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朝云是双生子。她在九天之上，受万人膜拜。而我，只能藏匿于阴湿的地牢，

咀嚼着与她一模一样容貌带来的无尽诅咒。我们生辰那日，皇宫走火烧死了一名女囚。

死里逃生的女皇性情大变，出兵东辽扬言灭先皇后母族。囚禁青梅竹马皇夫，

广纳新宠一口气册封七人。城破之日，我站在城楼上与朝云对望。「这女皇和姐夫的滋味，

皆不过尔尔。」1「陛下，您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知会大祭司。」我扶了扶头，

压低声线。「夜深了，明早再知会大祭司。」春庭略有疑虑，但也不好忤逆我。

毕竟我才是陛下，也是她名义上的主子。「把这几日的奏折都拿过来，你们出去候着。」

「陛下，您刚死里逃生，还是多休息吧。」我抬眼看着春庭，她一个哆嗦就跪在榻前。

「奴婢这就让人去取，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裴之瑜呢？」「会陛下，

皇夫去天宁寺为陛下祈福还未归。」我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满朝文武大多是大祭司张裕的人，就连皇宫内也四处都是眼线。

昏迷这些日子不知道出兵东辽的事吵闹得如何了，若不连夜把奏折过一下，

明日怕是会出岔子。东辽本是盟国，也是母后的母族。不料父皇当年出征南浔国，

途中遭遇东辽背叛，全军覆灭。父皇的灵柩还未入城，母后就被发现服毒自尽在寝宫。

世人皆知，帝后情深，膝下仅一女朝云。

自此年仅八岁的朝云在大祭司张裕的辅佐下登上了皇位，成为大昭国史上第一位女皇。

而这一切都是大祭司张裕力排众议的结果。大昭皇帝因东辽叛变英年早逝，

东辽公主突然服毒自尽，此后数年两国多有龃龉，矛盾逐年升级。与之相对，

大昭跟南浔国的关系倒是逐渐缓和。此次，南浔提议联盟，出兵东辽。朝堂之上支持者众多。

火灾之前就已吵得不可开交。毕竟那是母后的母族，朝云并不想出兵。但我不一样，

我是朝月。从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爬出来的朝月，可以让任何人去死。「陛下，

出兵东辽之事迫在眉睫，如今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张裕的马前卒又迫不及待出来表现了，

我把玩着手里的奏折，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我同意出兵，但是有个条件。」张裕抬眼，

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让南浔国选一个王爷送来大昭国为质。」

「南浔国素来善变，确实应该有所保留。」「还是陛下思虑周全，

这件事就交给臣来与使臣商讨吧。」「准了。」「陛下英明。」早朝一片和气，

之前反对出兵的也早已在我昏迷这几天里被张裕的人搞定了。君臣一心的虚假繁荣下，

只有张裕一个人皱着眉离开了。毕竟，以南浔王自私狡诈的做派，这个质子人选必是千阳王。

那位南浔长公主的私生子。张裕此刻应该很纠结，是否要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大昭国冒险呢？

但能够跟亲骨肉在阳光下见面的机会又属实难得。况且以他大祭司的势力，

必然不担心护不住自己的孩子。所以，我赌他会选父子团聚。2「朝云……」

裴之瑜一身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见到我的那一刻眼泪就落下来了，

不由分说地把我一把搂进怀里。「你吓死我，你知不知道，真的吓死我了。」

我僵在裴之瑜炙热的怀抱中，不知所措。虽不是头一回同他相处，

但是这么亲密直接的方式还是头一回。原来，拥抱是这样的感觉。「我没事，

只是昏睡了一场罢了。」「怎么可能没事，那么大的火势，要不是发现得及时，我……」

他再度哽咽，后面的话说不下去。裴之瑜还不知道我同意出兵的事，

现在的温情时刻怕是持续不了多久。「之瑜，我累了，我想歇息片刻。」

我记得朝云是这样唤他的。「我同你一起。」「你先去休整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看得出来裴之瑜有疑虑，但我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是跟朝云最亲近的人，

相处越多越容易被发现。把他送走我开始回想脑袋里所有零星的信息。

我第一次见他是五岁生辰那日。我和朝云是双生子，我们有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血统，

但是命运却天差地别。双生子不祥，所以从出生的那一刻我就不存在于人世，

从小被关在阴暗的地牢不见天日，只有生辰的那日可以被接出来同家人团聚。五岁生辰，

我远远地看着裴之瑜送给朝云亲手雕刻的人偶，我躲在假山后面，

阳光打在裴之瑜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身。六岁、七岁、八岁。

他每年都会偷偷溜进宫给朝云送生辰礼。九岁，我被转移到更加阴暗的地牢，

从此一天外出的盼头也没有了。我甚至再也没见过光。听说新的女皇登基了，还大赦天下。

我是一个本不存在的人，受不到恩惠，不仅如此，我还要藏进更深的地底才好。十八岁，

朝云带着我爱吃的食盒来过生辰。脑子里演练上万遍的计划终于实施，我逃出生天。

那日的火光差点把我刺瞎。如今更是刀尖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3「朝云！」

「殿下，陛下还在歇息。」「滚开！！」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听说了。「春庭，让他进来。」

「朝云！你为什么同意出兵东辽！我们不是早有共识吗？」裴之瑜是真的很生气，

语气、神情都跟片刻前天差地别。「朝堂上出兵已形成共识，我执意反对也没有用。」

「你是陛下！你不同意没有人能逼你！朝云，那是东辽啊，你母亲的母族。」「他们，

有得是办法逼我同意，不是吗？」我毫无波澜地看着裴之瑜的眼睛，

他眼中的火苗逐渐被浇灭，暗淡下来。「我一直在想办法说服……」「没用的，

张裕动作比你快多了。」「况且，我会让南浔国派来一名王子做质子。」「为什么……」

裴之瑜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里全是陌生。4不出所料，南浔送来了千阳王朱慎。

迎接宴席上大祭司兴致高涨。「陛下，臣自请带千阳王好好领略我大昭风光，

若千阳王不嫌弃可暂住臣府上。」我笑着问朱慎的意见。「不必了，大昭国有的，

我南浔皆有，大祭司大可不必。」「何况本王此行不过是为了两国盟约为质，待战事平息，

我舅舅会亲自来接我归家，战事平息之前本王也无心在他乡游玩。」朱慎严词拒绝，

张裕的讨好之举一拳打在空气里。看来有人想无痛当爹，做儿子的可并不买账。

我笑着饮下一杯桃花醉。从前只有逢节才能饮一杯的桃花醉，如今也是唾手可得了。

春庭听说我要桃花醉很是惊讶。「陛下为何突然对这等劣等酒有了兴致？」劣等？

就当我品不了细糠吧。宴会不欢而散，朱慎拂袖而去，张裕怒不敢言。只有我，

看戏看得痴迷了，不小心酒也贪了杯。刚回寝宫，裴之瑜又来了。「春庭，让他回去吧，

我今日有些醉了。」从他回来这些天，我每日都找借口不见他。不等春庭前去知会，

他直接闯了进来。「你们都下去。」裴之瑜的语气冷的吓人。春庭见我没有制止，

带人退下了。裴之瑜不说话，只两眼冷冷地盯着我，我被盯得心里发毛。「有事改日再说吧，

今日多饮了几杯乏了。」我倚在床头，并不看他。「你！」「是朝月！」

全身上下刹那间好似被冻住，凉意从脚底直穿天灵盖。后背开始冒冷汗。「裴之瑜，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朕乏了，退下吧。」「你就是朝月！不用掩饰了。」脑子飞速旋转，

这些天我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为了不让他发现异样更是尽量避免跟他的接触。到底，

哪里出了问题。「朝月，不用想了，你露了太多马脚了。」裴之瑜还在步步紧逼。

我拉过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抬眼含笑看着他。

「那姐夫要不要试试我跟姐姐到底哪里不同？」5裴之瑜前脚刚走，张裕又来找茬。

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大祭司，什么紧要的事非得深夜商讨。」殿内只有我俩，

张裕连行礼都免了，直接坐下了。「你倒是学得挺像那回事，看来我的担忧很多余。」

「那还要多谢大祭司的万全准备。」张裕直直地盯着我，好想要把我脑子里的盘算都剥开。

「老夫倒是不知陛下竟是这般聪慧，一点就通。」语气似是漫不经心，眼神却是越发凌厉，

「饶是我亲手将你带出来，也时常恍惚你就是从前的陛下。」张裕的眼睛死死地紧抓着我，

不想放过我一丝一毫的反应，好像豹子伏击猎物一般警惕。我的心脏骤得被抓紧，

心跳剧烈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躯体，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现。「大祭司真是说笑了，」

我低头浅饮一口醒酒茶，顺势躲过对面的眼神追击。「裴之瑜刚走，他发现了。」「什么？

那你就这么放他离开了？」「已经囚禁了。」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明显感觉张裕松了一口气。朝云和裴之瑜的感情甚好，两人间几乎没有秘密。若我是朝云，

定不会这样对他。「那老夫明日就让礼部提议选妃，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嗣，不利于社稷，

众臣早有微词，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好。」我的反应彻底让张裕放下心来。

过去他曾多次提议选妃，均是打着子嗣的幌子，朝云事事听从他的意见，唯独此事从未松口。

这种事，陛下不愿，他人再怎么逼迫也是无用。想来合适的人选早已准备了一批又一批，

如今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大祭司深夜来访，就为了选妃之事？」试探结束，该聊正事了。

「此次东征，陛下可有中意人选？」「哦？我以为大祭司会自请出征？」大昭跟东辽的龃龉，

与南浔的盟友关系，无一不是张裕在其中运筹帷幄。若不是朱慎，张裕必然会自请带兵。

「朕实在想不出比大祭司更适合的人选，东辽素来善战，如今我大昭虽有南浔相助，

但若没有大祭司前线执棋，怕是胜负难料啊。」我夸得不走心，听的人却当了真。

把持朝政十余年，他早已把整个大昭当成自己的囊中物。

不管坐在这龙椅上的是自小被他掌控的朝云，还是他从地下捞上来的朝月，

在权倾朝野的大祭司眼里，都不过是傀儡。翻不出天的。「无妨，臣已有人选，

今日来就是与陛下商议此事。」张裕敢如此肆无忌惮，除了朝堂之上朝云不敢忤逆他，

再就是兵权。父皇当年战死后，亲卫全都一起去了，这些年新收编的军队皆是张裕一手培养，

所以即便兵权并没有在他手中，但所有人都知道，大昭兵权的背后掌权人是谁。饶是如此，

真上了战场，谁也不会白白去送死。6翌日早朝。「陛下，此次东征，臣举荐陈将军做主帅。

」这是昨晚知会过我的。我沉吟片刻，佯装思量。「陈将军确实不二人选，

各位爱卿可有别的提议？」眼神扫过殿下，落在张廷玉身上，他似有感应适时抬眸。

像是下了莫大决心，抬脚出列。「陛下，臣自请代父领兵。」「哦？」群臣哗然，

张裕震惊回头，张廷玉看着我并不接他父亲闻讯的目光。「陛下，犬子不知天高地厚，

请陛下莫要当真。」「爱卿，朕倒是听闻三公子善骑射，对兵法之道也颇有研究，

大祭司莫不是舍不得？」我笑着打趣，并不急于表态。「那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逆子从未上过战场哪里懂实战绝非纸上谈兵。」「陛下，正是因为臣不曾上战场，

才更需要历练！」张廷玉语气坚决，张裕脸上怒意已掩不住。「陈将军意下如何？」

庭下皆知三公子张廷玉出身低微并不受宠，但上面是两位姐姐，

张府嫡夫人诞下一女后多年无所出。其下虽有幼弟，其母宠幸正盛，但到底年幼。

如今其有意上战场搏前程，倒也不是没有胜算。陈冲犯了难，这并未事先商讨，

大祭司家事更是不好插手。「臣……愿听陛下安排……」「陛下！哪怕是做马前卒，

臣也愿意！」我一脸为难道：「就怕大祭司舍不得爱子上前线啊。」张裕的脸色越发难看。

「臣……并无此意……」「那便准了，张廷玉，朕命你为陈将军副将，

你要谨记你代表的可是你父亲。」「谢陛下恩准。」「今日就到这吧。」早朝结束，

张裕随我回到内殿，屏退左右。「陛下从前可不会像今日这样自作主张。」

语气里**裸的威胁。我摊开双手，无奈歪头。「大祭司，你真的不同意令郎出征吗？

我以为你有意培养接班人又不好直言所以只能做戏一番。」我知道就算演得再真，

这老匹夫也是不会相信的，但戏还是要做**。「陛下，以后请按我们商量好的严格执行！」

张裕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狠狠地警告着我。「陛下莫要忘了来时路，

我可以把你从一个死囚变成女皇，同样也可以将你原路送返！

上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陛下已经被烧成干尸！」「当然，

谁人不知这大昭真正的皇帝是你大祭司张裕。」我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语气没有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