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盖头沉甸甸压在头顶，像一块吸饱了血的湿布，紧紧裹住我的口鼻。每一次吸气，

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甜腥，丝丝缕缕，冰冷地钻进肺腑深处。花轿摇晃得厉害，外面锣鼓喧天，

人声鼎沸，喜庆得如同煮沸的粥，可这狭窄的轿厢里，却像一个正在凝固的坟墓。

空气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一阵尖锐的刺痛。

“姐姐……”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蜜糖般黏腻的声音，贴着轿帘的缝隙钻了进来，

像毒蛇的芯子舔过耳廓，“你就安心去吧。殿下说了，待他登基，定会风风光光地封我为后。

你的位置，还有你的一切……柔儿都会替你好好受用的。”沈惊柔！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混沌的意识！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濒死的痛苦，

轰然炸开！——是那双曾经盈满深情、许诺我凤冠霞帔的眼眸，此刻却只剩下冰封的算计。

五皇子萧景琰，他温热的指尖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动作缱绻得令人心碎，

可吐出的话语却比数九寒冰更冷：“惊鸿，莫怨本王。你挡了柔儿的路，也碍了本王的眼。

”——是那杯被强行灌入喉中的毒酒，灼烧般的剧痛瞬间撕裂五脏六腑，

四肢百骸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寸寸碾碎。视线迅速被黑暗吞噬，最后残留的，

是沈惊柔依偎在萧景琰怀里，那张扭曲着得意与恶毒的、我无比熟悉的脸！

前世临死前的剧痛与绝望，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淹没了花轿内这虚假的喜庆！

那甜腥的气息，分明是……我的手猛地抬起，狠狠扯下那方遮天蔽日的红盖头！动作之大，

带落了发髻间一支分量不轻的赤金点翠凤簪。沉重的金簪“哐当”一声砸在铺着红毯的轿底，

镶嵌在凤凰眼睛位置的两颗细小红宝石，竟在撞击下裂开了细微的缝隙！

一股若有似无、却更加清晰的甜腥味，立刻从那裂缝中弥散出来，丝丝缕缕，

缠绕上我的指尖。毒！这支簪，这支象征皇家恩宠、由五皇子亲手为我簪上的凤簪，

是索命的毒物！它正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将死亡的气息沁入我的发肤！

前世临死前那焚心蚀骨的痛楚，如同滚烫的烙铁，再次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决绝，如同冰火交织的狂潮，瞬间冲垮了所有迟疑。去他的凤冠霞帔！

去他的母仪天下！萧景琰，沈惊柔，你们欠我的，我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亲手讨回来！

“停轿！”我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哑和穿透力，

竟硬生生盖过了外面喧天的锣鼓唢呐。花轿猛地一顿，外面鼎沸的人声也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骤然一滞。负责送亲的管事嬷嬷那张涂得厚厚的脸立刻凑到窗边，

带着惊惶和强压的不满：“大**！这…这万万使不得啊！吉时未到，花轿怎能半途停下？

五皇子府就在前头了，误了吉时，冲撞了贵人，老奴可担待不起啊！”她语速又快又急，

仿佛生怕我这“疯魔”的举动会连累她掉脑袋。“我说，停轿。”我再次开口，

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碴般的冷意。我甚至没有看她，

目光穿透晃动的轿帘缝隙，死死盯住轿外某处虚空，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萧景琰虚伪的笑脸和沈惊柔恶毒的诅咒。

嬷嬷被我眼中那淬了冰似的寒光慑住，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脸上的脂粉簌簌往下掉，

只剩下惊恐。“调头。”我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砸落在地。“什…什么？

”嬷嬷彻底懵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大**，您说什么？调…调头？调去哪儿啊？

这…这可是去五皇子府的花轿！您是不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试图用“身体不适”来掩盖这惊天动地的荒谬。我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

最终落在那支静静躺在红毯上、裂开了细缝的金簪上。毒气仍在无声弥漫。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去镇北王府。”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令人窒息的涟漪，“告诉镇北王世子谢无咎，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就说，沈家惊鸿，来给他‘冲喜’了。

”镇北王府。夜色已浓，府邸深处透出的灯火稀稀落落，全然不似皇子府邸应有的煊赫辉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清冽，无孔不入，

仿佛这宅院的每一根梁木、每一块砖石都被这药汤浸透了多年。前厅里，

稀稀拉拉站着几个王府仆役，个个垂手肃立，面色木然，

眼神里透着一种长年累月面对绝望病痛后的麻木。厅堂布置得极为简单，甚至有些空旷，

几根粗大的红烛在角落静静燃烧，烛火跳跃，将主位上那个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更显单薄脆弱。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圈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银灰色狐裘，

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张脸。那张脸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唇色极淡，眼窝下有深重的青影。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

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只是偶尔，

极其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会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

每一次都让他削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用手紧捂着嘴，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待那阵要命的咳喘稍稍平息，才缓缓放下手，

手心里赫然沾着一点刺目的猩红。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头发花白，面容刻板得像石头，

眼神却异常锐利，他站在世子谢无咎身旁，目光如同鹰隼般落在我身上，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深重的疑虑。“沈**，”谢无咎终于抬起眼，他的眼睛很黑，

像沉静的寒潭，深不见底，此刻因剧烈的咳嗽而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光，显得更加脆弱。

他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屈你了……咳咳……这般……仓促……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喘打断了他的话，

他身体前倾，痛苦地蜷缩起来，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阵咳嗽震碎。

旁边的老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动作熟稔地为他拍抚后背，眼神却警惕地扫向我。

“世子言重了。”我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平静无波，“能入王府，

是惊鸿之幸。冲喜之说，不过是世人妄言，世子福泽深厚，定能康复。

”我的目光坦然地迎上老管家审视的视线，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或慌乱，

只有一片沉静的湖面。谢无咎喘息稍定，再次看向我。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水光散去，

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幽黑，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

快得像是烛火跳动了一下产生的错觉。他轻轻喘息着，苍白的唇动了动：“沈**……高义。

既如此……咳咳……就……拜堂吧。”仪式简单到了极致，甚至有些潦草。没有高堂满座，

没有喧嚣宾客。主婚人是那个沉默刻板的老管家。红烛高燃，映照着厅堂里寥寥的人影。

“一拜天地——”老管家的声音干涩平板，在空旷的厅堂里激起微弱的回响。我稳稳地站着，

目光平静。身边的谢无咎却像是被这简单的动作抽干了力气，他挣扎着想从圈椅中站起，

身体却猛地一晃，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般向前倒去，带起一阵浓重的药味。电光火石间，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他的一条胳膊。隔着厚厚狐裘，

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手臂的瘦削和惊人的滚烫温度。他身体的重量有大半倚靠过来，

轻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生命随时会流逝的脆弱感。他微微偏过头，

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近在咫尺。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他身上一种极淡的、冷冽如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急促地喘息着，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失……失礼了……”他低语，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喘息，

那双深黑的眼瞳深处，似乎有极锐利的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世子当心。

”我的声音依旧平稳，稳稳地支撑着他，力道恰到好处。扶着他，一同缓缓弯下腰去。

“二拜高堂——”空荡荡的主位前，我和他，在摇曳的烛火下，对着冰冷的空气俯身。

狐裘的绒毛蹭过我的手背，带来细微的痒意。“夫妻对拜——”我松开扶着他的手，转身，

面向他。他也勉强站直，身形摇摇欲坠。我们彼此躬身。视线交汇的刹那，他低垂的眼睫下，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抬起，里面没有半分温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冰冷地映着跳跃的烛火和我平静的脸。那眼神，像深秋寒潭，能冻彻骨髓。我清晰地看到，

那墨色深处，一丝极淡的嘲弄和了然，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无声涌动。三日后，回门。

沈府大门洞开，仆役们垂手侍立，气氛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和窥探。正厅里，

父亲沈崇山坐在主位，脸色沉肃，目光复杂地在我和旁边的沈惊柔身上来回扫视。

继母王氏坐在下首，妆容精致，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怜悯的微笑。而沈惊柔，

一身簇新的桃红衣裙，娇艳得像朵沾着露水的芍药，正依偎在王氏身边。“姐姐回来了？

”沈惊柔站起身，脸上堆起明媚的笑容，眼底却淬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

她袅袅娜娜地走到我面前，亲昵地想去挽我的手臂，

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我身上那身明显不如出嫁时华丽、甚至显得有些素净的衣裙，

声音甜得发腻，“几日不见，姐姐怎么……清减了这么多？脸色也这般苍白？唉，

镇北王府那地方……姐姐定是受委屈了。”她刻意顿了顿，声音压低，

却足以让厅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带着一种恶意的、幸灾乐祸的怜悯：“听说世子爷……身子骨实在是不中用？

连拜堂都要人扶着？姐姐这般如花似玉的人儿，嫁过去岂不是……守活寡么？真是可怜见的。

”她说着，还掏出丝帕，假惺惺地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光。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下人们屏住了呼吸，父亲眉头紧锁，继母王氏的嘴角却弯得更深了些，

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顺耳的话。我静静地看着她表演，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前世被她灌下毒酒时，她脸上也是这样一副混合着得意与伪善的表情。

心底的恨意如同毒藤疯长，但我的指尖却冰凉一片。“是吗？”我缓缓开口，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在沈惊柔那得意又恶毒的目光注视下，我慢慢抬手，

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了那支裂了缝的赤金点翠凤簪。金簪在厅堂的光线下，依旧璀璨，

但那凤凰眼处细微的裂缝，却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沈惊柔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得意瞬间凝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慌乱从她眼底飞快掠过。她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