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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娘与面首

船娘与面首

船娘与面首

递归梦工厂  /  著 已完结
更新时间:2025-07-02 12:46
小说《船娘与面首》,由作者递归梦工厂独家倾力所创作完成的,文里的代表人物有江蓠裴砚,小说内容梗概:浑浊的血水和脓水混在一起,顺着苍白的皮肤淌下,滴落在脏污的舱板上。没有药,没有干净的布,她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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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节选

第一章>官府强征船娘祭祀河神,江蓠藏身破庙。>却撞见月光下,

贵公子被权贵踩在雪中施虐。>鲜血如红梅绽开,染透他破碎的白衣。>她本该逃离,

却因他眼中不屈的光停下脚步。>"算你命不该绝,"江蓠背起奄奄一息的男人,

"人牙子都嫌瘦的货色。">雪地里,她不知背上那人袖中**簪,

腰间系着打败朝堂的账册。---运河的冬天,刀子似的。

风贴着宽阔的、结了层薄冰的浑浊河面刮过来,带着水腥气和砭骨的寒,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天色是沉甸甸的铅灰,压得极低,眼看又一场大雪就要兜头泼下。

漕口码头早已失了平日的喧嚣鼎沸。几条等着装货卸货的漕船蔫头耷脑地泊在岸边,

粗大的缆绳冻得梆硬。几个裹着臃肿破袄的船工缩在背风的船舷下,袖着手,

跺着冻得快没知觉的脚,嘴里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和比鬼天气更恶的世道。

空气里飘着劣质烧刀子的辛辣气,还有若有似无的、被寒风撕碎的呜咽。

“操他姥姥的贼老天,冻掉卵子了!”“少嚎两句吧,省点力气暖肚子…听说没,

昨儿个上游又沉了一条,连船带货,全喂了龙王…”“唉,这日子,

**没活路了…”江蓠把最后一块沉重的压舱石在自家那艘破旧乌篷船的船头摆正,

直起腰。冰冷的铁石棱角硌得她生满冻疮的手掌一阵刺疼。她没像其他人那样缩着,

只是把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早已辨不出原色的夹袄又裹紧了些,束腰的草绳狠狠勒了两道,

试图锁住一点可怜的热气。一张脸冻得青白,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唯有一双眼睛,

黑沉沉的,像河底最冷的石头,映着灰暗的河水和更灰暗的天空,警惕地扫视着岸边。岸上,

几个穿着皂色差役服的人影出现了,簇拥着一个裹着厚实裘皮、头戴暖帽的官儿。

那官儿抱着个黄铜手炉,踱着方步,指指点点。差役们得了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散开,

扑向码头边停靠的几条小船。“官爷!官爷行行好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船工扑通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朝着那裘皮官儿的方向磕头,

“家里就指着这条船,指着这闺女混口饭呐!她才十五啊!”回应他的,

是差役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肩窝。老人闷哼一声,滚倒在地。“嚎什么嚎!

”一个满脸横肉的差役啐了一口,“这是给河神老爷娶亲!天大的体面!你们这些贱骨头,

祖坟冒青烟才摊上这福分!再啰嗦,连你这条老船一块儿征了去填河!

”哭声、哀求声、差役粗暴的呵斥和推搡声,瞬间撕裂了码头上死水般的沉寂。

恐惧像冰冷的河水,漫过每一个船家女子的脚踝,迅速向上蔓延,将她们死死钉在原地,

瑟瑟发抖。江蓠的心猛地一沉,沉得像船头那块冰冷的压舱石。

她认得那裘皮官儿——管着这一段漕河码头的税吏,姓孙,人送外号“孙扒皮”,

心比运河底的烂泥还黑。他嘴里说的“河神娶亲”,运河上跑船的人家,

谁不知道那是什么勾当?年年冬天,官府总要强征“船娘”,美其名曰嫁给河神平息风浪,

保来年漕运平安。被选中的女子,绑上石头,沉入最湍急的河段冰冷的河底,

连尸首都寻不回。这根本就是一场用年轻女子性命来掩饰漕运管理无能、安抚人心的血祭!

寒意不再是来自体外,而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瞬间冻彻了四肢百骸。

江蓠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磨得锋利的、用来割缆绳和剖鱼的小攮子,

冰冷的铁鞘贴着皮肉,是她唯一的依仗。“你!还有你!出来!”一个差役的粗短手指,

裹着脏污的护手,毫不客气地指向了江蓠的方向,

紧接着又戳向她旁边船上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黄毛丫头。那黄毛丫头“哇”地一声哭出来,

瘫软在地。江蓠没哭。她甚至没有动,只是迎着那差役凶狠的目光,

黑沉沉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心里的冷汗,浸湿了攮子的木柄。“聋了?!

”差役被这无声的抵抗激怒了,几步跨过船板跳上江蓠的船头,震得乌篷船一阵摇晃。

他伸手就朝江蓠的胳膊抓来,那手又厚又糙,

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烟草混合的腌臜气味。

就在那爪子即将碰到江蓠破旧夹袄袖口的瞬间,她动了。不是后退,而是猛地一侧身,

动作快得像水里滑溜的泥鳅。差役抓了个空,身体因惯性向前趔趄。几乎在同一刹那,

江蓠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击,而是狠狠推向旁边船舷上一个堆满冻硬渔网的角落!

哗啦!本就堆得不甚稳当的渔网,夹杂着冻成冰坨的烂鱼虾,

劈头盖脸地砸了那差役满头满身。腥臭的冰水顺着他的脖子往里灌,冻得他一个激灵,

怪叫起来。“小**!敢使坏!”差役暴怒,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子,

抽出腰间的铁尺就要扑过来。“官爷!小心脚下!冰滑!”江蓠猛地提高声音,

带着一种刻意的惊慌,身体却灵巧地一矮,从差役挥舞铁尺的臂下钻过,

顺势在对方被渔网缠住的脚踝上不轻不重地一绊。“哎哟!”差役重心彻底失衡,

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冷的、沾满鱼鳞和冰渣的船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湿滑的船板和缠在脚上的渔网让他狼狈不堪。

这短暂的混乱就是江蓠等待的机会!她甚至没回头看一眼那摔倒的差役,

也没去看那裘皮官儿气急败坏指着这边跳脚的样子,更顾不上其他船工或惊愕或同情的目光。

求生的本能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她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鱼腥味的空气,双腿爆发出全身的力气,

朝着与码头相反的方向,沿着狭窄、湿滑、堆满杂物的河岸,亡命狂奔!“抓住她!

别让那个穿灰袄的跑了!”“反了天了!给我追!死活不论!”“站住!贱婢!”身后,

孙扒皮尖利的咆哮和差役们杂乱的怒吼、沉重的脚步声、铁尺撞击腰刀的金属刮擦声,

瞬间炸开,如同被惊动的马蜂窝,带着致命的嗡鸣,紧咬上来。风声在耳边呼啸,

刮得脸颊生疼,几乎要撕裂耳膜。冰冷的空气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她的肺里,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血腥气。脚下的路根本不能称之为路,是冻硬的泥泞,

是滑溜溜的冰面,是横七竖八的废弃缆绳和破渔网,是倾倒的箩筐和散落的碎木。

她跌跌撞撞,好几次脚下打滑,身体失去平衡,

手掌重重地撑在冰冷粗糙的地面或尖锐的碎石上,瞬间擦破皮肉,**辣地疼。可她不敢停,

连半秒的喘息都不敢,只能凭借着对这片河岸烂熟于心的记忆,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在障碍物间本能地腾挪跳跃。跑!离开这吃人的码头!离开那条通往河底的黄泉路!

背后的追喊声非但没有远离,反而越来越近。差役们熟悉地形,

体力也远胜她这个常年吃不饱饭的船娘。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冻土上,咚咚作响,

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砸在她的脊椎上。她甚至能听到铁尺挥舞时带起的风声,

能闻到那些人身上传来的汗臭和劣质酒气。不能再沿着河岸跑了!目标太明显!

江蓠猛地一个急转弯,身体几乎贴着地面,钻进了一丛半人高、早已枯死的芦苇荡。

干硬的苇杆像无数根鞭子,抽打在她脸上、手臂上,留下道道红痕。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苇丛深处,一条被野狗踩出来的、几乎被积雪覆盖的小径隐约可见。

沿着这条小径又狂奔了一段,肺里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双腿沉得像灌满了铅。

身后的追喊声似乎被茂密的芦苇荡隔开了一些,变得有些模糊,但并未消失。她知道,

这只是暂时的。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河岸高坡的轮廓在灰暗的天光下显现。坡上,

黑黢黢的,似乎有建筑的影子。一座庙!一座废弃的河神庙!江蓠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这庙她远远见过,早已荒废多年,墙塌了半边,平日里只有野狗和叫花子偶尔落脚。眼下,

那里或许是她唯一的生路!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往那高坡上爬。冻土坚硬,

坡上残留的枯草滑不留手。指甲抠进冰冷的泥土里,很快翻卷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终于,

她滚爬着翻过了坡顶,几乎是摔进了那半圈残破的庙墙之内。庙院里一片死寂。

倒塌的土墙、断裂的石碑胡乱堆叠,荒草从破碎的地砖缝里顽强地钻出来,

又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正殿那两扇原本该是朱漆的大门,如今只剩下腐朽的框架,

歪斜地敞开着,像一张没了牙齿、空洞洞的嘴。寒风毫无阻碍地穿过空荡的殿堂,

发出呜呜的低咽,卷起地上的枯叶和雪沫。江蓠背靠着冰冷粗糙、糊满干泥的庙墙残壁,

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里衣,紧贴在背上,被寒风一吹,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她竖起耳朵,

努力分辨着坡下芦苇荡方向的动静。追兵的叫骂声似乎远了些,被风扯得断断续续,

但并没有停止搜索的迹象。他们迟早会搜到这里!她必须找个地方藏起来,立刻!

目光在荒败的庙院里急速扫视。正殿太开阔,藏不住人。偏殿?

她记得西边似乎有个小小的偏殿,或许……念头刚起,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压抑的声响,

硬生生截断了她的思绪。那声音……不是风声。是从正殿那黑洞洞的门框深处传出来的。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拽过布满尘土和碎石的地面,发出沉闷而断续的摩擦声,

沙…沙……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极其微弱、仿佛是从喉咙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的、破碎的闷哼。

那闷哼里浸透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却又被死死压抑着,几乎要淹没在呜咽的风里。

江蓠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单薄的胸膛。庙里有人!而且……情况诡异!是追兵?

他们抄近路堵到前面了?不可能!他们的声音明明还在坡下!是野狗在撕扯什么腐肉?

可那压抑的闷哼……或者……是这废庙里盘踞的……不干净的东西?

一股寒意比外面的风雪更甚,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小攮子,

冰冷的铁鞘给了她一丝微弱的支撑。理智在尖叫:快跑!离开这里!无论里面是什么,

都和她无关!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那压抑的、非人的痛苦声音,

像一根无形的钩子,攫住了她。一种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好奇和某种不祥的预感,

死死拖住了她想要逃离的脚步。她屏住呼吸,连牙齿打颤都强行忍住。

像一只在雪地里潜行的狸猫,贴着冰冷刺骨的残墙断壁,借着荒草和残碑的阴影,一点一点,

悄无声息地向那洞开的正殿门口挪去。每一步都落得极轻,踩在松软的积雪上,

只发出微不可闻的“噗噗”声。终于挪到了大殿门框的阴影边缘。

浓重的黑暗从里面弥漫出来,带着一股尘土、朽木和陈年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味。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视线艰难地穿透黑暗,向殿内窥去。殿内深处,

靠近原本神龛的位置,竟跳跃着一小堆篝火!火光不大,

噼啪地燃烧着几根捡来的破木头和干草,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却将更远处的阴影衬得更加深邃、扭曲、鬼影幢幢。火光映照下,

几个高大的人影清晰地投射在布满蛛网和烟尘的残破墙壁上,如同皮影戏里张牙舞爪的妖魔。

他们围成一圈,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而圈子的中央,地上……江蓠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人!

那人蜷伏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上那件质料极好、此刻却已破碎不堪的白衣,

被污秽和某种深色的、粘稠的液体浸染得斑驳陆离。火光勾勒出他异常清瘦的轮廓,

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摊开的脆弱白纸。一只穿着厚底官靴的大脚,

正死死地、带着一种碾碎蝼蚁般的轻蔑和快意,踩在他的后颈上!

将那张苍白的、沾满尘土和血污的侧脸,狠狠地压进冰冷粗糙的砖石地面!

他的一只手被粗暴地反拧在身后,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固定着,

另一只手臂则无力地摊开在身侧,五指深深抠入地砖的缝隙,

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酷刑。

一个穿着锦缎棉袍、裹着厚实貂裘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蹲在那人旁边。火光跳跃,

映出他后颈处堆叠的富贵褶子。他慢条斯理地从旁边一个随从捧着的精致木匣里,

取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根细长的钢针。针尖在昏黄的火光下,

闪烁着一点冰冷、恶毒的幽蓝光泽。“裴公子,”蹲着的人开口了,声音不高,

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装出来的文雅,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滑腻地钻进人的耳朵,

“您这又是何苦呢?容主子心善,不过是想请您去府上小住几日,叙叙旧情。

您藏着掖着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碰的东西,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被踩在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身体难以抑制的、极其细微的颤抖,

暴露着那非人的痛楚。“啧啧,这身皮相,真是可惜了。”那锦袍人似乎叹了口气,

语气里却满是残忍的玩味。他捏着那根蓝汪汪的钢针,

慢悠悠地凑近地上之人摊开的那只手臂。冰冷的针尖,轻轻点在他**的手腕内侧,

那皮肤苍白得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听说这‘寸相思’的滋味,销魂蚀骨。

针尖儿这么轻轻一送,顺着血脉慢慢游走…初时只是麻痒,

像有蚂蚁在骨头里爬…接着就是万蚁噬心,痛不欲生…”锦袍人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种病态的诱导,“可偏偏,神智清醒得很,想晕都晕不过去…裴公子,您读书多,

您说说,这滋味,是不是比您当年在国子监读的那些圣贤文章,更有趣些?”针尖,

微微下压!一点猩红,瞬间在那苍白的皮肤上绽开!“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濒死野兽般的闷哼,终于从那被踩踏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具蜷缩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爆发出绝望的力量,

却又被颈后那只沉重的官靴,更狠、更绝地碾了下去!骨头与冰冷地砖摩擦,

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按住他!”锦袍人冷声吩咐。

旁边两个身形魁梧、穿着短打劲装的汉子立刻上前,一人死死按住他剧烈挣扎的肩背,

另一人则粗暴地攥住了他那只被钢针刺入的手腕,铁钳般的手指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挣扎被彻底压制,只剩下身体在绝对暴力下无法自控的、剧烈的痉挛和抽搐。

锦袍人满意地哼笑一声,捏着钢针的手指,开始极其缓慢地捻动、推送。

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账册,或者…名单?”他一边缓慢施刑,

一边如同闲话家常般问着,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殿宇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裴公子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容主子想要什么。交出来,少受点零碎苦头,容主子念旧,

说不定还能给您个痛快。您说…是不是?”钢针,又往皮肉深处没入了一分。“呃啊——!

”这一次,破碎的痛呼再也无法完全压抑,如同濒死的哀鸣,短促而凄厉地冲口而出!

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痛苦,让躲在阴影里的江蓠浑身一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几乎要呕吐出来。就在这时,那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头颅,因剧痛而猛地向上扬起!火光,

终于清晰地映亮了他的脸!江蓠的呼吸彻底停滞了。那是一张极其年轻、极其俊秀的脸。

纵然此刻沾满了尘土、汗水和血污,纵然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也丝毫掩盖不住那眉骨鼻梁勾勒出的、近乎完美的轮廓。他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

鲜血顺着苍白的下巴蜿蜒流下,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而最令人心悸的,

是那双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着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光,微微颤动。而那双眼睛深处,

没有哀求,没有恐惧,没有崩溃的绝望。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灰烬之下,

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屈的、要将施暴者一同拖入地狱的刻骨恨意!如同濒死的孤狼,

在深渊边缘露出的最后獠牙。这目光,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了门外的江蓠!

她仿佛被那目光里的火焰灼伤了灵魂,握着攮子的手猛地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潮水包裹着她。殿内是地狱,是吃人的魔窟!她应该立刻转身,

趁着那些人注意力都在施虐上,悄无声息地溜走!逃得远远的!

她的命是好不容易才从“河神娶亲”的虎口里抢回来的!可脚下,却像生了根。

那双眼睛…那双在非人的折磨下,

依旧燃着不屈恨火的眼睛…和她自己无数次在浑浊的河水中倒映出的眼神,何其相似!

那是被命运踩在烂泥里,却偏要昂起头颅的倔强!就在江蓠内心天人交战,

几乎要被恐惧和那奇异共鸣撕扯成两半的瞬间——“头儿!

”一个守在殿门口放风的劲装汉子,突然低喝一声,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

精准地扫向江蓠藏身的门框阴影处!“外面有动静!像是…耗子?”江蓠的心脏骤然停跳!

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暴露了!那锦袍人捻动钢针的手猛地一顿,

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几只?”“就一个!在门口!

”放风的汉子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眼神如钩,死死锁定了江蓠所在的位置。“啧,

真晦气!”锦袍人似乎被打扰了兴致,极其不耐地啧了一声,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杀意,“处理干净!别留活口,也别弄脏了地方!”“是!

”放风的汉子狞笑一声,唰地抽出了腰刀!雪亮的刀锋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他没有任何犹豫,大步流星,朝着江蓠藏身的门框阴影直扑而来!沉重的脚步声咚咚作响,

如同死神的鼓槌,狠狠敲在江蓠的心上!逃!这个念头如同炸雷般在江蓠脑中轰鸣!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同情、所有被那双眼睛勾起的悸动,在死亡的刀锋面前,被碾得粉碎!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从藏身的墙边弹开,

转身就朝庙院残破的缺口处亡命狂奔!身后,那持刀汉子凶狠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小娘皮!站住!”汉子的吼声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

江蓠根本不回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积雪在她脚下飞溅,冰冷的空气割裂着喉咙。

她冲过倒塌的碑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过那堵矮了一截的西墙!就在她翻过墙头,

身体凌空落向墙外更深的黑暗和积雪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那持刀汉子也追到了墙边,

但他并没有立刻翻墙追赶,而是狞笑着,手臂猛地向后一抡,随即用尽全力,

将手中那柄沉重的腰刀,如同掷标枪一般,狠狠朝着她尚在半空中的身影,飞掷而来!

呜——!刀锋破空,发出凄厉的尖啸!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江蓠人在半空,无处借力,

只能凭着本能,将身体拼命向旁边一扭!嗤啦!冰冷的刀锋贴着她后腰的破夹袄狠狠擦过!

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一股大力带着彻骨的寒意,将她整个人撞得彻底失去了平衡!

“噗通!”她重重地摔在墙外厚厚的积雪里,溅起一片雪沫。腰间传来一阵**辣的剧痛,

不知是被刀锋划伤,还是被刀柄砸中了骨头。冰冷的雪沫呛进她的口鼻,眼前阵阵发黑。

墙内,传来那汉子气急败坏的骂声和同伴的询问。显然,他以为这一刀必中,

正恼火地准备翻墙过来“收尸”。江蓠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手脚并用地从雪堆里挣扎起来,

连滚带爬地扑向不远处一片更茂密的、被积雪覆盖的荆棘丛!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不顾一切地往里钻,任由尖锐的刺棘撕扯着早已破烂的衣衫,在**的皮肤上划开道道血痕,

只求能将自己彻底藏进这片天然的屏障之后。她蜷缩在荆棘丛最深处,

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用积雪掩盖住身体轮廓,只留下一点缝隙用于观察和喘息。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抑制着因剧痛和恐惧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和粗喘,

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致,每一根神经都拉成了满弦的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混杂着自己粗重的、被强行压抑的喘息声,

还有墙内隐约传来的对话。“妈的,溜得倒快!刀呢?”是那个掷刀汉子的声音,带着恼恨。

“行了,一个慌不择路的野丫头罢了,别误了正事。”另一个声音响起,显得沉稳些,

“主子交代的事要紧。那小子嘴硬,看来一时半会儿撬不开。”“那…‘寸相思’还接着用?

”掷刀汉子问。锦袍人那毒蛇般滑腻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残忍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哼,算他走运。带回去!

容主子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慢慢消磨他的骨头!把他腰上那个碍眼的破布囊扯下来,

仔细搜搜!”一阵粗暴的拉扯和衣物撕裂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几声压抑的闷哼。“头儿,

就几块碎银子和一方破砚台,没别的了。”“废物!肯定藏了!把他弄走!手脚干净点,

别留痕迹!”沉重的脚步声、拖拽声再次响起,朝着破庙另一个方向远去。

风雪声渐渐掩盖了那些令人心悸的声响。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呜咽的风雪深处,

江蓠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敢稍稍松懈一丝。冷汗早已浸透了她单薄的夹袄,

此刻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冻得她牙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腰间的剧痛一阵阵传来,

提醒着她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险。她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荆棘,露出一只眼睛,

警惕地望向破庙的方向。死寂。只有风雪在荒院中肆虐盘旋。走了?真的走了?

她不敢立刻出去,又缩在荆棘丛里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

确定再无异动后,才咬着牙,忍着腰间的疼痛,一点点从荆棘丛里挪了出来。

冰冷的雪水浸湿了裤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发抖。她扶着倒塌的西墙,艰难地站直身体。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黑洞洞的庙殿门口。那个贵公子…被带走了?带到哪里去?

等待他的,会是比刚才那“寸相思”更可怕的折磨吗?她甩了甩头,

试图将这些念头驱逐出去。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一个侥幸逃脱祭品的船娘,自身难保!

她应该立刻离开这里,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熬过这个夜晚!就在她转身,

准备拖着疼痛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更深的雪地时,她的脚尖,

踢到了雪地里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当啷。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江蓠低头。

一柄厚重的腰刀,斜斜地插在雪地里。刀柄裹着防滑的麻绳,

刀身沾着些微的雪沫和…一点点深褐色的痕迹,那是刚才擦过她腰侧时留下的,

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刀上原本就有的污垢。是那个掷刀汉子的武器!刚才他以为必中,

恼火之下竟忘了捡回去!江蓠盯着那刀,眼神剧烈地闪烁了几下。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滔天巨浪。追兵以为她跑了,带着那个贵公子离开了。

庙里…现在应该空了。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和她要跑的方向正好相反…短时间内,

他们不会回来。

而那个贵公子…他腰间被扯下的布囊…那些人没搜到想要的东西…江蓠猛地抬头,

再次望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破庙正殿。黑暗,死寂。风雪灌入,发出呜呜的回响。

她想起了那双眼睛。那双在极致痛苦中,依旧燃烧着不屈恨火的眼睛。那恨意,如此熟悉,

如此…滚烫。“妈的…”江蓠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狠劲。

不知是在骂这该死的世道,骂那些吃人的豺狼,还是骂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不要命的冲动。

她弯腰,一把攥住了那冰冷的刀柄!入手沉重,带着铁器特有的寒意,

却奇异地给了她一丝扭曲的力量感。没有片刻犹豫,她拖着伤腰,

握着这把不属于她的沉重凶器,一步一步,

重新踏入了那座刚刚逃离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河神废庙。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和灰烬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

殿内那堆篝火只剩下微弱的余烬,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最后一点光和热,

将殿内的景象映照得更加昏暗、扭曲。江蓠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方才那惨剧发生的中心。

空无一人。只有地面残留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暴行。

一大片暗红色、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在冰冷的砖石上肆意蔓延、浸染,

如同雪地里骤然泼洒开的一幅残酷的写意画。旁边散落着几片被撕裂的白色衣角,

沾着同样的污红。拖拽的痕迹,从血迹斑驳处一直延伸向大殿另一个幽深的角落。

她的心沉了一下。果然被带走了吗?她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握着刀,

警惕地、一步步沿着那拖拽的痕迹向角落搜索。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粘稠的血迹边缘,

发出轻微的吧嗒声。角落里堆满了断裂的神像残肢、腐朽的木头和厚厚的尘埃。拖拽的痕迹,

在一堆倾倒的、盖着厚厚灰尘的破烂幔帐前,消失了。江蓠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篝火余烬偶尔的噼啪声。她伸出刀尖,

小心翼翼地挑开那堆破烂发黑的幔帐。幔帐无声滑落,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埃。一个人影,

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正是那个贵公子!他显然是被那些人像丢弃垃圾一样,

随意拖拽到此处,用幔帐草草掩盖了一下。他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青紫,

破碎的白衣几乎被暗红的血浸透了大半,尤其是左肩和后背的位置,布料和皮肉黏连在一起,

一片狼藉。他的一条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腕,

那里有一个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针孔,但周围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并且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向上蔓延!他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整个人像一具被打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了无生气的玉偶。江蓠倒抽一口冷气。他还没死!

但离死,恐怕也只有一口气了!那些人为什么没带走他?是以为他必死无疑?

还是…急着回去复命,嫌带个半死的人麻烦?她蹲下身,警惕地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鼻息。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温热的气流。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江蓠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迅速扫视四周,

目光落在他腰间——那个被粗暴扯下布囊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半截断裂的系绳。

她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他被血浸透的衣襟内侧,靠近肋下的位置。那里,

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内袋。衣襟被撕破了些许,隐约露出内袋一角。

而在那深色的、似乎用某种油布制成的内袋边缘,一个极其微小、不易察觉的硬物轮廓,

微微顶起了布料。江蓠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就是它!那些人没搜到的,很可能就是这个!

那个锦袍人口中的“账册”或“名单”!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

指尖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稳定,极其小心地探入那被撕破的衣襟内侧。

触手是冰冷湿滑的血污,还有对方微弱却依旧滚烫的皮肤温度。她的指尖在内袋边缘摸索着,

很快触碰到了那个硬物。触感坚硬,边缘方正,像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夹了出来。果然是一个用深色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册子,只有巴掌大小,

却异常沉重。油布表面沾了些许血污,但包裹得很严密。她没有试图打开,

只是飞快地将其塞进了自己怀里最贴身的位置。冰冷的油布贴着她温热的皮肤,像一块寒冰。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俊美得近乎脆弱,

也苍白得毫无生机。带他走?这个念头再次浮起,比上次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带着他,

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他是个天大的麻烦!追兵随时可能发现他没死而折返!他伤得这么重,

能活下来吗?自己腰上的伤也在阵阵作痛,带着他,在这冰天雪地里,能走多远?

把他丢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反正账册已经拿到手了…她可以拿着这个,

或许…或许能换点什么?或者干脆丢掉,当什么都没发生?寒风卷着雪沫,

从破殿的四面八方灌进来,吹在江蓠脸上,冰冷刺骨。

她低头看着怀里那本带着血、沉重如铁的小册子,又看看地上那具苍白破碎的躯体。

那双燃烧着不屈恨火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那火焰,

和她无数次在浑浊河水中看到的、自己眼中的倒影,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了。

“操…”她又低低骂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这份“愚蠢”的愤恨和认命。

她猛地弯下腰,不顾腰间的剧痛,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腿弯。

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沉木。她用尽全身力气,

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拖抱起来,然后猛地一用力,将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男人,

背到了自己同样瘦弱、此刻还带着伤的背上!巨大的重量压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腰间的伤口被狠狠牵扯,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她咬紧牙关,

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一丝腥咸的血味。男人破碎染血的白衣蹭在她破旧的灰袄上,

温热的血迅速洇开,带来一种粘腻的触感。他滚烫的额头无力地垂落在她瘦削的肩窝,

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咳…咳咳…”背上的人似乎因为这剧烈的移动,牵扯到了内腑的伤势,

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呛咳,几滴温热的液体溅落在江蓠的颈窝,

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江蓠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艰难地侧过头,

只能看到他垂落的一缕被汗血黏住的、乌黑的发丝。风雪更大了,

呜咽着穿过破庙的残垣断壁。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调整了一下姿势,

让背上的人不至于滑落,然后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踩得极其沉重、极其艰难,

踏着厚厚的积雪,朝着庙外无边无际的、被风雪笼罩的黑暗,一步一步,挪去。

“算你命不该绝,”她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像是在说服自己,

又像是在对背上那毫无知觉的人低语,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粗粝,

“人牙子都嫌瘦的货色…”风雪吞没了她的声音。

瘦小的身影背着另一个沉重的、生死不知的身影,

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足迹,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花覆盖。破败的河神庙,

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在她们身后缓缓隐入风雪。

##第二章船坞藏身江蓠觉得自己背上压着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块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吸饱了水的沉船木。每一步踏进深雪,

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腰侧的伤口被狠狠撕扯,

**辣的剧痛和背上沉重的冰冷交替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力气。风雪像无数根冰冷的鞭子,

抽打在她**的脖颈和脸颊上,视线里只剩下茫茫一片混沌的白。

背上的人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偶尔一声无意识的呛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喷在她颈窝里,滚烫又粘腻。不能停!停下就是死路一条!她咬着后槽牙,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粗喘,汗水和融化的雪水混在一起,顺着额角往下淌。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船!回她那艘藏在芦苇荡深处、破旧得像随时会散架的乌篷船!

那是她唯一的窝,也是眼下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凭着对这段河岸烂熟于心的记忆,

像只被猎人追急了的兔子,

她在错综复杂的沟汊、枯死的芦苇丛和废弃的船骸间跌跌撞撞地穿行。好几次脚下打滑,

连人带背上那个沉重的负担一起摔进雪窝里,冰冷的雪沫呛进口鼻,眼前阵阵发黑。

每一次摔倒,她都拼了命地立刻撑起来,

用尽全身力气再把那具冰冷沉重的身体重新拽回背上。腰间的伤处已经麻木,

只剩下一种持续不断的钝痛,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它。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她感觉肺里最后一丝热气都要被榨干,双腿灌了铅般再也抬不起来的时候,

熟悉的、带着浓重水腥气的风灌进了鼻腔。耳边不再是纯粹的风雪呼啸,

夹杂了河水拍打岸边的沉闷声响。到了!

她几乎是扑着冲进一片被积雪压弯了腰、密密匝匝的枯黄芦苇荡深处。拨开最后一道屏障,

一艘乌篷船黑黢黢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船身倾斜着,半搁浅在岸边冻硬的泥滩上,

破旧的乌篷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像戴了顶歪歪扭扭的白帽子。船身木板早已看不出原色,

被水浸泡得发黑,布满了裂缝和修补的痕迹。

几根粗壮的缆绳将它勉强系在几根半埋入泥中的木桩上,在风雪中发出吱吱呀呀的**。

这就是她的家,飘摇在水上的破巢。江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船边,

用肩膀顶开那扇吱呀作响、漏着风的破旧舱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鱼腥气和潮湿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舱内狭窄昏暗,

借着从破篷顶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

勉强能看清里面堆满了杂乱的渔网、破旧的木桶、几块散发着咸腥气的腌鱼干,

以及一个用破棉絮勉强铺成的“床铺”。这就是全部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人卸下来,

动作笨拙又吃力。男人沉重的身体像一袋湿透的面粉,软软地滑倒在舱底冰冷的木板上,

发出一声闷响。他毫无知觉,破碎染血的白衣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惨淡。

江蓠自己也脱力地瘫坐下来,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得胸腔和腰腹剧痛。冷汗浸透了里衣,此刻被舱内的寒气一激,

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她哆嗦着手,摸索着腰间。指尖触到一片粘腻的濡湿,

还有布料被割裂的毛糙边缘。借着昏暗的光线低头看去,

破旧的夹袄被划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边缘洇着深色的血渍。所幸刀锋只是贴着皮肉擦过,

伤口不算深,但皮肉翻卷,**辣地疼,被冰冷的汗水和雪水一浸,更是钻心刺骨。

她撕下夹袄里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条,胡乱地勒紧腰间的伤口,打了个死结。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处理完自己的伤,

她才将目光投向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男人。他躺在那儿,无声无息,像一尊被遗弃的玉雕。

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混合在一起,衬得脸色愈发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泛着青紫。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右手腕上那个细小的针孔,

周围一片巴掌大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妖异的青紫色,如同腐败的淤痕,正缓慢地向上蔓延。

破碎的白衣下,肩背处大片深褐色的血渍已经半凝固,粘在伤口上。江蓠的心沉了沉。这伤,

比她想象的还要重。她不是郎中,手里连块干净布都没有,

只有船底浑浊的河水和几块擦船板的破布。“喂!”她用脚轻轻踢了踢男人的小腿,

声音嘶哑干涩,“死了没?”毫无反应。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江蓠皱着眉,挣扎着爬起来。她挪到船尾一个破水桶边,舀了小半桶冰冷的河水。

刺骨的寒意冻得她指尖发麻。她撕下自己夹袄内侧相对干净的一块布,蘸了冰冷的河水,

蹲到男人身边。她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动作甚至有些粗鲁。

带着冰碴的湿布直接按在他脸上,用力擦拭那些血污和尘土。

冰冷的**让昏迷中的男人眉头痛苦地拧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

江蓠不管不顾,手下用力,很快将他脸上大片的污迹擦去,露出底下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轮廓。

擦到他颈侧和肩背伤口附近时,粘稠的血污和破碎的衣料黏连在一起,她只能咬着牙,

一点点用湿布浸润,再小心地剥离。每动一下,昏迷中的人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擦洗间,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他破碎的衣襟。

之前在内袋摸到的那个油布包裹的硬物轮廓,清晰地印在衣料下。她手上动作不停,

眼神却锐利地闪烁了一下。终于,脸和脖子上的血污大致清理干净了。

她将那件早已被血浸透、又被她擦得更加破烂的白衣小心地从他肩上剥下来。

男人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出的皮肤苍白,能看到清晰的肋骨轮廓,瘦削得厉害。

肩背处几道深可见骨的鞭痕和擦伤暴露出来,皮肉翻卷,边缘已经开始发白肿胀。

最严重的还是右手腕那个诡异的青紫区域,颜色似乎又深了一点。江蓠看着这些狰狞的伤口,

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把自己那床散发着霉味的破棉絮拖过来,胡乱地盖在他身上,

只露出受伤的手臂和上半身。然后,她再次拿起那块已经脏污不堪的湿布,蘸着冰冷的河水,

笨拙地、毫无章法地开始清洗他肩背的伤口。冰冷的**让昏迷中的男人身体剧烈地一颤,

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忍着点!”江蓠低吼一声,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给自己打气。

她咬着牙,用布用力按压那些翻卷的皮肉,试图挤出可能存在的污物。

浑浊的血水和脓水混在一起,顺着苍白的皮肤淌下,滴落在脏污的舱板上。没有药,

没有干净的布,她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试图清理。每一次按压,

都伴随着男人身体无意识的痉挛和压抑到极致的痛哼。清洗完肩背,

她的目光落在他右手腕那片青紫上。那颜色,像一块腐烂的淤青,

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上侵蚀着健康苍白的皮肤。针孔细小,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恶毒。

江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湿布,小心翼翼地、尽量轻地擦拭那片区域。布刚碰到皮肤,

昏迷中的男人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像被烙铁烫到般剧烈地向上弓起!

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攥紧了身下的破棉絮,指节用力到泛白,青筋暴起!

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江蓠吓了一跳,

触电般缩回了手。湿布掉在地上。

她看着男人在昏迷中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再看看那片诡异的青紫,

心头一阵发寒。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她不敢再碰那伤口。

看着男人在破棉絮下依旧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她咬了咬牙,起身在狭窄的船舱里翻找。

角落里堆着些引火的干芦苇和几块准备做饭用的、半湿不干的柴火。

她费力地将它们拢到靠近男人脚边的位置,又从一个破陶罐里倒出仅剩的一点灯油,

小心翼翼地淋在柴草上。然后,她摸出火镰和火石。冰冷的船舱里,

火镰撞击火石的声音格外清脆,也格外艰难。连续几次,只有微弱的火星溅落,

很快熄灭在潮湿的空气中。江蓠冻得发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火石,

腰间的伤口也在一阵阵抽痛。她一次次尝试,每一次失败都让她心头更沉一分。“嚓!

”终于,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在浸了油的干草上跳跃起来!

橘黄色的光芒瞬间驱散了舱内一小片浓稠的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江蓠赶紧将旁边半湿的柴火小心地架上去。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燃料,发出噼啪的声响,

黑烟带着浓重的潮气在狭窄的船舱里弥漫开来,有些呛人,但那份逐渐升腾起的暖意,

却是实实在在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地上男人苍白如纸的脸。有了这点光和热,

他紧锁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丝,身体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只是呼吸依旧微弱而急促。

江蓠靠着冰冷的舱壁坐下,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气。腰间的伤口在火光的温暖下,

反而更清晰地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双手,

又看看地上那个被自己从地狱边缘拖回来的、麻烦透顶的男人,

一种荒谬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油布包裹的硬物轮廓,

隔着薄薄的衣衫硌着她的皮肉。冰冷,沉重。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些人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就为了得到它?强烈的好奇心压过了疲惫和疼痛。

江蓠警惕地看了一眼舱门外,风雪声依旧,芦苇荡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暂时没有异动。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带着她自己的体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挪到离火堆稍近一点的地方,

借着摇曳的火光,仔细打量。油布是深褐色的,质地紧密,防水,包裹得严严实实,

用细麻绳十字交叉捆扎得很紧。她摸索着找到绳结,

手指因为寒冷和之前的用力过度而有些笨拙,费了点劲才解开。油布一层层剥开,

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奇巧物件。那是一本册子。

一本用厚实坚韧的桑皮纸制成的册子,只有成人巴掌大小,却异常厚重。封面是深蓝色的,

没有任何字迹。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卷曲,透着一股被频繁翻阅的陈旧感。

江蓠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她不识字,但这本册子本身,就散发着一种沉重而隐秘的气息。

她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墨字,如同无数只黑色的蚂蚁,瞬间爬满了她的视野。

她茫然地看着,那些线条在她眼中扭曲、跳跃,组合成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图案。

一股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挫败感和焦虑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知道这上面一定记录着极其重要的东西,是那些人穷凶极恶也要夺走的秘密!

可她却像个睁眼瞎,一个字也认不得!挫败感之后,是一种冰冷的恐惧。这东西在她手里,

就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旦被人发现……她不敢想下去。她烦躁地快速翻动着册页,

纸张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墨字、数字、奇怪的符号…流水般从她眼前掠过,全是天书。突然,

她的手指停住了。在册子中间靠后的某一页,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明显不同的纸。

它比桑皮纸更薄、更白一些。江蓠将它抽了出来,小心地展开。火光下,

这张纸上的内容清晰了许多。它似乎是一份……凭证?或者说,清单?最上方,

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像是一个徽记,线条繁复,透着一种官家的威严。徽记下方,

是几列工整的字迹,江蓠依旧不认识。但在这些字迹旁边,却画着一些她能看懂的东西!

那是几艘船的简易图形!画得虽然简单,

但特征鲜明——船身的轮廓、桅杆的位置、甚至船舷两侧特有的、用于漕运的加固铁箍!

图形旁边,用小字标注着一些数字,像是尺寸。而在每一艘船的图形下面,

都画着一些方方正正的箱子图形,箱子旁边同样标注着数字。

江蓠的眼睛死死盯住其中一艘船的图形!那船身的轮廓,

那独特的加固铁箍的位置……她太熟悉了!

“铁头鹞子……”她几乎是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铁头鹞子”不是一艘船,而是一类船!

是运河上专门用来运送官粮、官盐、官铜这些最紧要、也最沉重物资的漕船!这种船吃水深,

船体坚固,船头包着厚铁皮,像鹞子的尖喙,专门用来破开运河上偶尔出现的薄冰,

因此得了这个诨名。普通的商船和客船,绝不会用这种耗费巨大、只追求坚固和载重的船型!

而图上标注的箱子数量……江蓠虽然看不懂旁边的具体数字,但她跑船多年,

对一艘“铁头鹞子”的正常载重心里有数。那箱子图形旁边标注的数字,

似乎……远远超出了正常范围!她的手指有些发抖,快速翻到下一页。这一页没有图,

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和数字。但在其中一行,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记——一个被圆圈圈起来的“容”字!这个“容”字,笔画繁复,

透着一股富贵气。江蓠不认识字,但这个独特的写法,她在运河码头上见过!

就在那些打着“容记”旗号的商船上!那些船仗着背后的势力,在码头上横行霸道,

连孙扒皮那样的税吏都要让三分!据说,那“容记”背后的东家,

就是宫里那位权势滔天的容贵妃的娘家人!“容”字旁边,

同样跟着一连串巨大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再往后翻,

铁头鹞子”图形、巨大的载货量、还有那个醒目的、被圈起来的“容”字标记……反复出现!

江蓠的手心全是冷汗,册子差点脱手掉进火堆里。她猛地合上册子,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她虽然不识字,

但船型、标记、巨大的数字……这些她能看懂的东西拼凑在一起,

指向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令人头皮发炸的结论——漕运!官家的漕运!

有人利用“铁头鹞子”这种官船,夹带了远超定额的私货!而这些私货,

最终都流向了那个“容”字标记所代表的地方!这本册子……是账本!

是记录着惊天贪污、足以杀头抄家的铁证!难怪!难怪那些人像疯狗一样追着他咬!

难怪要用那恶毒的“寸相思”折磨他!他带着这东西,就是揣着一道催命符!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江蓠。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发冷。

她下意识地想把册子扔出去,扔进面前的火堆里,把这烫手山芋烧成灰烬!

这玩意儿留在身边,比“河神娶亲”还要命!就在她手指颤抖,

几乎要将册子投入火中的刹那,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呓语般的**从旁边传来。

“水……”江蓠猛地转头。地上,那男人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火光映照下,

他的眼神涣散,毫无焦距,如同蒙着一层浓雾。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着,

发出模糊的气音:“…水…冷…”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像一根针,

刺破了江蓠被恐惧攫住的神经。她看着他那张因高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

看着他那双曾经燃烧着不屈恨火、此刻却只剩下茫然和脆弱灰烬的眼睛,

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沉甸甸的、沾着两人血迹的账册。烧了它?一了百了?然后呢?

背上这个麻烦怎么办?丢出去喂野狗?她自己呢?

孙扒皮和那些差役会不会还在搜捕她这个“祭品”?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同阴暗水底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她没动。只是死死攥着那本账册,

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男人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

呼吸再次变得微弱而急促,身体在破棉絮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江蓠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最终,她没有把册子扔进火里。她深吸一口气,

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断,重新用油布将册子层层包裹好,塞回了自己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那冰冷的硬物贴着皮肉,如同怀揣着一块寒冰,又像握着一把淬了剧毒的双刃剑。她起身,

走到船尾的水桶边,舀了小半碗浑浊冰冷的河水。然后回到男人身边,蹲下身,

动作依旧称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她一手小心地托起他滚烫沉重的后颈,

另一手将破碗的边缘凑到他干裂的唇边。“张嘴!”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命令的口吻。

男人似乎感觉到了水的凉意,干裂的嘴唇本能地微微张开。

江蓠小心地、一点点将水倾倒进去。冰冷的河水流入他灼热的喉咙,让他发出几声呛咳,

但更多的水还是被本能地吞咽了下去。喂了几口水,男人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意识,

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火光跳跃,映着他涣散的瞳孔。

他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江蓠那张沾着污迹、眉眼却异常清晰锐利的脸,

又似乎想转动眼珠看看周围的环境,却虚弱得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你……”他喉咙里滚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带着浓重的疑惑和极度的虚弱。江蓠放下破碗,

重新将他放平。她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

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面对未知麻烦的烦躁,

有掌握秘密的惊惧,还有一种被命运逼到墙角后、破釜沉舟般的狠戾。“你叫裴砚?

”她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带着运河船娘特有的那种粗粝质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是她在那破庙里,

听那个施虐的锦袍人叫过的名字。地上的男人,裴砚,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涣散的瞳孔似乎有瞬间的凝聚,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警惕,

随即又被更深的虚弱和茫然覆盖。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气音,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江蓠并不在意他的回应。

她盯着他那双即使虚弱也掩不住清亮轮廓的眼睛,一字一句,

声音像是从冻硬的河面下挤出来,

带着冰冷的重量和一种近乎野蛮的交易意味:“我救了你两次。雪地里一次,

把你从阎王殿拖回这破船一次。”“现在,你的命,连着这本要命的账册,都在我手里。

”她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呼出的白气几乎喷到裴砚苍白的脸上,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地刺入他涣散的眼底:“想活命?想报仇?”“行!拿东西来换!

”裴砚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涣散的瞳孔深处,

那点微弱的火焰似乎被这直白而残酷的话语刺得跳动了一下。江蓠的声音斩钉截铁,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你,教我认字!”“教会我认字,我把命押给你,

帮你把这本催命账,捅到它该去的地方!”船舱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火堆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还有舱外风雪呜咽着掠过芦苇荡的沙沙声。

火光在两人脸上跳跃,映照着江蓠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绝,

也映照着裴砚脸上深重的痛苦和……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第三章双面惊鸿运河的春天来得迟,却也霸道。几场酥雨过后,

岸边的枯柳便急不可耐地抽了芽,嫩黄点翠,倒映在浑浊初开的河水里,随着水波晃荡。

空气里那股子刺骨的寒气淡了,多了几分湿漉漉的、混杂着淤泥和水草腥气的暖意。

乌篷船依旧半歪在芦苇深处,像个蛰伏的巨兽。船篷顶上积了一冬的厚雪化尽了,

露出底下更显破败的乌黑竹篾。船舱内,气氛却与这初春格格不入,沉闷得如同暴雨将至。

江蓠盘腿坐在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破棉絮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张绷紧的弓。

她面前摊着一本破旧泛黄的《千字文》,那是裴砚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纸张粗糙,

墨迹也有些洇散。她死死盯着摊开的那一页,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了那上面的字。“天地玄黄,”裴砚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多少情绪,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裹着江蓠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夹袄,身形依旧清瘦得过分,

脸色却比雪地里捡回来时好了不少,只是唇色依旧没什么血色。他盘膝坐在江蓠对面,

距离不远不近,中间隔着那堆已经熄灭、只剩灰烬的火塘。

他伸出左手——右手腕那片诡异的青紫色虽然停止了蔓延,却留下了一片丑陋的疤痕,

手指也远不如从前灵活——指着书页上工整的墨字:“天,地,玄,黄。”他的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即使裹在粗布旧袄里,也难掩那份天生的清贵气度,与这破败的船舱格格不入。

江蓠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像是在模仿,却不成调。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天”字上,那横平竖直的笔画在她眼里扭曲、打架,如同天书。“天。

”裴砚又清晰地念了一遍,指尖在那字上点了点。江蓠猛地吸了一口气,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嘶哑的、带着浓重水腥气的音节:“……舔?

”裴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快得让人抓不住。“是‘天’。”他纠正,舌尖抵着上颚,

将那个字音发得更加清晰圆润,带着一种江蓠永远学不来的、刻在骨子里的雅正。

江蓠的脸颊有些发烫,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强烈的挫败感直冲脑门。她猛地合上书页,

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破旧的册子扬起一小片灰尘。“不学了!”她烦躁地低吼,

声音像砂纸摩擦,“这劳什子比摇十趟夜船还累人!弯弯绕绕,看得眼珠子都疼!

”她泄愤似的把书往旁边一推,身体向后一仰,重重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腰间的旧伤被扯到,疼得她呲了呲牙。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她像个刚断奶的娃子一样,

被按在这破船上,对着这些鬼画符!从最简单的横竖撇捺开始,

书友评论
  • 青春染伤流年

    递归梦工厂的作品总是让人眼前一亮。在《船娘与面首》中,他展现出了极高的文笔技巧和深厚的人性洞察力。

  • 闭眼听风

    《船娘与面首》中的江蓠裴砚具有鲜明的个性,让人难以忘记。剧情中的其他角色也各有特色,使人记忆犹新。

  • 温柔扛刀者

    递归梦工厂的《船娘与面首》是一部让人读起来欲罢不能的佳作。情节扣人心弦,人性描绘入微,让人对后面的剧情充满期待。

  • 一颗心装一人

    《船娘与面首》这本书展现了作者递归梦工厂卓越的想象力和写作天赋。他通过精妙的叙述和恰到好处的情节铺排,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奇幻而真实的世界。主角江蓠裴砚的形象立体而生动,她的聪明和坚韧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整个故事扣人心弦,情节紧凑而又引人入胜。配角们的存在也为故事增添了更多的色彩和张力。这是一本充满魔力和感动的佳作,读后让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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