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疯了似的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这辆沉默的黑色豪车彻底捶烂。

车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冷却的柏油，又沉又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

沈薇蜷在真皮座椅的角落，侧脸映在淌满水痕的车窗上，苍白，模糊，

像一幅被水洇开又即将被彻底冲刷干净的劣质油画。驾驶座上的顾衍，她的丈夫，

或者更准确地说，即将成为前夫的男人，轮廓在昏昧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冷硬。

他下颌线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道没有弧度的直线，

专注地盯着前方被雨刮器徒劳刮开又瞬间被浑浊雨水淹没的道路。车外是六月狂暴的雷雨，

车内是冰封千里的死寂。只有引擎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像是某种倒计时的丧钟。

沈薇的目光落在自己搁在膝盖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着而微微泛白。

无名指上曾经圈着戒指的地方，如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痕，

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七年。从校园青涩的牵手到如今这副相顾无言的境地，时间像一把钝刀，

缓慢又残忍地割掉了所有鲜活的皮肉，只剩下一副空洞的骨架，

在名为婚姻的坟墓里嘎吱作响。车，终于在一栋冷冰冰的现代写字楼下停稳。

巨大的玻璃幕墙在暴雨中反射着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墓碑。顾衍利落地熄火，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没有看她，只是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金属扣弹开的清脆“咔哒”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到了。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播报一则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随即，

他侧身从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动作流畅得仿佛排练过千百遍。沈薇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坠，沉甸甸地砸在冰水里。

她认得那个袋子。里面装着她签过名、又被他律师修改过无数次的离婚协议。薄薄的纸张，

承载着她过去七年的全部重量，此刻却轻飘飘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被顾衍递到了她面前。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车窗，模糊了外面冰冷的世界。车内，

那厚重的、承载着她七年婚姻终结的牛皮纸文件袋，

被顾衍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无数次温柔拂过她发梢的手，递了过来。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沉重的铅。沈薇的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本能地伸出去。

指尖触碰到文件袋粗糙的纸质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直刺心脏。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捏住文件的刹那——“轰隆——！”一道惨白得近乎妖异的闪电，

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紧随其后，

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地基都掀翻的炸雷！那雷声近得可怕，仿佛就劈在车顶。

沈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扎进了她的太阳穴！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贯穿了她的头颅，视野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噬，

剧烈的眩晕感让她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闷哼一声，痛苦地闭上眼，

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重重撞在冰冷的车门上。“沈薇？

”顾衍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耐烦传来，听在沈薇此刻轰鸣作响的耳朵里，

显得遥远而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阵几乎要将她意识撕裂的剧痛。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薄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那白光和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短短几秒后，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太阳穴深处一阵阵沉闷的抽痛和耳朵里嗡嗡的蜂鸣。

沈薇虚弱地喘息着，勉强睁开眼。世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同。

车窗外的雨依旧滂沱，车内的光线依旧昏暗。顾衍的手还伸着，文件袋悬在她面前。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张英俊依旧的脸上，清晰地写着“麻烦”和“快点了事”的疏离。

他的嘴唇纹丝未动。然而，就在沈薇重新聚焦视线的瞬间，

一个冰冷、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厌烦的声音，

毫无阻碍、无比清晰地在她大脑中炸响！【啧，又来了。装什么柔弱？这蠢女人，

磨磨蹭蹭的戏码还没演够？赶紧签了字拿着钱滚蛋，别浪费我时间。总算是要摆脱了。

】那声音……是顾衍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语调里的厌恶，都刻骨铭心！可他的嘴唇，

分明紧闭着！沈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惊骇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衍的脸。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是那副公式化的冷淡和不耐，仿佛刚才那恶毒的心声从未出现过。是幻觉？

是刚才雷击的后遗症？还是……她真的疯了？文件袋的边角戳着她的手心，带来真实的触感。

顾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催促，更是真实得刺眼。【快点！别耽误我下午和琳达的约会。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裸的不耐烦。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比车外的暴雨还要刺骨。原来如此。原来在他那副看似平静的面具之下，

翻滚着的是如此迫不及待的厌弃和鄙夷。那根烧红的钢针似乎又回来了，狠狠扎在心上，

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锐痛。原来七年光阴，在他眼里，

只值一句“蠢女人”和“总算是要摆脱了”。沈薇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肺。

她猛地伸出手，不再颤抖，不再犹豫，一把夺过了那个沉重的牛皮纸袋。指尖用力到发白，

几乎要刺穿那层坚韧的纸。“好。”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

甚至带着一丝冰棱碎裂般的清脆。她推开车门，外面狂暴的雨点和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扑打在她脸上，生疼。没有再看顾衍一眼，没有告别，没有质问。

她抱着那份沉甸甸的“判决书”，像抱着自己七年来被彻底碾碎的尊严，

一头扎进了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寒意刺骨，

却奇异地压下了太阳穴的抽痛，也暂时冻结了胸腔里那团燃烧的、名为绝望的火焰。

车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个虚伪的男人和他心底肮脏的声音。

黑色的豪车没有丝毫停留，引擎低吼一声，轮胎碾过积水，迅速消失在灰茫茫的雨帘里，

像逃离什么瘟疫。沈薇站在倾盆大雨中，单薄的身影被雨水冲刷得摇摇欲坠。

怀里紧紧抱着的文件袋，是她的全部身家，也是她过去七年的坟墓。她茫然四顾，

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那个冰冷刻薄的声音，

还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蠢女人，总算是要摆脱了。】她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逼退汹涌的眩晕和耳鸣。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沈薇狼狈地钻进了一辆破旧的出租车。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如鬼的她，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抱怨雨水弄湿了座椅。沈薇疲惫地闭上眼，报出一个地址，

那是她昨天在手机上匆忙找的出租屋信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价格低廉的老旧小区。

出租车在泥泞和积水中艰难跋涉，最终停在一栋墙皮剥落、爬满深绿色苔痕的筒子楼前。

楼道口堆着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发霉和垃圾混合的酸腐气味。空气又闷又浊，光线昏暗，

只有一盏蒙尘的声控灯在头顶苟延残喘地亮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一个穿着褪色花布睡衣、头发烫成僵硬小卷的中年女人，手里抓着一大把钥匙，

哗啦作响地等在楼道口。她胖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沈薇湿透的行李和苍白的脸上扫来扫去。“喏，就是顶楼那间，最西头。

”房东太太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过玻璃，“钥匙拿好。押一付三，合同上都写明白了。

水电自己抄表算。”她递过一串油腻腻的钥匙，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沈薇接过钥匙，

指尖触到那层油腻，胃里一阵翻腾。她低声道：“谢谢。”就在她拖着箱子，

准备踏上那摇摇欲坠、落满灰尘的木质楼梯时，那个冰冷刻薄、如同鬼魅般的声音，

毫无征兆地再次在她脑中响起！清晰得如同贴着耳朵吼叫——【呸！丧门星！

大下雨天拖着个破箱子跑来租房，一看就是晦气！老公不要了吧？活该！

别把霉运带进我的楼里！租客都嫌晦气跑了，老娘租金找谁要去？真他娘的倒霉催的！

】这声音！这语调！分明就是眼前这个房东太太的！可她那张胖胖的嘴，

此刻只是不耐烦地撇着，并没有张开！沈薇的脚步猛地钉在了楼梯第一阶上，后背瞬间绷紧，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往上爬。不是幻觉！刚才在车里听到的，也不是幻觉！

她真的……能听见别人心里的话？这个认知像一道新的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留下更深的惊悚和茫然。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伴随着细微的、仿佛电流窜过的嗡鸣。

房东太太那充满恶意的诅咒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还杵着干啥？

等着我请你上去啊？”房东太太尖锐的声音在现实里响起，不耐烦地催促。沈薇猛地回过神，

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带来一丝清醒。她低下头，

不再看那张写满世俗刻薄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提起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

踏上了那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的老旧楼梯。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不仅仅是行李的重量，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来自他人心底的恶意，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顶楼的房间狭小、逼仄。

墙壁是斑驳的灰黄色，天花板角落挂着蛛网，一扇小小的窗户对着隔壁楼同样肮脏的墙壁。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一张掉漆的破桌子和一把瘸腿的椅子。沈薇把湿透的箱子扔在墙角，

自己也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湿衣服渗进来，她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肩膀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顾衍心底的厌弃，房东太太恶毒的诅咒，

出租车司机无声的鄙夷……无数个声音碎片在她疲惫不堪的大脑里冲撞、盘旋，嗡嗡作响，

像一群嗜血的毒蜂。太阳穴的抽痛越来越剧烈，伴随着一种强烈的恶心感。

她真的……能听见人心里的声音了？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想笑，

可那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声音又是如此真实。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闪电和雷击带来的吗？

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还是……一个残酷的玩笑？沈薇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在无边的疲惫和脑中嘈杂的恶意低语中，意识渐渐模糊。昏睡过去前，

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这该死的读心术，除了让她更痛苦、更清晰地看清这世界的丑陋，

还有什么用？几天后，沈薇坐在一间光线明亮、却弥漫着无声压迫感的办公室里。

她对面是“尚艺”拍卖行的部门主管，一个四十多岁、保养得宜的女人，姓李。

李主管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她正低头翻看着沈薇那份薄薄的简历，涂着精致豆沙色指甲油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点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沈**，

”李主管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沈薇略显苍白的脸，“你的履历……嗯，

主要是婚前的策展助理经验，中间有近七年的空窗期。现在这个岗位，节奏很快，压力很大，

需要极强的应变能力和最新的行业动态触觉。你觉得，你能胜任吗？”她的语调很平稳，

带着职业化的温和，脸上甚至还挂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表示遗憾的微笑。

沈薇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她知道希望渺茫。七年的家庭主妇生涯，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行业里，几乎等同于一张白纸。她强迫自己抬起头，

迎上李主管审视的目光，准备做最后的努力，哪怕只是徒劳。“李主管，

我……”她的话刚开了个头，那个熟悉的、冰冷而充满评判意味的声音，

毫无阻碍地在她脑中响起！清晰得如同广播！【啧，又一个想靠刷脸混进尚艺的。空窗七年？

黄花菜都凉了！这种全职太太脱节太久，连现在流行什么艺术流派都搞不清吧？

看这气色差的，别是家里有什么糟心事，干两天就撂挑子，我还得重新招人。

简历写得花里胡哨，实际能力怕是连个PPT都做不利索。算了算了，

随便问两句打发走得了。】沈薇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看着李主管那张依旧挂着职业化笑容的脸，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看似专注倾听的眼神……而心底翻涌的，

却是如此**裸的轻视、武断的判定和毫不留情的刻薄！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一种被扒光了扔在人群中的羞耻感瞬间攫住了她。不是因为她被否定，

而是因为这否定背后如此不堪的臆测和偏见！她空窗七年是为了谁？她熬过的那些日夜，

付出的心血，在这位高高在上的主管眼里，

就只配一句“黄花菜都凉了”和“PPT都做不利索”？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但这一次，

那痛楚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异样的灼热。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她血管里奔流，

冲垮了连日来的麻木和绝望。

李主管似乎察觉到了沈薇瞬间僵硬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激烈情绪，她微微挑了下眉，

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礼貌：“沈**？”沈薇深吸一口气。那灼热感在太阳穴处聚集，

像是某种濒临爆发的能量。她盯着李主管镜片后那双精明世故的眼睛，忽然，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冲进了她的脑海。她不再试图解释自己的空窗期，

也不再费力推销自己残存的专业知识。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着强烈的情绪而显得有些紧绷，

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李主管，

您刚才在翻阅我简历第三页关于‘印象派策展衍生品开发’那部分时，心里其实在想，

‘这种老掉牙的东西也好意思写出来？现在市场早就是NFT数字藏品的天下了，

年轻人谁还看这个？’”李主管脸上那完美的职业化微笑，瞬间僵住了！

她的瞳孔难以抑制地收缩了一下，捏着简历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

纸张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她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后仰了半分。

“你……”她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在她眼中飞快闪过。

沈薇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那灼热的能量驱使着她，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继续说了下去：“您刚才看了我一眼，觉得我气色差，心里立刻下了判断，

‘这种家里有糟心事的女人，稳定性太差，招进来就是麻烦’。

您甚至没有给我展示能力的机会，就已经在心里给我判了‘能力不足，

连PPT都做不好’的死刑。”李主管的脸色彻底变了。

最初的震惊被一种被冒犯的愠怒取代，但更深层的是被彻底看穿的难以置信和恐慌。

她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指节泛白。“沈**！”她厉声打断，

试图用提高的音量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是面试场合！

你……”“您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星空，

”沈薇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李主管刻意用袖口遮掩了一下的腕表上，声音依旧平稳，

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洞悉，“是去年秋拍上您经手的那块吧？编号尾数应该是‘7’？

您当时对委托方说‘市场估价保守在150万左右’，但您心里很清楚，

因为表盘边缘那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运输划痕，它的真实价值至少要打八折。

您压低了估价，

是为了方便您那位做珠宝生意的‘朋友’在预展时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私下‘预定’下来。

您觉得，我说的对吗？”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办公室。空调的送风声变得异常刺耳。

李主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哆嗦着，

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被剥光了示众的恐惧。

那块表……那道划痕……那个私下交易……这些都是她心底最深、最隐秘的角落，

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半个字！眼前这个苍白憔悴、空窗七年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尽？！冷汗，细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