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室的窗台上，三色堇开出了第一朵花。

我推开门的瞬间，白梦蝶正踮脚取下画架上蒙着的白布。晨光穿过她扬起的发丝，在墙面上投下流动的阴影。画布上是幅未完成的巴黎街景，蒙马特高地的石阶蜿蜒如缎带，而埃菲尔铁塔被她画成了调色板的形状。

“我要去巴黎。”她突然说，画笔尖蘸着钴蓝色颜料，“学美术。”

颜料滴在地板上，像一颗小小的蓝色星球。我这才注意到画室角落里堆着法语教材和签证申请表，最上面那份巴黎艺术学院的招生简章已经被翻得卷边。

“你妈妈知道吗？”

“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她更希望我去学舞蹈。”她轻轻旋转着无名指上的颜料渍，那里有圈淡淡的白色痕迹，是常年戴芭蕾舞手环留下的。

门突然被撞开，孟瑶风风火火闯进来，马尾辫上还挂着篮球场的树叶。“大新闻！”她挥舞着手机，“陆远那家伙居然……”话音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看着满墙的巴黎速写。

三色堇在窗台上轻轻摇曳。我们三个沉默地坐在画具箱上，谁都没先开口。最后还是孟瑶一把抓过招生简章：“学费这么贵？”

“有奖学金。”白梦蝶的脚尖无意识地点着地板，像在跳某个无形的舞步，“但需要监护人同意。”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机屏幕亮着，是和妈妈长达两小时的通话记录。画架背面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她妈妈凌厉的字迹：“要学就学出个样子。”

孟瑶突然跳起来，颜料盘差点打翻。“简单！”她打了个响指，“我妈在领事馆有熟人，签证包在我身上！”又转向我，“你不是有篇作文获奖能加社会实践分吗？”

阳光渐渐西斜，给画室镀上蜂蜜般的色泽。我们三个头碰头地凑在一起，孟瑶用红色马克笔在日历上圈出关键日期，我整理作品集目录，白梦蝶则修改着个人陈述。当暮色漫进窗户时，她的画笔突然停在半空。

“如果”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是说如果，最后去不成呢？”

孟瑶正咬着皮筋扎头发，闻言直接把橡皮筋弹向窗外：“那就复读！考国立美院......”

“瑶瑶。”我轻声打断她，指向白梦蝶的画。在蒙马特街景的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小女孩背影，手里牵着两根风筝线，一根指向巴黎，一根连着远方模糊的中式建筑。

晚风送来放学的**。白梦蝶突然从画架后拖出个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套画具，每套上都贴着我们的名字。“早就准备好了，”她耳尖微微发红，“……就算将来隔着时差”

孟瑶的鼻子立刻红了。她粗鲁地揉着眼睛，借口去小卖部买水冲出了画室。我摩挲着画具上“苏然然”三个字，突然发现颜料管背面还贴着张小纸条：“《三色堇》系列第7幅，巴黎。”

“你连这个都计划好了？”

白梦蝶正在调色盘上混出一种奇特的紫，闻言轻轻点头。她指向窗外，“就像那些三色堇，看着柔弱，根却扎得比谁都深。”

我们沉默地看着夕阳沉入教学楼后方。不知何时回来的孟瑶突然往我们怀里各塞了本手账，扉页上都粘着三色堇标本。“每月，”她粗声粗气地说，“必须至少视频一次！”

夜色渐浓时，我们并排躺在画室地板上。白梦蝶指着天花板上的霉斑说那是塞纳河的形状，孟瑶则坚持认为像她老家的辣椒酱。我们笑作一团，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

回家的路上经过白梦蝶妈妈的舞蹈教室，白阿姨正在指导小学员压腿。白梦蝶停下脚步，从包里取出那幅完成一半的《风筝》，轻轻贴在玻璃门上。画中的小女孩现在有了清晰的面容，两根风筝线变成了三根，多出来的那根缠在手腕上，系着枚小小的三色堇徽章。

第二天清晨，我特意提早到校，发现白梦蝶已经坐在画室里，正在给那幅巴黎街景添加最后的细节。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看，”她指着画中蒙马特高地的一扇窗，“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我凑近看，那扇小小的窗户里，隐约可见三个女孩的身影。孟瑶正在挥舞手臂说着什么，我低头写着笔记，而白梦蝶自己则举着画笔微笑。

“不管走多远，”她轻声说，“这里永远有我们的位置。”

孟瑶突然推门而入，手里举着三杯豆浆：“最新消息！我爸战友的侄女在巴黎开中餐馆，说可以给我们留打工位置！”

我们笑作一团，豆浆的香气混合着颜料的松节油味，在晨光中弥漫开来。白梦蝶突然拿出三枚硬币，那是她从初中开始收集的欧元硬币，每人一枚。

“等真的到了巴黎，”她将硬币放在我们手心，“我们要用这个买第一杯咖啡。”

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个小小的承诺。窗外，那株三色堇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

那晚的日记我写得很短：

“今天白梦蝶的翅膀张开了。

她要飞向塞纳河畔的调色板，

而线轴永远攥在我们手心。

有些约定就像三色堇，

经得起八千公里的时差，

耐得住四季轮回的等待。”

月光落在窗台的三色堇上。我想起白梦蝶悄悄塞给我的纸条，她在那幅巴黎街景里藏了三个微小的人影：一个在写生，一个在打球，还有一个伏案写作。而埃菲尔铁塔的尖顶，被她画成了三色堇绽放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