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吃了差不多的时候，门被推开​，我听到声响才反应过来忘记锁门，我俩望过去，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正纠着眉头站在门口:“怎么都不把门关上...”再看到我们后，视线移到了狼藉的桌上，严肃地靠上了门框:“好啊，又背着学校的规定，私自在寝室吃火锅，说了几遍了？”

麦穗腾地站了起来:“报告老大，我...我...我只是欢迎新来的同事...”

“规矩不能破，这个我得记上，这个月底扣钱，”​说着，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以及一支笔刷刷刷地在写着什么，写了一半，突然停笔，抬了一只眼看向我，“新来的？”

我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特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那个，我是新来的助教，我叫...”

“何麓？”​他接过我的话茬。

我愣了愣，才点了点头。

“哦，人事科的老师跟我们都说起过你，说你是车祸捡来的，哈哈哈，你好，我叫姜训，我教体育。”他散漫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些。

我尴尬却不失礼貌地微笑了下。

姜训却又飞快地拧眉望向麦穗，语气生硬不带任何感情:“我来是提醒你别忘记明天早上的事情，还有，别再给我看到第二次违纪，否则...”他留下了一个悬念，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我蹭了蹭麦穗的胳膊:“明天什么事啊？”

他推了推大框眼镜，有气无力地答:“明天早上二年级体育课篮球接力比赛，让我准备一百个篮球。”

“一百个？”​我惊呼。

“哎，是呀，饶了我吧！...”​说着，他仰天长叹，倒进了床上。

只留我一人收拾起来，我把一堆包装纸一股脑倒进大塑料袋里，很快找到了放在角落里的洗洁精和抹布，一边洗着碗筷一边朝那边疲惫不堪的麦穗望了一眼:“要不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搬篮球吧。”

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惊喜地瞪大双眼:“真的！小麓你真好哦。”

我微微一笑:“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兼朋友了，互帮互助嘛。”

“真的谢谢，我在这里一个人住了快两年了，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热情的人，要是我爹那老顽固能知道我有你这样的朋友也就不会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在自言自语，我也没多想，继续擦拭着灶台。

晚上，我发了一条消息给阿树，说我有了新室友，挺热情的，不用担心我。我揣着手机玩了两把小游戏，退出来再看收信箱也不见他回复我，我莫名有些失落。睡觉前，我习惯性地翻着空间动态。

“心已成灰”，我瞪大了眼，紧盯着屏幕，再三确定了这是阿树发出来的一条动态，底下显示的时间是“35分钟前”，这不是我发给他消息的时间段吗，这混蛋回消息的时间没有，动态倒有空发啊。

我气得耳根子发烫。拨了他的电话号码，心里已经组织好了一长串谩骂的话对付他。但是等了好久，一直都在“嘟，嘟，嘟”...我没有耐心，挂断了电话。

也许是太累了，这一个晚上我睡得格外踏实，一个梦都没做到，我是被麦穗的嗓门吵醒的，不情愿地睁开眼，好家伙，竟然用我们以前学校体育课老师的小喇叭把我喊醒。他见我醒了，忙把我从床上拽起来也不管我是否醒透:“起来了起来了，说好陪我去拿篮球的，快点快点！”

他把我拉到了洗手池前，一边告诉我牙刷牙膏还有洗浴用品在哪里一边就帮我挤好了牙膏，我在他的监督下完成了洗漱，含糊不清地问:“我们要去哪里拿？”

“体育馆啊，我已经和馆长说好了，他十分愿意借我们一百个篮球，别说一百个，一千个都没问题。”

我很怀疑他哪里来的骄傲，难不成体育馆是他家开的？噗，我被这想法惊到了，立刻把口中的泡沫吐了出来，对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冷笑了下，他这样的性格也不像富家子弟，富家子弟也不会和我这样的人挂钩。

但是，我看轻他了，他还真有那么两下子。我陪他驱车赶往距离学校有五站路的体育馆，作为市里唯一的体育爱好者聚集地，场地极其宽广，我们到的时候，刷刷刷的声音从头顶划过去，抬头望过去，两三层楼的滑坡上依次飞出三名滑板少年，在落地的同时转了个圈，我几近看呆。

他们戴着潮流的头带、一身黑色T恤、松垮的阔腿裤旁悬挂着银闪闪的链条，看着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孩子。

真羡慕啊，年轻真好。想着，我低下头瞥见自己衣着朴素的样子，摇了摇头。

“走啦！发什么愣！”麦穗在前面招呼着我，我应声跑了过去。

我拘谨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打量着四周，也见到了道具组组长，娴熟地跟组长打招呼，说明来意，组长二话不说就把我们领到了道具室，还特地借给我们一辆小货车，这一切进行得异常顺利。回去的路上，我提出我来开车，毕竟以前奔波于各种行业时学过点，有过临时驾驶证。

赶到学校，却被门卫大叔拦下，他拧眉、目光紧锁地背着手绕着我们的货车转了一圈，像极了海关安检的人员。麦穗探出头去:“大叔，我们是借篮球的，体育课要用。”

听完，门卫大叔才放我们走。

清晨的操场上，一支学生队伍正懒散地跑着步，甚至有的学生困意盎然地垂着脑袋，身体却机械性地随意跑动，边上的姜训身着白得剔透的运动装，嘴里含着口哨，正有节奏地鼓舞着孩子们。

麦穗屁颠屁颠地奔过去，大喊:“姜，姜老师！我们来了！..”

姜训斜眼朝我们看过来，没做任何表示，只是口哨声戛然而止。麦穗两只手都提着装篮球的麻袋，跑到姜训面前，把篮球如释重负地扔到了地上，“喏！一百个！”

姜训瞅了瞅地上的篮球，轻蔑地笑了笑:“倒有两下子。”

可把麦穗捧上天:“小事一桩！”

正当姜训满意地看着麦穗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傻站在货车旁边的我，朝我走了过来，我灵机一动，忙说:“我只是帮他开车运过来，主要还是他自己完成的。”

“你不是林助教吗？”

“啊？我姓何...”

“归谁管辖的助教就跟谁姓，这样大家都方便认识。”

“......”还有这说法，有点像....

我还没想完，姜训提醒我:“今天可是你报道第一天，你是不是应该回你的岗位了？”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呀！不好！”​就没和麦穗说一声再见，匆匆离开，身后姜训表扬麦穗的嗓音有些洪亮。

完了！完了！八点半了！我以最快的速度上楼，冲刺到了办公室门口，及时刹车，转弯冲了进去，气喘吁吁地扶住林深的办公桌​道了个歉:“抱，抱歉，我....”

“你迟到了，当月工资扣一百。”​还没说完就听到冷冰冰的声音灌入我耳。

“啊？不要那么残酷吧，我保证，保证下不为例！”​我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倔强地举起手做了个四的手势。

他冷眼盯着我一会，漆黑的眼眸里我实在琢磨不出半点心思，就当空气变得死寂时，他轻说:“还傻站着不去教室给大家露个脸，再扣一百。”​被他这么冷冷地说完，我拔腿飞奔出去。

三年C班​离办公室不远，我在门口停下脚步，缓了缓紧张的情绪，朝窗口望进去，同学们一个个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着书，嗯，倒挺像好学生，希望这一届顺利通关吧。想着，我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砰！

我的头顶被什么砸到了，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的感觉刺入我骨髓甚至心脏，我被一大片水滑倒了，后脑勺撞到了门角，疼得龇牙咧嘴。还没反应回来是怎么回事，耳边突兀地发出哄堂大笑，我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睁开沾了水的睫毛，方才乖乖的几个学生全部笑的前仰后合。而我也正尴尬地坐在一摊水里，浑身的衣服裤子都湿透了，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

原来是恶作剧，这就是他们欢迎我的方式？我憋着一肚子的火，僵硬地扯起嘴角:“哈，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助教，我叫何麓，你们可以叫我小麓老师...阿嚏！”​话未说完，我打了个寒战，那水真的是冰水啊，但我依然坚持说下去:“我希望，我能和你们又是老师又是...阿嚏！朋...朋友...”

“你们的欢迎仪式还真老套啊。”身后响起林深不屑一顾的声音。我回过头去，他的左肩触碰到了我脖子，瞬间我的脖子根像起了火，我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但...

林深见我发愣，一把把我拽到黑板前面，​然后单手搭在我的一侧肩膀上，环视了一遍教室:“这位是新来的助理老师，人家好歹也算个老师，你们几个小屁孩多给人家点面子吧。”

底下安静了片刻，面面相觑之后，班里异口同声地响起:“小麓老师好。”

看在他们还算乖的份上，我心里的火渐渐消退，回应了一个微笑。林深收回他的手，端起讲台上的课本:“那好，我们开始上课。”

我默默地退出了教室，准备回宿舍换件干净的衣服，湿漉漉的粘着皮肤实在不好受。一路上，脖子根的一团火还未消退，我好想，好想冲上去问他到底是不是我曾经见到过的那个少年。

我想，我始终做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