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城宇第一次见到姜小帅，是在深秋的废品回收站。生锈的铁皮棚下堆着如山的废钢，

夕阳的金辉穿过锈蚀的铁架，在满地油污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小帅正蹲在一辆报废的摩托车前，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蓝色工装裤的膝盖处磨出了破洞，

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秋裤。“新来的？”郭城宇踢了踢脚边的空油桶，

金属碰撞声惊得姜小帅手一抖，扳手“哐当”砸在发动机缸体上。少年猛地站起来，

手背在沾满油污的衣角上蹭了蹭，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上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嗯。

”姜小帅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低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垂着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郭城宇注意到他左耳戴着一枚银色耳钉，

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会修这个？”郭城宇指了指那辆只剩骨架的摩托车，

语气里带着审视。他是回收站的老板，三天前接到社区通知，

说有个刚从少管所出来的孩子要安置在这里，让他给口饭吃。姜小帅点点头，

弯腰捡起扳手继续拧螺丝，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以前在里面跟着老周学过。

”他的动作很熟练，拆下来的零件被分门别类摆好，像列队的士兵。郭城宇没再说话，

点了支烟靠在生锈的铁门上等。烟燃到一半时，姜小帅突然开口：“化油器堵了，要换滤芯。

”他抬起头，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郭城宇这才看清少年眼角的疤痕，像条淡红色的小蛇。

“嗯。”郭城宇掐灭烟，从仓库翻出个新滤芯扔过去，“能修好就留着，修不好当废铁卖。

”姜小帅接住滤芯的动作很稳，低头干活时，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郭城宇盯着那截脖颈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这孩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韧劲，

像极了墙角那株从裂缝里钻出来的野草。回收站的宿舍在铁皮棚的角落，

只有一张铁架床和掉漆的木桌。姜小帅把铺盖卷扔到床上时，

发现枕头下藏着本翻烂的《摩托车维修手册》，扉页上用铅笔写着“姜小帅”三个字，

字迹歪歪扭扭却很用力。“晚上锁好门。”郭城宇倚在门框上，抛给他一串钥匙，

“后院有热水，别用凉水洗澡。”钥匙串上挂着个黄铜铃铛，晃起来叮当作响。

姜小帅接住钥匙时指尖相触，郭城宇的手很烫，像揣了个小太阳。他慌忙低下头，

听见郭城宇的脚步声渐远，才敢抬头看向窗外。回收站外是条老街，路灯亮起来的时候，

昏黄的光晕里飘着烤红薯的甜香。半夜下起了雨，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

姜小帅被冻醒，才发现自己只带了床薄被。他裹紧被子缩成一团，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窸窣声。

“醒了？”郭城宇推门进来，手里抱着床深蓝色的棉被，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樟脑味。

他把被子扔到床上，“以前在部队盖的，不嫌弃就用。”姜小帅看着那床印着五角星的棉被，

喉咙突然发紧：“谢谢。”“谢什么？”郭城宇弯腰检查墙角的排水孔，

军绿色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明天把东头那堆废铜分类好，按斤算工钱。”雨声渐大，

姜小帅裹着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睡得安稳。

梦里他又回到少管所的高墙下，老周拍着他的肩膀说：“出去了好好活，别回头。

”第二天清晨，姜小帅在废品堆里发现了辆被压扁的二八大杠。他蹲在雨里看了半天，

突然抬头对正在记账的郭城宇说：“我想把它修好。”郭城宇笔尖一顿，

墨水在账本上晕开个小黑点：“修它干嘛？卖废铁能多赚五块。”“能骑。

”姜小帅的眼睛很亮，像落了星光，“换个车架就行。”郭城宇盯着他看了半晌，

忽然笑了：“随你。”接下来的半个月，姜小帅每天收工后就蹲在角落里摆弄那辆自行车。

郭城宇嘴上说着浪费时间，却总会在他干活时“恰好”剩下半瓶矿泉水，

或者把食堂多打的馒头放在他手边。有天深夜，郭城宇起夜时发现铁皮棚还亮着灯。

姜小帅正用砂纸打磨生锈的链条，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月光从破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霜。“还不睡？”郭城宇靠在门框上，

看他把链条浸在煤油里清洗，动作专注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快好了。

”姜小帅捞出链条，用布擦干，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明天就能装上去。

”郭城宇忽然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偷偷把父亲的旧摩托车拆开又装回去，

被发现时挨了顿揍，却笑得比谁都开心。他蹲下来帮着递扳手，

指尖不小心碰到姜小帅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你为什么来这儿？

”姜小帅突然问，声音低得像耳语。郭城宇的动作顿了顿，

打火机“咔哒”响了一声：“退伍了没地方去。

”他没说自己是因为在任务中失手伤了队友，

主动申请退伍；也没说父亲断了他所有经济来源，逼他离开部队大院。自行车修好那天，

姜小帅骑着它在回收站的空地上转圈。车铃叮当作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他穿着郭城宇给的旧军绿色外套，衣角在风里翻飞，笑得像个孩子。郭城宇靠在铁门抽烟，

看着少年在阳光下穿梭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破败的回收站也有了生气。变故发生在一个雪夜。

两个醉醺醺的男人踹开回收站的门，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姜小帅的名字。“就是这小兔崽子，

当年把我弟打进医院！”领头的黄毛揪住姜小帅的衣领，酒气喷在他脸上。

姜小帅的脸色瞬间惨白，却死死咬着牙不说话。郭城宇刚从外面收废品回来，

见状把手里的三轮车往地上一摔，铁链子哗啦作响：“放开他。”“你谁啊？少管闲事！

”黄毛挥拳就朝郭城宇打来，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疼得嗷嗷叫。郭城宇当过五年兵，

对付两个醉汉绰绰有余，三两下就把人撂在地上。“滚。”郭城宇的声音很冷，

眼神里的戾气让两个男人酒醒了大半，连滚带爬地跑了。姜小帅蹲在地上，

肩膀止不住地发抖。郭城宇递给他瓶冰水，看着他灌了两口，

才发现少年的手在流血——刚才挣扎时被碎玻璃划破了。“逞什么强？

”郭城宇拉着他往医务室走，雪落在两人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姜小帅忽然停下来，

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得对，我是个罪人。”郭城宇的脚步顿住了。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伸手擦掉姜小帅脸上的泪水，指尖带着薄茧，

动作却很轻：“过去的事，不算数。”包扎伤口时，姜小帅终于说了实话。

十七岁那年他替被霸凌的同桌出头，失手把校霸打成重伤，

因为是累犯（之前有过打架记录）被判了一年。“没人愿意要我，

”他低头看着缠满纱布的手，“连我妈都搬家了，没告诉我新地址。

”郭城宇沉默地给他涂碘伏，忽然说：“明天跟我去进零件。”姜小帅猛地抬头：“去哪？

”“汽配城。”郭城宇把药箱收起来，“总不能一辈子拆废品。”那天之后，

回收站多了个角落，堆满了姜小帅修好的旧零件。郭城宇联系了几家汽修厂，

渐渐有了稳定的生意。姜小帅白天分类废品，晚上就研究电路图，

床头的《摩托车维修手册》被翻得卷了边，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冬至那天，

郭城宇带回来半斤饺子。两人蹲在铁皮棚下的煤炉旁，看着锅里翻滚的白胖饺子，

蒸汽模糊了眼镜片。“郭哥，”姜小帅咬着饺子含糊道，“你说人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郭城宇往他碗里夹了个虾仁馅的：“我在部队时，老班长说过，只要发动机没坏，

就能一直跑。”他指了指墙角那辆二八大杠，“就像它。”姜小帅笑了，

眼里的光比煤炉的火苗还亮。开春的时候，有人举报回收站违规储存危险品。

城管来检查那天，郭城宇正在外面送货，姜小帅看着穿制服的人要把修好的零件拉走，

突然扑上去抱住最上面的箱子。“这是我修的！”他死死攥着箱子角，指节泛白，

“不能拉走！”推搡中有人踹倒了煤炉，滚烫的煤块溅到他手背上，烫出几个燎泡。

姜小帅没松手，直到郭城宇赶回来看见这一幕，吼着推开围上来的人。“住手！

”郭城宇把姜小帅拽到身后，手背上的燎泡已经破了，渗出透明的液体。

他脱下外套裹住少年，声音冷得像冰，“有手续吗？没有就滚。

”城管队长认出郭城宇的退伍证，脸色变了变，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郭城宇抓着姜小帅的手腕往医务室跑，少年突然停下来，反手抓住他的胳膊。“郭哥，

”姜小帅的眼睛很红，像兔子，“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郭城宇看着他手背上的伤，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突然低头，吻落在少年渗着血珠的手背上，

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是我带来的人，我护着。”煤炉的灰烬被风吹散，

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姜小帅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却死死攥着郭城宇的袖口，不敢松开。

后来，回收站搬到了城郊的工业园。郭城宇租了间更大的厂房，

挂起“城宇汽修”的招牌。姜小帅成了正式的修理工，穿的工装裤不再有补丁，

左耳的银钉换成了郭城宇送的银质项链，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宇”字。有天傍晚，

姜小帅正在给一辆摩托车换机油，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铃铛声。

他抬头看见郭城宇推着那辆二八大杠走进来，车把上挂着个红绸子。“试试？

”郭城宇拍了拍车座，阳光穿过厂房的天窗，在他肩上织成金色的网。姜小帅跳上车，

脚蹬子转动的瞬间，车铃叮当作响，像在唱一首关于重生的歌。郭城宇跟在后面慢跑，

看着少年的背影在夕阳里越跑越远，突然觉得所谓逆途，不过是通向彼此的必经之路。

车间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郭城宇望着天边的晚霞笑了，

握紧了手里的扳手——那是姜小帅亲手磨亮的，上面还留着少年指腹的温度。

“城宇汽修”的招牌挂起来那天，郭城宇特意买了挂鞭炮。

红色的鞭炮在厂房门口铺了长长的一串，姜小帅拿着打火机，手有些抖。“点啊，愣着干嘛？

”郭城宇拍了拍他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工装传递过来。姜小帅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