜出的情诗，

字迹倒是风流的很！”南乔怔怔望着信纸上熟悉的“叙言”落款，突然笑出声。

碎成两截的白玉簪扎进掌心，血混着雨水漫过簪头的“忠”字——那是父亲临终前刻上去的。

佛堂的香灰落了南乔满身。萧老夫人撵着佛珠冷笑：“自己没福气，怨不得旁人。

”“祖母说的是。”南乔忽然掀开蒲团，冰鉴里冻着的药渣冒着寒气，

“只是这红花附子足足七钱，太医署的记档……可要孙女念给您听？

”孟晚突然扑上来抢冰鉴：“少夫人疯了！那是我前日倒的胭脂水！”她袖中滑出青瓷瓶，

鹤顶红的标签被血糊了一半。老夫人佛珠应声而断，南乔弯腰捡起颗滚落的檀木珠：“您看，

连菩萨都嫌这珠子脏。”雨夜惊雷劈开祠堂匾额时，南乔正将**封入竹筒。

旧部跪在阶前浑身发抖：“属下这就去宰了那老虔婆！”“我要他们活着。

”南乔蘸血在账册上勾画，“萧家九族二百七十三口，正好抵北疆三万将士的亡魂。

”她突然抓起案上密约撕碎，“告诉北狄王，他若敢提前发兵——”碎纸撒进火盆，

映得她眉眼如修罗，“我便把萧家贪墨的八十万石粮草，烧成灰扬进沧江！

”萧叙言踹开门时，南乔正在抄《地藏经》。血顺着笔尖滴在“冤孽”二字上，晕开朵红莲。

“毒妇！你竟敢……”“夫君来得正好。”南乔举起染血的经文，“妾身方才梦见个孩子，

他说要请父亲尝尝……红花附子汤的滋味。”窗外闪电劈亮梁上悬着的北狄狼旗，

旗角裹着封未拆的信——正是萧叙言亲笔写给拓跋宏的密函。

5商路断魂青江渡口的浪头拍在礁石上，碎成漫天白沫。萧家货船在夜色里晃得像醉汉，

船头“萧”字旗被风撕开条口子，露出底下绣的北狄狼头暗纹。“少夫人要留的箱子，

钉死了？”黑衣人头领踩在桅杆上，腰牌上的苏字被血糊得发亮。水鬼从舱底钻出来，

拎着袋官盐狞笑：“狼头印烙得真真的，萧家这回跳进沧江也洗不清！

”萧叙言砸了书房第三套茶具时，孟晚正跪着捡瓷片。碎渣割破她指尖，

血珠子滴在伪造的拜帖上，恰好晕开南乔特制的暗纹——一朵蒲公英。“夫君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