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黏糊糊地趴在教学楼外的老槐树上，叫得人心浮气躁。

高三开学摸底考放榜的红纸刚贴出来，簇新得刺眼。陈默叼着根快融化的棒棒糖，

趿拉着人字拖，慢悠悠晃到榜单末尾，

在一片“某某某真厉害”、“这次又进步了”的嘈杂议论声中，

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名字旁边的那个数字——523名，文科班总人数525人，

他咧了咧嘴，有点无奈又有点习惯性地自嘲。教室里，

那张印着同样悲惨数据的成绩单正被透明胶带粗暴地粘在他那张涂鸦遍布的课桌上，

像一个醒目的耻辱标记。他伸手去扯，胶带顽固地黏连，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就在他准备上牙咬的时候，一个清脆得像玻璃杯轻轻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周围的喧闹：“陈默，别扯了，从今天开始，我陪你学习。

”他循声抬头，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给林小雨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是那种名字自带降温效果的人，“小雨”，清爽、干净，和她这个人一样。她站在那儿，

年级第一的光环没有让她显得傲慢，反而有一种奇特的、平易近人的坚定。

陈默眯着眼打量她，棒棒糖在他嘴里被咬得咯吱响：“嘿，学霸大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年级第一要扶贫我这个垫底钉子户？”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痞气，“怎么着？

条件是什么？该不是想让我给你当实验小白鼠吧？”他懒洋洋地抽出嘴里仅剩的糖棍，

随手丢进角落的垃圾桶。林小雨没被他这吊儿郎当的劲儿吓退，反而上前一步，

直接把一本厚厚的、带着墨水清香的错题本拍在他的桌面上，蓝色硬壳封面，

扉页赫然印着清华那枚著名的二校门校徽，像一枚沉默的印章，盖在对未来的期许上。

阳光跳跃在她扑簌的长睫毛上，像蝴蝶薄翼在扇动。“考上重本，

”她清亮的目光直视着他眼底的散漫，一字一顿，“我就告诉你条件是什么。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在陈默心里泛起一圈微小的涟漪，是好奇？

还是被这种看似荒诞的“交易”点燃了一丝火星？

他有点看不透眼前这个总是捧着书、笑容温婉的女孩了。

他顺手抓起桌上一支掉漆的自动铅笔，在指尖转得飞快，

那哗哗的空转声成了他此刻心情的唯一伴奏。没人知道年级第一为什么会选中年级倒数，

这成了高三（7）班开学初最爆炸性的新闻。连走廊里罚站的别班同学路过他们班后门，

都要伸长脖子瞅一眼传说中的“学渣逆袭辅导班”。放学后，

废弃的物理实验室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灰尘在斜照的夕阳光束里跳舞，

空气中弥漫着老旧线路和木器散发的潮味。林小雨像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

把各科卷子像排兵布阵一样铺开在沾满不明污渍的实验台上。“先攻数学。

”她把一份满是红叉的卷子推到他面前。陈默看着那些蚯蚓似的函数图线和天书般的公式，

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像是被施了睡眠咒语。不到十分钟，

他就宣告阵亡，胳膊枕着冰凉的桌面，脸埋在书本上，喉咙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感觉有人靠近，然后是极其轻微的“嚓嚓”声。

他挣扎着掀开一点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林小雨微微低头，

用铅笔在他那份惨不忍睹的卷子上认真写着什么。他再定睛一看，

惊得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她那摊开着放在桌角、用来演算的草稿本的背面，

密密麻麻画满了速写！全是他——趴着睡着的侧脸，托着下巴发呆的样子，

拧着眉头咬笔杆的窘态……有的线条流畅，有的略显潦草，像记录一本独特的观察日记。

那一刻，午后阳光的温度似乎穿透了灰尘，轻轻熨贴着他心中某个荒芜已久的角落。

他没说话，默默抹了把脸上的压痕，重新拿起笔，对着那道死活解不出的三角函数，

拧紧了眉头。物理实验室的灯光总是不太稳定，偶尔闪烁几下，像随时会熄灭的风中之烛。

陈默对着那道刁钻的能量守恒题抓耳挠腮，感觉脑细胞死了一大片。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卡在这同类型题上了。“不做了！”他烦躁地把笔一摔，

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藏在书包夹层里的手机，那是他逃离枯燥世界的小小方舟。“不行！

”林小雨眼疾手快，一把将那锃亮的智能手机夺了过去，动作快得像只护食的小猫。

就在陈默准备跳起来**耍赖时，

更让他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林小雨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地输入账号密码，

干净利落地注销了他辛辛苦苦打到钻一的王者荣耀账号！

屏幕上跳跃庆祝的“Victory”图标瞬间灰暗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AccountDeleted”字样。“林小雨！你疯了吗？！

”陈默的声音都变了调，那是他最爱的游戏，是他无数个日夜征战沙场的热血证明！

他的心肝！林小雨抬起脸，没有胜利者的得意，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是异常严肃的光芒，

仿佛也带上了实验室灯光那种闪烁不定却异常固执的力量。“现在，

”她将那部突然变得沉重而无用的手机轻轻搁在堆满资料的最远角落，“你唯一的战场，

在这里。”她重新翻开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数学分册，

铅笔尖精准地点在一个复杂的力学图示上，“你得学着拆解它们，像游戏里拆塔一样，

一层层攻破。一道题就是一座堡垒。”她接着宣布了她的“游戏化学习规则”，

眼睛亮得像在宣布一个宏伟的秘密计划：单词是怪兽，

才能从她保温袋里“解锁”热气腾腾、包裹着肉松和海苔的可爱饭团；数学是终极Boss，

时特权时间（还必须在她的监督下只用于查资料或短暂放松）；她自制了一个“错题银行”，

陈默所有的错题都被要求用三种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错误原因和解题逻辑，

像在分析敌人破绽一样——红色是低级失误，蓝色是概念混淆，绿色则是根本不会的硬伤。

“当月考错题修复率超过80%，”她晃了晃两张纸片，脸上是狡黠又期待的笑，

“奖励你一张天文馆的穹顶电影票，我们一起去看星星。

”这个承诺像投进陈默心湖的一颗石子，

让他第一次对“月考”这个词产生了除了痛苦之外的一丝微妙期许。

他看着桌角那本画满自己糗态的草稿本，咬着后槽牙，深吸一口气，低头拿起笔。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擦，沙沙作响，像是某种微小却坚定的引擎在重新启动。窗外，

月光悄然爬上窗棂，清冷地抚摸着少年伏案的倔强身影。

时间在刷题的沙沙声、单词的念念叨叨和林小雨偶尔点拨的“通关秘籍”中快速流淌。

陈默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个沉睡已久的闹钟被拨准了发条。

当第三次月考的红色榜单张贴出来，无数颗黑压压的脑袋挤在前面寻找自己的位置时，

陈默像条灵活的泥鳅一样钻了进去。他一路紧张地扫视，从末尾向上，

四百名……三百名……两百名……一百五十……当在榜单中段偏上，

清晰无比地看到“陈默——第153名”这几个打印体的方块字时，

一股滚烫的、前所未有的热流猛地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他猛地蹦了起来，

无视周围同学投来的惊讶目光，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出人群，

目标明确地冲向那个废弃的物理实验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他砰地推开虚掩的实验室门，带起一阵细小的灰尘。林小雨正背对着他，

站在那个贴满历年光荣榜照片的陈旧墙面旁，手里拿着两张小小的金色星星贴纸，踮着脚尖，

试图把它们贴在陈默名字对应的某个位置（那里大概是模拟考上线的虚拟分界线）。

夕阳的金辉从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将她纤细的身影和飞扬的发丝勾勒得无比美好。

听见推门声，她诧异地回头。陈默咧着嘴，大口喘着气，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亮光。

“我……我进了前两百！”他喘着粗气宣布，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林小雨看着他那张因为奔跑和兴奋而涨红的脸，先是一愣，

随即脸上绽放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像瞬间点亮了整个昏暗的实验室。

她晃了晃手中还没来得及贴上去的金色星星，

又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片：“庆祝一下？

”那是两张今晚最新上映的青春喜剧电影的票。“走！”陈默想也没想，

抓起自己的书包就冲了过去，浑身的细胞都在欢快地叫嚣着胜利的喜悦。电影很轻松搞笑，

满场的笑声几乎要把影院的屋顶掀翻。他们坐在后排，跟着剧情放肆大笑。

陈默偷偷瞥向身边的林小雨，银幕变换的光影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

她的眼睛在幽暗中亮如星辰。某个搞笑的桥段，她不自觉地往他这边靠了一点，

发丝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散场时走出影院，

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是大雨倾盆，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水泥地上，

溅起的水花迅速打湿了他们的鞋袜。城市在雨幕中变得模糊而喧嚣。

两人缩在便利店狭窄的屋檐下躲雨，湿漉漉的寒气隔着薄薄的校服往里钻。

林小雨买了两份关东煮，小小的锅里热汤翻滚，带着甜香的白气丝丝缕缕地升腾起来，

温暖地弥漫在两人之间小小的空间里。陈默捧着自己那份，小心地吹开热气，

咬了一口弹牙的鱼丸，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逼人的寒气。雨声喧哗，

将整个世界隔绝在他们小小的屋檐之外，只剩下关东煮锅里咕嘟咕嘟细微的声响。

橘黄的灯火映照着林小雨被雨水濡湿了几缕的鬓角，看起来格外柔软。

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在这狭小空间温暖的香气和嘈杂的雨声掩护下，

终于有了冲口而出的勇气。“现在……”陈默舔了舔沾上汤汁的嘴角，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两人中间，“能告诉我那个条件是什么了吗？”林小雨抬起眼看他，

眼神像被雨水洗过一样清澈，还带着关东煮暖暖的水汽。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却缓缓下移，

落在了他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口处。那里有一小块墨水的污渍，

是某次他睡得太死把钢笔压漏的杰作，一直没洗掉。她的指尖伸了出来，带着微凉的触感，

轻轻地点在了那块顽固的墨渍上，像在触摸一个模糊的时光印记。她的声音比雨声更轻，

混在雨声里，有种奇异的温柔，但又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认真：“陈默，”她顿了顿，

长睫垂下，仿佛在组织最准确的语言，“那个条件就是……我要你，”她抬起头，

目光笔直地看进他充满疑惑和期待的眼底深处，“永远，永远别再变回从前那个自己。

”雨声轰然，仿佛在瞬间吞没了她话音的尾音。关东煮的暖汤，袖口的冰凉墨迹，

少女眼中那份带着期许与说不清道不明忧伤的认真……所有的情绪像一团混杂在一起的电流，

瞬间烧断了陈默脑中名为理智的保险丝。一股强烈的、无法遏制的冲动支配着他。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身体微微前倾，嘴唇准确地覆上了她那两片温软微凉的唇瓣。

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只剩下雨水的轰鸣和彼此骤然加速的心跳。

关东煮的汤汁鲜甜温暖的余味还留在他的齿间，

同时更清晰地捕捉到她唇齿间残留的、清冽如冰雪的薄荷糖气息。冷与暖，喧嚣与寂静，

在此刻奇异地交融。原来那无数次萦绕在她身边的、让他觉得清爽的淡淡甜香，是这个味道。

那个带着关东煮鲜甜和薄荷清冽的初吻，像一个无声的仪式，

为陈默的奋斗正式拉开了全功率的闸门。物理实验室窗户倒映出的身影更加清晰而专注。

林小雨设计的游戏规则被严格执行到了极致：单词怪兽每天刷新，数学Boss必须斩杀，

错题银行不断填充又强力“清除病毒”。

他甚至会用新学的地转偏向力知识解释游戏角色走位中的细微偏移差异。

春天悄然到来的时候，陈默的名字已然能在年级红榜的上部区域稳定停留。

日子像上紧了发条，又像被泡在蜜糖和汗水混合的罐子里，紧锣密鼓地奔向盛夏的高考。

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数字无声地从三位数，滑向两位数。

当五月初全市适应性模考的放榜日再次降临，那片红底的榜单上，最耀眼的顶端位置，

一个名字稳稳悬挂——“陈默：年级第4名”。周围是潮水般的惊呼声与难以置信的目光，

还有隐约传入他耳中的、“奇迹”、“逆袭”、“黑马”之类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