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是青梅竹马。我娘为了供我爹念书。差点绣瞎了眼睛。所幸我爹不负众望。一举夺魁。
而我娘却死在了我爹高中返家的第三日。那日,我正抱着娘的腿赖在地上不肯走,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贩手里的糖葫芦。「真是拿你没办法,起来吧,给你买一串。」
娘眼底漾着温柔笑意,无奈地摇摇头。随即,用布满针茧与暗红伤疤的手,
缓缓掏出一文铜钱递向小贩。「状元郎回来啦,状元郎回来啦!」
一群和我大小般的小孩开始在街上叫喊。紧接着,喧天的唢呐混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如潮水般涌来。我循着声音方向望去,竟看到了我爹。他一袭红衣,
胸前大红花随着马的步伐轻轻晃动,身姿挺拔地高坐于马背上,好不威风,
这一切将他姣好的面容衬得更好看了。「娘!是爹!爹回来了!」我兴奋得小脸通红,
像只欢快的兔子蹦到娘身旁,紧紧攥住她粗糙却温暖的手。娘缓缓转头看向爹的方向,
我感觉到她拽着我的手在微微发颤。人群中,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们。「念儿长高了。」
爹从马上下来,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娘。「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爹用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向娘,而娘对上爹眼神时已是满目泪光。
「这几天好好收拾一下行囊,三日后便带你们进京,住雕梁画栋的大宅子,穿绫罗绸缎,
以后你也不用刺绣了,这些活都交给下人去干,看看你的手,都被针扎得满是伤疤了。」
爹心疼地捧起娘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疤。「还有你,我的小念儿,
到时候爹送你去京城的学堂念书,将来定能青出于蓝,比爹更有出息。」
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爹回来的第一日,免不了宴请宾客,
娘忙前忙后地不停往桌上端上吃食,好些吃食都是我从未吃过的。
爹一杯又一杯地接受着他人的敬酒,一整个酩酊大醉。娘费劲地将爹搀到房间,
给爹换上干净的衣服,递上熬好的醒酒汤。等爹熟睡后,娘才得以空下来,
吃上一两口残羹冷炙。第二日,爹带着我扎起了风筝,看着风筝飞上天的刹那,
我和爹都大声欢呼了起来,娘笑着说我俩真是一大一小两个顽童。第三日晚,狂风大作,
雷声四起,好不吓人。我将头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我实在害怕,
于是蹑手蹑脚地往爹娘的房间方向走去。我刚打开房门,却看到爹娘的房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在大风的作用下,那火越燃越旺。我哭喊着向爹娘的房间冲去。此时,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回头一看竟然是爹。爹叫我待在原地不动,而他却往火场冲去,
奈何火势太大,爹始终找不到机会冲进去。好在后半夜下起了大雨,将火浇灭。
爹冲进已沦为废墟的房间,只抱出了已烧成炭的娘的尸首。「我不过是去了一趟酒楼,
去买你爱吃的桂花糕……」爹跪在满地狼藉中,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泪水混着雨水,
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怎么回来就与你阴阳两隔……你放心,
我定会将咱们的孩子好好养大……」话未说完,他便因过度悲痛而晕厥过去,
怀中的母亲却仍被他紧紧护着。此时的我看着惨死的娘,晕厥的爹,除了哭也不知该如何。
衙役探查过后,将此事定性为娘在睡梦中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从而导致走水。
他们还好好地安慰了一番爹,让爹不要太过悲伤,以免伤身,
毕竟状元郎还得为国事献计出力的。此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状元郎情深似海。
人们惋惜地说母亲命薄,刚盼到父亲高中状元,眼看就要苦尽甘来,
却在这节骨眼上遭此横祸,一生辛劳,未享过一日清福。爹将娘安葬好后,
便带我来到了京城。爹在京城的府邸很是气派,比老家的房子要大上太多。一日,爹下朝后,
红着眼眶抱着我。「念儿……」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颤抖着把我捞进怀里。
「爹该怎么办呀?爹真想跟你娘一起去了,可爹又放不下你。」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一下下蹭得生疼,「皇上今早下了赐婚旨意,说要将静安公主许给爹……若抗旨不遵,
满门都要遭殃,爹不得不从啊。念儿,你说你娘会怪爹吗?你会怪爹吗?」
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噙满泪水。五岁的我尚不懂得「赐婚」意味着什么,
只记得祠堂里娘的画像永远挂着温柔笑意,那是爹在娘走后亲手画的,
他说娘走了他就要守着娘的画像过一辈子。而此刻爹的泪水正顺着我脖颈往下淌,
烫得让我慌了神。我学着娘哄我时的样子,用袖口轻轻擦他的脸,
却怎么也擦不干簌簌滚落的泪珠。三日后,爹身着一袭红衣,鬓边簪着并蒂红绸,
笑容满面地迎进来一位貌美的女人。凤冠霞帔下的女人面容皎若寒玉,
眉间笼着一层薄雾般的疏离,全然不似周遭喧闹的喜气。我听见仆人们屏息私语,
才知这位便是圣上最宠爱的妹妹静安公主。次日,爹领着我见了那个女人,
和我说此后她便是我娘,父亲温热的掌心紧了紧。我怯生生躲在他身后,
望着端坐在明黄软垫上的人影,喉咙发紧:「母……母亲」。女人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手一拂,示意身边的人将一枚金锁赠予我。公主独居于西院,整日捧着书卷垂眸而坐,
连晨昏定省时也只是端着茶盏轻抿。父亲精心准备的江南时新、塞外珍馐,
她只淡淡扫一眼便命人撤下。她总是这样,面若冰霜,不曾给爹和我半个笑脸。
我曾见父亲深夜立于她院外,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原来皇家的姻缘,
当真像冰雕玉琢的牡丹,看着华贵,触手却是透骨的凉。一日,我正在庭院中玩耍,
忽有一声脆响自爹所居的东院炸开,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哗然,其中混着压抑的争执声。
好奇心使我鬼使神差地贴着院墙走进了东院,东院垂花门前的铜狮张着嘴,
仿佛要吞下所有秘密。我把耳朵贴在冰凉的楠木门上,雕花门环硌得脸颊生疼。「他战死了,
现在你可满意了?」尖锐的女声突然炸开,震得我头皮发麻,「若不是你,
和我成婚的人就会是他!」哗啦——又是瓷器碎裂声。「顾彦舒,
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早就找人调查过了,你一把火就烧死了自己的发妻,
那是与你青梅竹马,日日刺绣只为供你念书,为你赚进京赶考盘缠的痴心女人啊!
你究竟如何能下此狠手?」听到这,我的心中一震,我的指尖死死抠住门框,
喉间泛起铁锈味。不可能,不会的,爹那么爱娘,每月初一,
他都要对着母亲的牌位独坐整夜。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这个女人乱编的。
「发妻去世不满一月,你就欢欢喜喜地接受了皇上的赐婚,不曾推辞分毫,
你安的什么心我能不知道吗?你真的令我感到恶心。」公主的声音突然拔高,
带着哭腔的尾音在梁间回荡。「那又如何,她的死又怎能怪我一人,还不是为了娶你,
我才杀了她。」父亲的声音冷得骇人。「全京城都知道,
圣上要将最宠爱的静安公主许配状元郎。可我家中已有糟糠之妻,她不死,
难不成要你尊贵的金枝玉叶,去给个乡野妇人做妾?要说你也得为她的死负责。」
他冷笑一声,每字每句都浸着冰碴。「顾彦舒,你真是个疯子,你不娶我又如何?」
不知不觉泪水已布满我的脸颊,喉咙像被浸了毒的丝线勒住,
每呼吸一次都刺痛难忍——原来那些深夜的叹息,那些供在佛堂的素花,
全是父亲精心编织的谎言。是父亲杀了娘,是父亲杀了娘,我该怎么办?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强迫自己接受眼前的一切。此后的日子,
我一改往日贪玩的做派,开始将自己关在书房。我看着宣纸上的字迹从歪斜变得凌厉,
每一笔都像是在割裂心脏。当父亲笑着说「吾儿颇有当年为父的风范」时,
我望着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坠,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戴着的,不过是串褪色的桃木珠子。
从前得了父亲夸奖,我总要挂在他脖子上撒娇,缠着他要吃门口小贩手中的糖葫芦。
可如今面对他温热的手掌,我只能僵硬地弯起嘴角,任由冷汗浸透后背。
父亲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反而欣慰地认为这是我学习知礼的结果。
我发现公主那张本就冷淡的脸愈发冷淡了,她好像连眼角余光都不再扫向父亲。
只是对我的态度,好像比之前缓和了,她会时不时送我一些小玩意,考考我的功课。
父亲依旧是京城里的佳话。他会在暴雨天亲自捧着食盒候在公主的院外,
只为亲手给她奉上她爱的食物。也会为公主的一句戏言,
派人快马加鞭从扬州运来新鲜的琼花。当公主当众驳了他的面子,
他温声细语地向宾客解释「公主身子娇弱」时,烛火映得他眼角的细纹都泛着柔光,
倒衬得廊下抱臂冷笑的公主,像块不解风情的寒玉。转眼五年过去,
我脖子上的金锁早已磨出温润的包浆。街头巷尾的议论声随风钻进耳朵:「到底是命好,
生在皇家,才得以嫁了温文儒雅、才气逼人的状元郎,若是寻常妇人五年无所出,
早该被一纸休书送回娘家了。」可父亲越是在人前体贴入微,越是把公主的药碗吹凉了又吹,
那些酸溜溜的话便传得越发难听。市井茶馆里的说书人,
甚至编出了状元郎三请名医、为妻求子的感人戏码。每当这时,公主就会摘下凤钗,
教我用簪头在沙盘上写瘦金体。她指尖的凉意透过木簪传来,轻声说:「世人的嘴,
可比宫里的毒酒还厉害。」窗外的月光落在她眼底,像是落进深潭的碎银,
泛着细碎的、无人知晓的光。后来,府门又悬起红绸,父亲又迎进来一位女人周氏,
他们说她是一位姓周的清流小官员的女儿,出身低微,配不上父亲,可奈何她面容姣好,
深得父亲喜爱。父亲抚着新置的翡翠扳指,在书房里长吁短叹。他告诉我他又是被迫的,
驸马本是不得纳妾的,可是皇上看自己的妹妹始终未为父亲生下一儿半女,着实惭愧,
于是特令父亲纳妾,为顾家开枝散叶。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忽明忽暗。
我望着他腰间新换的玛瑙玉佩,突然觉得父亲的叹息里,藏着比秋夜更深的寒意。
周氏进门一年后便为父亲诞下一名男婴,父亲说那是我的亲弟弟顾希辰,让我好生待他。
周氏仗着膝下的儿子与父亲的宠爱日渐跋扈。我知道她并不关心我的功课,
可她总爱拿一些晦涩难懂的知识考我,我答不上来时,轻则不许吃饭,
重则就是受到周氏的打骂,我身上时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而父亲公务繁忙根本管不上我,
即便父亲知道了,周氏也以我学习不用功,给我一点小惩罚为由,从而蒙混过去。
好在府中还有公主在,每次我被周氏惩罚不许吃饭,公主就会派下人给我送来一些糕点,
糕点还带着余温,咬下去时,甜香混着泪意漫上喉头。我望着灯火通明的东院,
听着远处传来的婴儿啼哭声,突然懂得这深宅大院里,唯有公主送来的月光,是真正暖人的。
就这样在公主的保护下,又过了五年。而周氏又产下一名男婴,这使得她更加癫狂,
慢慢连公主也不放在眼里了,一见公主便冷嘲热讽的,话里话外都在炫耀自己多受宠爱,
几年生了两位少爷,不像公主,十多年了,蛋都没下一个。公主似是懒得争辩,
每每听到这种话语只是默默地走开,而周氏却以为公主怕她,于是愈演愈烈。
或许是有共同敌人的缘故,我和公主的关系日渐亲密,还真有点母慈子孝的意味了。
父亲的身影也愈发模糊了。朱漆大门终日车马喧嚣,蟒纹官服的贵客进进出出,
连门房小厮都开始私下议论:「驸马爷如今是威远侯,掌着三军军权……」他们还说,
侯爵位是可以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的,公主没有孩子,我没有母亲,
侯爵位的继承人自然会是那个女人的孩子,难怪她日渐猖狂。
我隔着垂花门望见父亲新换的绯色官袍,金线绣的云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恍惚间竟认不出记忆中那个教我写字的人。我的日子却也愈发的难过了,
周氏将惩罚我的刑具从一开始的竹条变成了如今的板子,我身上的伤痕再也不曾淡去,
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痕,如此反复。我时常蜷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数着更漏,
唯有窗外摇曳的灯笼,还映着公主遣人送来的那碗温粥。或许是有周氏撑腰,
我那年仅五岁的二弟也开始学着他母亲的样子,他仰着沾满蜜渍的脸,
绣着金线的绸缎鞋尖正踹在我膝盖上,像极了周氏平日颐指气使的模样:「等我承袭爵位,
就把你扔去柴房!」他沾着糕点碎屑的嘴角歪斜着,眼底尽是被宠坏的骄横。说实话,
他属实对我造不成什么伤害,我只是看不惯他如此嚣张的模样。
我垂眸望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孩童,狡黠地笑着对他说:「你就那么确定侯府会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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