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本就贫瘠的、关于“人力资源管理”的知识体系，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无情地打败了。我准备好的所有后续问题——“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你对我们餐厅有什么了解？”、“你期望的薪资是多少？”——此刻都显得那么的可笑和苍白，像是一堆在核爆中心瞬间被汽化的、毫无意义的废纸。

我该怎么接？

我该怎么回应？

难道我要跟她说：“尤莉**，你的答案非常有创意，充满了结构主义的思辨精神，但是我们店里目前并不需要一位精通毁灭美学的神棍，我们更需要一个能把桌子擦干净、并且在客人点单时不会掏出一副塔罗牌的服务员？”

不，我不敢。

我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带着慵懒笑意的桃花眼，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我真的这么说了，也许下一张被翻开的，就是代表着“死亡”的第十三号牌，而且那张牌的牌面，很可能会变成我的黑白遗照。

就在我的大脑彻底死机，思维陷入一片混乱的泥潭，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时候，我左耳里塞着的那只微型蓝牙耳机，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带着电流“滋滋”声的震动。

这是老板娘在远程“监考”时，给我下达指令的秘密渠道。

我猛地一个激灵，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本能地，用一个看似在整理头发的、不经意的动作，抬手按了一下耳机的接听键。

下一秒，老板娘那标志性的、懒洋洋的萝莉音，如同山洪暴发般，夹杂着一阵几乎要冲破耳机音障的、魔性的、疯狂的大笑声，狠狠地灌入了我的耳膜！

“哈哈哈哈哈哈——！！”

“噗——咳咳咳……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那笑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癫狂的欣赏与兴奋，笑得岔了气，笑得破了音，笑得我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几乎要被她这股充满了穿透力的音波给当场震碎。

我甚至能想象得到，此刻在办公室里，她肯定正笑得在她的电竞椅上疯狂打滚，把她那堆HelloK○tty的玩偶蹬得到处都是。

“小叉！你听见没有？！哈哈哈哈……这……这答案！这TM的才叫答案！！”耳机里的笑声稍微停歇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她那因为过度兴奋而变得有些尖锐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声，“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不管她有什么要求！就她了！就是她了！！”

“必须录用！！立刻！马上！！”

她几乎是在用一种咆哮的、带着破音的语气，吼出了最后那几个字。那股不容置疑的、女王般的独断专行，即便隔着一个小小的蓝牙耳机，也依旧充满了强大的压迫感。

“现在就告诉她！她被录用了！薪资待遇随便她开！只要她肯留下来，别说包食宿了，包三餐外加下午茶和宵夜都行！要是她想住单间，就把你那个狗窝让出来给她住！”

“我焯，老板娘你讲不讲道理？那是我的房子！”我下意识地在心里怒吼了一句，但嘴上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维持着脸上那副专业的、不动声色的表情。

“总之！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给我留下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对我的胃口了！哈哈哈哈……”

伴随着最后一阵渐行渐远的、魔性的、充满了愉悦和欣赏的笑声，耳机那边，“啪”的一声，单方面地挂断了通话。

整个世界，又重新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的左耳还在嗡嗡作响，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

我算是明白了。

尤莉这套神神叨叨的、充满了毁灭与宿命论的“面试表现”，在普通人看来，可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需要被送去精神病院的疯子。

但在老板娘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活了几百年的“乐子人”眼里，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是与她那扭曲、混乱的价值观，产生了完美共鸣的“同类宣言”！

“什么都不做，静静地欣赏他的毁灭。”

这句话，简直就是老板娘平日里行事风格的完美写照！

我毫不怀疑，如果当时在面试现场的不是我，而是老板娘本人，她听到尤莉这番话后，很可能会当场激动地跳到桌子上，握着尤莉的手，热泪盈眶地来一句：“同志！我可算找到你了！”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我原本还指望着，能用一些比较委婉的、常规的理由，把这位看上去就非常不好惹的“大神”给请走。

但现在，有了老板娘的“最高指示”，我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我的任务，已经从“面试一个新员工”，变成了“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位姑奶奶留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了那只“整理头发”的手，脸上重新挤出那个比哭还难看的、专业的笑容。

我看着对面那位正用一种慵懒而又带着一丝玩味眼神看着我的、名叫尤莉的绝色美女，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已经被逼上绝路的谈判专家。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更有说服力一些，“尤莉**，不得不说，你的回答……非常……非常有深度。它别出心裁，跳出了常规的思维框架，从一个更宏观、更具哲学思辨的……宿命论的角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解题思路。”

我一边说着这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充满了官腔的废话，一边感觉自己的脸皮在微微发烫。

尤莉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那抹神秘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欣赏着一出有趣的、小丑的独角戏。

“所以，”我鼓起最后的勇气，将老板娘的旨意，用一种尽可能官方、尽可能不显得那么谄媚和急切的口吻，传达了出来，“经过我们管理层慎重而又全面地评估，我们一致认为，您的才华、您的气质，以及您对这个世界独特的、深刻的洞察力，与我们血族嘿店的企业文化，有着极高的契合度。”

“所以，我在这里，很荣幸地，代表本店，正式通知您——”

我停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真诚、更庄重。

“尤莉**，你被录用了。”

我说完这句话，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她拒绝、甚至是被她嘲笑的准备。毕竟，以她这种一看就不是凡人的气质和做派，怎么可能会看得上我们这家破餐厅的一个小小的服务生岗位？她来面试，可能就真的只是路过，心血来潮，来玩一玩而已。

然而，尤莉的反应，再一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在听到“你被录用了”这几个字后，她脸上那慵懒玩味的笑容，微微地凝固了一下。

她那双深邃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似乎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惊讶”的情绪。虽然那情绪一闪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沉默了。

她靠在椅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着桌上那张“塔”牌光滑的边缘。她的目光也从我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张牌面上，那座正在崩塌的高塔上。

她似乎……在思考。在犹豫。

这反应，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她真的是来认真找工作的？

我不敢出声打扰她，只能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她的最终判决。

过了大概有半分钟那么久，她才重新抬起头，看向我。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那种慵懒而又神秘的模样，只是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复杂的东西。

“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性感而又带着一丝沙哑，“那么，我想知道，关于薪资和待遇方面……”

来了！

我就知道！老板娘那个“薪资随便开”的承诺，现在就是架在我脖子上的一把刀！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计算着我们店里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常年处于赤字状态的账本，到底能承受得起一个什么样的价位。

五千？八千？还是一万？

要是她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个两三万，我是不是就得当场把老板娘卖了才能付得起她的工资？

我看着她那张美艳绝伦的、怎么看都像是“身价不菲”的脸，感觉自己的冷汗都快要下来了。

“那个……关于薪资待遇，”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我们……我们是可以谈的。我们店虽然不大，但一向秉持着以人为本的原则，对于像您这样优秀的人才，我们绝对会提供一个……在同行业内，具有相当竞争力的、优厚的待遇。”

我说完这番话，已经做好了迎接一个天文数字的准备。

然而，尤莉接下来的话，却又一次把我给整不会了。

她看着我那副紧张得快要冒烟的模样，突然“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万物复苏，整个昏暗的餐厅，都仿佛在瞬间明亮了几分。她那原本带着几分疏离和神秘感的媚意，也因此而变得生动、鲜活了起来。

“别那么紧张，小帅哥。”她冲我眨了眨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我对钱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

那她想要什么？

难道……她和皇甫薇薇一样，也是冲着老板娘来的？只不过一个是用“斩妖除魔”的名义，一个是用“打工”的名义？

我心里刚刚放下的一块石头，瞬间又提了起来，而且提得比刚才更高。

“我想要的很简单。”

尤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表情重新变得认真起来。她将桌上那张“塔”牌，轻轻地收回到自己的牌组里，然后用那条金色的丝带，重新将牌组捆好。

她的动作，充满了某种庄重的仪式感。

“我需要一个……‘观察点’。”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个能让我安静地、不被打扰地，去观察这个世界的‘命运之轮’是如何转动的。一个能让我近距离地，去欣赏那些在宿命的洪流中，挣扎、沉浮、最终走向毁灭的、有趣的灵魂的‘舞台’。”

“而你们这家店……”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廉价的餐桌、可爱的猫猫墙纸，以及我这个看上去就很普通的“面试官”。

她的嘴角，再次勾起那个神秘莫测的、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似乎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所以，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她将那副重新包裹好的塔罗牌，放回她那个精致的丝绒手包里，然后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包食宿。”

“我需要一个能睡觉的、安静的房间。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