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月·冷雨雨滴砸到“栖筑工作室”那玻璃幕墙上，好似一串儿串儿碎掉的珍珠。

暮春的时候，冷雨不停地下着，那寒意直往骨头里钻，林薇紧紧地握着那张轻飘飘的支票，

感觉它就像刀子一样锋利，又好像有一千斤那么重，她的手指都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

沈括提出那两年契约婚姻换工作室的生机，这话还在耳边响，

她心里好像被冰冷的藤蔓牢牢缠住了，一点儿希望都找不着。

她猛地抓起桌角那本边角都磨破的羊皮笔记本，快步跑进了瓢泼大雨中。

冰冷的雨水一下子就把她那件很薄的衬衫给浸透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那种冷的感觉好像钻进骨头里去了，一把很普通的黑色雨伞稳稳地撑在她头上，给她挡风雨，

撑伞的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

伞柄上刻着一行看起来有点稚嫩的“初衷”两个字那是七年前毕业典礼的时候，

她亲自刻给顾屿舟的，接着有人把一杯温热的姜茶放在她微微颤抖的手心里，杯壁贴着手掌，

传过来阵阵温暖。“屿舟师兄...”林薇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将那张巨额支票摊开在雨伞下，“栖筑的命，我把自己卖了两年。

顾屿舟看着支票上那一大串显眼的零头，最后看向她湿透的鬓角以及失神且充满水光的眼睛，

他眼睛里原本温和润泽的光一下子就没那么亮了，好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他忽然抬手，

动作利落，还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头，猛地拽走那张支票，他没有撕毁，也没有质问。

琉璃折射着昏暗的天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深沉的痛色。“那就把人押给我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沉稳如山，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两年后我会连本带利，把你赎回来，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紧锁着她那张苍白而柔弱的脸，雨伞悄悄地向一边倾斜，

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个干燥温暖的小天地里，与身后那个寒冷又拥挤的世界隔离开来。

寰宇中心足有七十层那么高！就在那冷冰冰的落地窗边上，

沈括正用手指夹着一支燃着的雪茄，那猩红色火点就在昏暗光影里头一闪一闪哒。

他眯着眼睛看着监控，雨里那两个挨得很近，几乎依偎在一起的人。

他看到顾屿舟好像轻轻拍了下林薇之肩膀，接下来很快收回去了，那动作挺熟练，还挺亲昵。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烦躁感骤然攫住他，手中的万宝龙钢笔尖，猝然向下，带着失控的力道，

在摊开的契约书第三款“禁止双方在契约期间产生任何形式的情感纠葛”一行字上，

狠狠戳穿了一个无法修补的黑洞。墨汁在名贵纸张上扩散开了，就像一件危险预兆。

2、五月·薰风五月的风带着初夏的微醺暖意，两个人的婚宴那么奢华，

一场精心编排的盛大幻觉，堆砌着不属于林薇的浮华，

摄影师手中的闪光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贪婪捕捉着沈括精心谋划出来的每一个“深情”时刻。当他掀起林薇那洁白头纱的时候，

指尖就那么“不经意地”蹭过她颈边那滑溜溜、细腻腻的肌肤，

镜头老老实实地把这看似故意弄出的“温柔”特写给拍下来。

翌日财经版头条盛赞：《浪子收心，情定才女建筑师》。只有近在咫尺的林薇知道，

当他弯下身子靠近的时候，温热又不太热的气息喷到她耳朵边，

说出来的竟然是冰凉的提醒：“粉底粘到项链上，林建筑师，专业点。

”顶层那套公寓很敞亮，能听见自己心跳在里面嗡嗡响，

那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亮堂堂像镜子一样，就是没有什么温度。

沈括居住的屋子和林薇那间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上挂满了冰冷且极具抽象派风格的油画，

他们俩仿佛两个被硬凑到一起却互不干扰的孤岛。每周三的沈家老宅晚餐，是林薇的炼狱，

沈老太太目光像精准的探测器似地瞅着她，扫过她用餐的每一个动作。沈括在桌前，

跟个贴心的丈夫似地给她剥虾壳，还盛热汤，嘴角挂着温和好看的笑容。

而桌子下方的那个位置，他的膝盖与她之间始终隔着整整三厘米的距离，

清清楚楚地、默默地展现出那份契约书所带来的冷漠而明确的边界感。

七月里一个深夜的时候，台风“海葵”带着暴雨呼呼地刮过来，好像要把整个城市撕开。

风呼呼地响，像困兽在嘶吼一样，使劲撞着“栖筑”工作室那玻璃窗，

林薇伏在巨大的工作台上，为即将到来的“云顶美术馆”竞标做最后的冲刺，

图纸铺满了整个台面。窗外是肆虐的风雨，室内是孤灯下她倔强的剪影。

手机屏幕于图纸堆中发亮，是顾屿舟打来电话，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修复所里那座古老座钟低沉的报时声，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感。

“看你工作室灯还亮着，猜你又忘了吃饭。”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夜色的温煦，

穿透了令人心慌的风雨声，“老地方粥铺，你最爱的艇仔粥和豉汁凤爪，给你放门卫室了，

台风大别出来，门卫老张会送上去。”一阵暖流突然流进心里头，把台风带来的冷，

还有自己打拼的累都赶走了。林薇下楼取回那个温热的食盒，

指尖感受到食盒外壁残留的暖意。回到工作台后，她惊讶地发现，

被狂风弄乱的图纸已经被仔细整理好，还按类别放好了，一张便签被压在厚重黄铜镇纸下面，

上面是顾屿舟熟悉的清逸刚健字迹：“关于3号核心承重柱节点受力有疑问，

应力集中点偏移了，建议参考应县木塔叉柱造构造来优化分散力点，

详细图纸扫描件已经发到你邮箱了。——屿舟”她端着温热粥碗，小口喝着，

眼睛却不自觉看向落地窗外，透过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的玻璃，

可以隐隐看到恒温泳池顶棚灯光下，沈括冲出深蓝水面的样子，他动作规范，还很有力气，

划过水面时溅起水花，带着一种训练有素带来的寒凉感。

她想起刚才图纸上顾屿舟精准地批注着东西，想起每当她特别慌乱又尴尬的时候，

好像有个人像及时雨一样给她递来能帮上忙、刚好合适的东西，

就像修古建筑补千年缝隙用米浆那样，无声却不可或缺，维持某种平衡与完整。

3、八月·骤变时间滑向八月初，“云顶美术馆”竞标前三天。空气里弥漫着紧绷的硝烟味，

安保森严的模型室内，林薇耗费数月心血、精心**的等比例精缩结构模型，在展示前一晚，

于重重监控之下，被恶意破坏得面目全非。现场一片狼藉，精心雕琢的构件散落一地，

监控画面中可清楚看见一个戴着印有“栖筑”显眼LOGO鸭舌帽的人影，

动作极为迅速且熟练，破坏后立刻消失进监控盲区。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炸开了锅，

指责林薇“监守自盗”、“为私利不择手段”、“背刺合作方”的声浪汹涌而来，

几乎将她淹没。工作室的电话被打爆，社交账号下充斥着恶毒的谩骂。巨大委屈跟愤怒，

像冰冷潮水一样几乎要把她溺毙。一周后，

沈氏集团成功拿下“云顶美术馆”项目的庆功宴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举行。衣香鬓影，

觥筹交错，水晶吊灯折射着浮华而冰冷的光。林薇穿着沈括助手准备的昂贵礼服，

像个精致的木偶，强装笑容面对各种目光。就在这时，苏瑜像一条沾了毒汁似的湛蓝美人鱼，

扭着好看的身姿穿过人群，稳稳站到林薇面前，藏青色鱼尾长裙将那绝佳曲线勾勒而出，

面上笑意极灿烂，那目光好似淬了冰一般，仿若一把利刃。“林**，”苏瑜红唇轻启，

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一圈人清晰地听到，“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呢。

”她晃了晃手中的香槟杯，眼波流转，

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瞟向几步之外正与人交谈的沈括，又落回林薇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

“忘了告诉你，阿括和我打了个有趣的赌。”她故意顿了顿，

欣赏着林薇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的过程，“赌他两年内，

能不能让任何一个契约妻子对他死心塌地，哪怕明知是场交易。现在看来，”她凑近一步，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胜利者的怜悯，“林**真是天赋异禀，不仅骗过了沈家老太太，

连那些财经头条都深信不疑呢。这沈家少奶奶的光环，戴着可舒服？

”死寂如同瘟疫般瞬间在大厅蔓延，

所有的目光——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同情的——瞬间聚焦在林薇身上，

如同无数根芒刺，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感到一阵眩晕，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她缓缓地、无比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几步之外的沈括。他紧紧地攥着酒杯，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微微的嘴唇紧抿成一道僵硬又冰冷、丝毫没有温度的线条。

他那目光就在她那透着绝望地凝望与苏瑜那带挑衅地笑意中间使劲儿挣扎翻腾着，

好似关在笼子里地野兽，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凌迟，

最终在苏瑜愈发得意的目光和林薇彻底灰败的眼神中，他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比所有恶毒话语更具破坏力，就像一把烧红却不锋利的刀，狠狠刺进林薇最后的侥幸。

世界彻底崩塌了。林薇感到一阵奇异的麻木。她抬手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决，

用力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褪下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巨大谎言和屈辱的硕大钻戒。

冰冷的钻石在璀璨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刺目、嘲讽的光弧。

她扬手准备将它狠狠掷入那层层叠叠、象征着胜利与狂欢的香槟塔。

戒指没有如愿坠入香槟塔的杯林，却以一个狼狈的弧度，“叮”的一声脆响，

滚落在一双沾着点点干涸泥灰的旧帆布鞋边。顾屿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过好多人了，

就像一道沉默的墙，站到她跟那些能把人吞没似得目光中间。他弓下身，

从容地把那枚代表着耻辱的戒指给捡起来，手指头轻轻碰了碰那冷冰冰、硬邦邦的钻石表面。

接下来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聚焦下，他做了一个让全场愕然的动作——他单膝虚点地，

并非求婚的姿态，而是无比自然地伸手，

专注而轻柔地替林薇系上不知何时松开的、缠绕在纤细脚踝上的鞋带。他的动作沉稳，

带着修复文物时那种特有的恭敬珍视，就像对待一件急需拯救的绝世珍宝。“各位！

”他系好鞋带，直起身，目光平静如深潭，

缓缓扫过周围闪烁不停的镜头和一张张写满惊愕的面孔。他的声音清朗温润，

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浮华的喧嚣：“拍够了吗？

我师妹的才华和骨子里的骄傲，比你们镜头里这些捕风捉影、廉价贩卖的故事，值钱百倍。

”镁光灯的闪烁，在他坦荡澄澈、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的目光逼视下，

竟真的如同被掐住了喉咙，渐渐稀疏、闪烁，最终不甘地熄灭。

深夜“栖筑”工作室一片狼藉，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四处皆是破旧又松垮的模型部件，图纸被揉皱后还遭人踩踏走样，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尘埃气息。林薇蜷缩在角落一个巨大的宋代斗拱木构模型旁，

那是顾屿舟修复所里的半成品，复杂的榫卯结构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她用力将脸埋进胳膊弯里，肩膀轻轻发颤，奋力压抑着抽噎，

那声响于静谧当中慢慢蔓延开来。顾屿舟沉默地走进来，没有多余的安慰话语，

他踏过一地狼藉，走到她身边，

目光落在不远处地上那枚被遗弃的、折射着冰冷光泽的钻戒上。他弯腰，把它拾起来，

搁在手心里瞅了瞅，那冰凉金属硌着皮肤。接下来他的目光转向身旁巨大的斗拱模型，

在一处精妙绝伦、尚未完全闭合的榫卯接口旁，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预留的装饰孔洞。

他拿起工具，动作精准而稳定，小心地将那枚钻戒稳稳地嵌了进去。

冰冷的钻石卡在古老又柔软的木结构缝隙里，但奇怪地融合在一起了，

在昏暗发黄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奇怪又微弱的光，

好像给这件有着千年智慧的艺术品硬塞进一股不属于它原本有的、带着现代创伤的灵魂。

“看，”顾屿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修复古建时特有的专注和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在她身边蹲下身，“即使是垃圾，找到对的位置，也能成为建筑的灵魂点缀。

”他那拿着木屑和矿物颜料的手指上，有常年跟古老器物相处打磨出来的薄茧，

轻轻地从林薇哭到红肿、冰凉一片的眼睑上划过，好像拂去一件珍贵瓷器上沾着的灰尘。

“但是薇薇，”他的声音低下去，沉甸甸的疼惜如同实质般压在空气里，“有些东西，

一旦碎了，就别再硬修。”他的手指停在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之上，

“修复过后留下的痕迹一直都在那儿，就好像一道很难愈合的伤疤一样，

不停地诉说着曾经经历过的破碎和残缺。”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

工作室紧闭的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踹开！沈括带着一身外面沾到的寒气，

还有刺鼻的酒气闯进来了，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双眼赤红，视线像淬了火的钉子，

死死钉在角落里那几乎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身上，

最终凝固在顾屿舟抚在林薇脸上、沾着木屑的那只手上！月光从破开的门洞斜斜照入，

惨白的光束将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扭曲、纠缠、绞合成一团再也无法解开的、充满怨恨与痛楚的死结。

4、次年六月·暴雨时光在忙碌、刻意的疏离和无声的伤口舔舐中悄然滑过一年。

次年六月的时候，炎热又潮湿的雨季提前来了，空气黏糊糊的，让人喘不过气。

林薇独立主持设计的“萤火虫”少儿图书馆终于落成在即，这是她从废墟中亲手重建的骄傲。

然而，一个闷热得令人心慌的傍晚，气象台发布了罕见的特大暴雨红色预警。午夜时分，

警报凄厉长鸣，划破寂静的夜空，顷刻间天空如同被撕裂，滂沱的暴雨倾盆而下，

城市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瘫痪性的内涝。图书馆地势低洼的区域瞬间沦为一片泽国，

浑浊的泥水疯狂倒灌。林薇跌跌撞撞踩着齐膝深还很冷飕飕的泥水赶到现场时，

心好像要跳出来似得，浑浊泥浆带着土味弥漫着，水位还在往上升，

有两个人影在这片像沼泽地的地方使劲指挥抢险，就像急流里的岩礁。

顾屿舟半跪在脏水里边儿，泥污沾满他卡其色工装裤，还有专注着那侧脸，

他正用专门工具去清理一个被杂物堵住的隐蔽排水口，每次用力都会溅起浑浊水花。

不远处沈括浑身湿透，那件昂贵的衬衫紧贴在他结实的胸口，

将他坚实的身形轮廓完全勾勒了出来，他嘶吼着，朝着工人们使劲喊，

让大家赶快用大块的防水帆布把那个贵重的儿童书架包裹起来，

他手里拿着的结构图纸已经被雨水完全浸湿了，墨汁都扩散成一片片蓝黑色，

当他对着对讲机讲话时，声音依然很洪亮，口吻特别清晰准确：“东南角！

承重柱内部的主排水管道，被杂物堵死了！优先疏通，快！里面的书撑不了多久了。

”林薇朝着顾屿舟那边大声喊：“屿舟师兄”，声音被雨声吞噬了大半，顾屿舟听到声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