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月奴。一个连姓氏都被抹去的，浣衣局里最低贱的宫女。每日面对的，

是堆积如山的污衣，和嬷嬷们永不停歇的呵斥。直到那场大火。冲天的火光，

映红了半边天际，也烧毁了七品典仪之女婉竹的闺房，以及她如花般的生命。

所有人都这么说。除了我，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爹爹。婉竹的爹，那个七品典仪官，

此刻正双目赤红地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从今天起，你就是婉竹！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狠戾。「你若敢露馅，或者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我先打死你！」我看着他，这个陌生的男人，

因为我与他那葬身火海的女儿有着七分相似的容貌，便要将我推入另一个深渊。1东宫。

太子齐昭的外室。一个比浣衣局更华丽，却也更凶险的牢笼。「爹爹，我……」我试图挣扎，

却只换来他更用力的钳制。「闭嘴！婉竹自幼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你给我好好学着点！」

「若是让太子殿下看出破绽，不仅是你，我们全家都得跟着你掉脑袋！」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那狰狞的表情，比浣衣局里最凶恶的嬷嬷还要可怕。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从月奴到婉竹，不过是一场大火的距离，一条人命的代价。

马车摇摇晃晃，将我送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东宫。朱红的宫墙，琉璃的瓦片，

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光。引路的太监尖着嗓子通报：「婉竹姑娘，到了。」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模仿着想象中贵女该有的姿态，款款下车。太子齐昭。传闻中，他温润如玉，

是天下女子倾慕的对象。传闻中，他也心机深沉，手段莫测。此刻，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负手而立，正侧头看着池中的锦鲤。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我低下头，按照爹爹的嘱咐，

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臣女婉竹，参见太子殿下。」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他没有立刻回应，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息，都像一把刀，悬在我的头顶。许久，

才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像玉石相击，清冷而疏离。「起来吧。」我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我咬了咬牙，缓缓抬起头，

迎上他的目光。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眸，像古井一般，不起丝毫波澜。他盯着我的脸，

看了许久。久到我几乎要支撑不住那伪装出来的平静。「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还是，

他只是在说我像某个人？「既然送来了，就留下吧。」他转过身，不再看我，

仿佛我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李全福，带她去水月阁。」「是，殿下。」

那个尖嗓子的太监应声上前，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水月阁。听起来诗情画意，

却是我囚禁生涯的开始。我跟着李全福，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命运。东宫的路，

比我想象的更长，也更冷。2东宫的日子，比浣衣局好。锦衣玉食，绫罗绸缎，

不再有洗不完的脏衣服和冰冷刺骨的井水。也好不到哪里去。太子妃柳氏，出身名门望族，

眼高于顶，眉梢眼角都带着对我们这些外室的轻蔑。她第一次召见我，

便是在她那富丽堂皇的正殿。「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她的声音雍容华贵，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依言抬头，只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果然有几分姿色，

难怪能入了殿下的眼。」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却让我感到莫大的压力。

「不过，东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待的地方，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

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是，奴婢谨记太子妃娘娘教诲。」我卑微地垂下头，

将所有情绪都掩藏起来。除了太子妃，还有其他几位侍妾。她们或明艳，或娇媚，

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明里暗里的试探，冷嘲热讽的言语，成了我每日的必修课。

我一个顶着七品典仪之女名号的冒牌货，无依无靠，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哪句话说错，

哪个举止失当，就会被她们抓住把柄，万劫不复。齐昭依旧不常来我这里。偶尔来了，

也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书，或者处理公务。我努力让自己显得乖巧无害，安静地待在一旁。

「太子殿下，奴婢……奴婢给您磨墨。」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从书卷中抬起头，

淡淡瞥我一眼，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手倒巧。」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我知道，他心里根本没有我。或许，他连婉竹这个人，都未曾放在心上。

我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甚至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夜深人静时，

我会想起浣衣局的日子。虽然清苦，却简单。不像现在，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那个爹爹派人传过几次话，无非是叮嘱我要尽快抓住太子的心，为他牟取更大的利益。

我对他只有厌恶和恐惧。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打回原形，甚至更惨，我必须小心，再小心。

有一次，一位姓林的侍妾故意在我的汤里放了过量的寒凉之物。幸好我从小在底层长大，

对这些东西有些辨识，才堪堪躲过一劫。我没有声张。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处境，闹大了，

只会对自己不利。我只能默默忍受，将这些屈辱和愤恨，深深埋在心底。

我开始偷偷观察齐昭。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都牢牢记在心里。

他喜欢清淡的茶，不喜浓香。他看书时，习惯在旁边放一杯温水。他皱眉时，

通常是在思考棘手的政务。我努力揣摩他的喜好，学习那些真正的贵女该懂的诗书礼仪。

买通了殿外的小太监，偷偷借阅一些书籍。夜晚，在昏暗的烛光下，我笨拙地练习写字，

背诵诗词。我的心机，是模仿，是学习，是让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婉竹。一个配得上他的婉竹。

哪怕只是表象。3东宫的生活，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太子妃的威严如同悬在我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我不可逾越雷池半步。

其他侍妾的嫉妒和排挤，则像无形的针，时不时刺我一下，不致命，却也让人难受。

我记得有一次，太子妃在园中设宴，邀了所有侍妾。席间，她突然让我以秋为题作诗。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哪里会作诗？在浣衣局，我认识的字，

还没有那些贵女们读过的书多。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手心。「怎么？

婉竹妹妹不是饱读诗书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太子妃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我。周围的侍妾们也纷纷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我窘迫得无地自容，

脸颊**辣地烧。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出尽洋相，甚至可能暴露身份的时候，

齐昭的声音淡淡响起。「今日天气晴好，不宜伤秋。」他一句话，便解了我的围。

太子妃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笑道：「殿下说的是，是臣妾考虑不周了。」

我感激地看了齐昭一眼，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我。我知道，他不是在为我解围。

他只是不想在这等小事上浪费时间，或者，不想让太子妃太过得意。这件事后，

我更加发奋地学习。我模仿婉竹的笔迹，虽然生涩，但也渐渐有了几分模样。

我背诵那些拗口的诗词歌赋，虽然不解其意，却也能在人前提起时，不至于一无所知。

我甚至开始学着婉竹生前喜欢的抚琴。那琴声，在我手中，如同锯木头一般难听。

但我还是坚持着。因为我害怕。我害怕那个爹爹的威胁。我害怕再次回到浣衣局，

甚至更糟的境地。齐昭偶尔会来我水月阁。大多时候，他只是坐在窗边，

静静地看我笨拙地摆弄那些我不熟悉的东西。他不说话，也不评价。他的沉默，

像一张无形的网，让我感到窒息。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你觉得，孤这盘棋，该如何走？」

我看着棋盘上厮杀正酣的黑白子，脑中一片空白。我哪里懂什么棋局？「奴婢……奴婢愚钝。

」我惶恐地低下头。他没有再问，只是轻轻落下了一子。那一刻，我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我模仿得再像，终究也不是婉竹。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我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我开始怀疑，我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齐昭的心，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而我，

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4深秋，天高气爽。皇家举行秋狝大典。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活动。猎场上，旌旗招展，骏马嘶鸣。

王公贵族们个个精神抖擞，弓马娴熟。齐昭一身劲装，更显得英姿勃发。他策马奔腾，

箭无虚发，引来阵阵喝彩。我坐在远处女眷的帐篷里，远远地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那样耀眼，而我，依旧是尘埃里的那颗沙砾。突然，林中传来一阵异动。几支冷箭，

毫无征兆地从密林深处射出，直指齐昭！「有刺客！保护殿下！」侍卫们惊呼着，

场面瞬间大乱。尖叫声，马蹄声，兵刃相接声，混作一团。我眼睁睁看着一支箭矢，

突破了侍卫的防线，如毒蛇般射向齐昭的后心。那一刻，我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时间思考。

也没有时间权衡利弊。我只知道，如果他死了，我唯一的庇护也就没了。

我会再次回到那个爹爹的掌控之下，或者，更惨。「殿下小心！」我几乎是凭着本能，

从人群中冲了出去。身体比思绪更快。我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了齐昭。「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剧痛，从我的左肩传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甚至能感觉到箭镞上冰冷的毒意，正迅速侵蚀我的身体。「婉竹！」

我听到齐昭惊愕的呼喊，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他接住了我倒下的身体，

手臂在微微颤抖。我看着他，他的脸离我很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你……」他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

「殿下……快……快走……」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说道。眼前开始发黑，

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仿佛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太医！快传太医！」

他的声音，焦急而嘶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

是因为那句半真半假的话：「殿下是奴婢唯一的光。」在浣衣局的黑暗里待得太久了，

我太渴望抓住那一缕微弱的光芒。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箭镞淬了毒。

我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5再次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幔。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水……」**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立刻有人凑了过来，用沾湿的棉签润湿我的嘴唇，然后小心地喂我喝了几口温水。「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齐昭。

他卸下了往日的锦衣华服，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常服，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茬，

眼中布满了血丝，显得有些憔悴。这与他平日里一丝不苟、清冷矜贵的模样，大相径庭。

「殿下……」我的声音依旧虚弱。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似有探究，似有疑惑，

还有一丝……我不敢确定的情绪。「你为何要救孤？」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我努力牵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无比。「因为……」我顿了顿，

斟酌着措辞，「因为奴婢不想再回到从前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殿下……是奴婢唯一的光。」

这话半真半假。回到从前的日子，是我最深的恐惧。而他，确实是我在东宫唯一的依靠。

他听了我的话，眸光微微闪动，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专注。「太医说，你中的是‘牵机’之毒，若非救治及时，早已……」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与死神，擦肩而过。「刺客呢？」我轻声问。

「都解决了。」他淡淡道，「孤已下令彻查，绝不会放过幕后主使。」他的语气平静，

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日日都来水月阁看我。虽然话不多，

但他会亲自过问我的饮食汤药，甚至偶尔会陪我坐上一会儿。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