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而复始，我们还能再见吗。“阿语，你明天就要去上学了吗？

”河倪敏对着林劫语问道。林劫语只是微微点头，

河倪敏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己女儿不愿说话的状态，为她准备好了行李“那你今天早点睡。

”林劫语不是生来就不说话的。第一次被河倪敏拽到小区里，

逼她对着邻居念自己的“罪状”时，她哭过，喊过“我错了”，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但河倪敏只觉得她不够大声，一巴掌扇在背上：“哭什么？错了就该让所有人知道。

”后来她考了全班第一，想把试卷递过去时，河倪敏正对着牌友比划：“都是打出来的，

不然哪有这么乖。”她把话咽了回去，指尖在试卷边缘掐出红印。

有次邻居阿姨偷偷塞给她颗糖，她刚说了句“谢谢”，就被河倪敏扯着胳膊拽回家。

那天晚上，她被罚站在镜子前，重复说“我不该乱说话”，直到喉咙发哑。渐渐地，

她发现不说话更安全。不回应，就不会错；不发出声音，

就不会引来更重的巴掌和更锋利的手语。行李箱滚轮碾过客运站地面时，林劫语张了张嘴，

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她想，或许这样也挺好，至少不用再担心哪句话会被拎出来，

变成新的“错”。林劫语考上了季江四中，她的学习很好。这让河倪敏很欣慰，

她总是炫耀自己的女儿，她的教学方式。可悲可叹，街坊邻居既羡慕又觉得可耻。

河倪敏的教学方式很是极端，不是打就是骂。从来没有把自己女儿当过人，

考不好就打让孩子在小区门口大声朗读自己的错误而她就只是站在旁边炫耀自己的杰作。

林劫语盯着行李箱上凸起的纹路，指尖在磨白的边角上反复摩挲。

窗外的路灯把树影投在地板上，像谁用指甲划下的歪扭伤痕。“啪嗒”，

河倪敏把一袋剥好的橘子塞进她手里。塑料袋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到了学校给我打电话，让老师接。”她的手语比得又快又重，指尖在胸前划出凌厉的弧线，

“别给我丢人，听见没？”林劫语没抬头，只是把橘子往行李箱侧袋里塞。

橘子皮的涩味钻进鼻腔，让她想起去年冬天，她数学考了98分，

河倪敏把试卷摔在小区长椅上，让她跪在雪地里念错题。那时也是这样的涩味，

混着融化的雪水渗进膝盖。凌晨五点的闹钟还没响，林劫语已经坐在了客运站候车厅。

行李箱立在脚边，像个沉默的影子。她数着电子屏上滚动的地名，季江两个字闪过去时，

指尖突然发颤。“小姑娘，季江四中的？”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凑过来，

手里捏着个掉漆的搪瓷杯，“我孙子也在那儿，高二了。”林劫语往旁边挪了挪，

老太太却没走，自顾自地说：“那学校门口有家胡辣汤，加俩水煎包，香得很。

”她的声音混着水汽漫过来，“我孙子总说，比家里的好吃。”客车发动时，

林劫语掀开窗帘。巷口的路灯还亮着，河倪敏的身影缩在楼道口，像团没烧透的灰。

她突然想起昨晚收拾行李时，在枕头下摸到个东西——是颗用糖纸包着的话梅糖，

去年邻居家阿姨偷偷塞给她的，不知怎么被压到现在。糖纸在手心硌出浅浅的印子，

林劫语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外面的树影往后退，快得像要扯断什么。她慢慢剥开糖纸，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时，眼眶突然热了。2.季江的站牌下站着个戴眼镜的老师，

举着写着她名字的纸牌。林劫语拖着行李箱走过去，老师笑着接过箱子：“林劫语是吧？

我是你的班主任，姓陈。”她点点头，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很轻的一声，像被风吹动的羽毛。

陈老师的电动车筐里放着盆绿萝，叶子上还挂着晨露。林劫语跟在车后走，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咕噜”声，倒比她自己的呼吸更像活着的证明。

“宿舍在三楼，靠窗的位置，我特意跟宿管说的。”陈老师推开宿舍楼门时，

走廊里飘着洗衣粉的香味，“你室友昨天就到了，是个很开朗的姑娘。

”302宿舍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撕胶带的声音。林劫语刚把行李箱放在门口，

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就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卷透明胶：“你就是林劫语？我叫苏晓晓！

”女生说话时眼睛弯成月牙，手指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又飞快地打手语：“我学过一点，陈老师说你……”她顿了顿，

指尖转而比出“朋友”两个字，轻轻落在林劫语手背上。林劫语的指尖猛地缩了下。

苏晓晓的指甲修剪得圆圆的，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不像河倪敏的指尖总带着未愈合的倒刺。

整理床铺时，苏晓晓从书包里掏出袋饼干：“我妈非让带的，说怕我晚上饿。

”她拆开包装递过来，“你尝尝？巧克力味的。”饼干碎屑落在床单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林劫语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让她想起行李箱侧袋里的橘子——河倪敏塞给她的那袋，

她忘了拿出来。晚自习的预备铃响时，林劫语在座位上摸到张纸条。

苏晓晓的字迹像跳格子：“放学后去吃胡辣汤吗？我知道陈老师说的那家。”她抬头时，

苏晓晓正趴在桌上冲她眨眼睛。窗外的晚霞漫进教室，把女生的发梢染成金红色。

林劫语捏着纸条的边角，突然想起凌晨客运站的老太太，想起那句“比家里的好吃”。

放学的人流涌过走廊，苏晓晓拽着她的手腕往外跑。晚风卷着街边小吃的香气扑过来，

林劫语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却没挣开——苏晓晓的手心暖暖的，不像河倪敏的手，

总带着洗衣皂的凉意。胡辣汤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林劫语看着碗里漂浮的花生，

突然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个极轻的音节，像被热汤烫出来的：“……好。

”苏晓晓舀汤的勺子顿在半空，随即笑起来，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说话啦？

”林劫语低下头，把脸埋进汤碗的热气里。辣意从舌尖窜到眼眶，她却没躲开，

任由那点热意慢慢漫过心口——原来有些味道，真的能比家里的，更让人想记住。

季江的蝉鸣漫过操场时，林劫语正蹲在香樟树下捡粉笔头。有人踢过来半瓶冰水，

瓶身撞在砖缝里，溅起的水珠打在她手背上。“新来的？”她抬头，

看见穿白T恤的男生站在阳光里，影子把她罩住。是周赐，隔壁班总被老师点名的名字。

他没等回应，把冰水往她面前推了推：“陈老师说你不喝饮料？

”林劫语的指尖在粉笔灰里蜷了蜷。上周在办公室，她确实没接老师递来的汽水。

周赐突然蹲下来，捡起颗蓝色粉笔头在地上画了个歪扭的笑脸：“我小时候也不爱说话，

我爸总说我是闷葫芦。”他的鞋尖蹭过地面，把笑脸蹭成模糊的蓝线，“后来发现，

有人愿意听废话，还挺舒服的。”风卷着树叶响，林劫语盯着那团蓝雾，喉结动了动。

远处预备铃炸开时，周赐已经跑远了，留下那半瓶水在树影里晃。她拧开瓶盖，

冰水滑过喉咙的瞬间，听见自己极轻地“嗯”了一声，像被蝉鸣吞掉的尾音。这个夏天，

香樟树的影子总在变长，而有些沉默，开始有了松动的痕迹。

周赐开始出现在林劫语的视线里。早自习前，他会把热乎的豆浆放在她桌角，

包装上画着笑脸；午休时，他抱着篮球经过窗边，总往她座位的方向多瞥两眼，

要是对上视线，就挠挠头跑开。林劫语依旧很少说话，但会在他把豆浆推过来时，

指尖轻轻敲两下桌面——这是她从苏晓晓那学的，算是“谢谢”。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

她被排球砸中后背，疼得蜷在地上。周赐冲过来时，球鞋在塑胶跑道上擦出刺耳的响。

他蹲下来想扶她，手伸到半空又停住：“能站起来吗？”林劫语咬着唇点头，刚直起身，

眼泪就不受控地往下掉。不是因为疼，是他着急的样子太像很久以前，

邻居叔叔想拉她起来时的神情。“喂，”周赐突然往她手里塞了颗薄荷糖，“含着，凉的。

”糖在舌尖化开时，她听见自己抽噎着说：“……谢谢。”声音轻得像羽毛，

周赐却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远处的蝉鸣突然静了一瞬，香樟树叶簌簌落下，

砸在两人脚边。薄荷糖的凉意漫到鼻尖时，周赐突然笑了，

白T恤被风掀动衣角：“原来你会说话啊。”林劫语别过脸，指尖把糖纸捏出褶皱。

操场边的水龙头在滴水，嗒，嗒，像在数她没说出口的话。之后周赐总找借口跟她待着。

他在数学课上偷传纸条，画歪扭的函数图像，

旁边标着“这题我也不会”；放学时跟在她身后，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碎碎念着“小卖部新出的冰棒是橘子味的”。林劫语依旧很少回应，

但会在他念到第三遍“橘子味”时，脚步顿一下。3.那天暴雨突至，

两人被困在教学楼的屋檐下。周赐把校服外套脱下周赐把校服外套往她头上罩：“跑吗？

去车站只要拐三个弯。”林劫语望着雨帘里模糊的树影，像看见无数个被锁在家里的雨天。

河倪敏从不让她出门，说雨水会打湿书本，像她那些被眼泪泡烂的试卷。“走了。

”周赐拽着她的手腕冲进雨里。校服外套的领口蹭着她的下巴，带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

和河倪敏衣柜里的消毒水味完全不同。水花溅到小腿肚时，林劫语突然笑了。很轻的一声，

混在雨声里，连自己都快听不见。周赐猛地停下，转头看她，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滴：“你笑了？”她赶紧抿住嘴，却被他拽着跑得更快。雨幕里，

他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花，软乎乎的：“下次带你去看护城河的荷花，开得可疯了。

”车站的屋檐下，两人的校服都在滴水。周赐从口袋里摸出颗奶糖，

糖纸被泡得发皱：“本来想昨天给你的。”林劫语接过来，指尖触到他的温度。

糖在嘴里化开时，她听见自己说：“好。”这次的声音很清楚，像雨滴落在积水里，

漾开小小的圈。夏末的午后，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的味道。

林劫语把刚收齐的作业本摞在讲台角，转身时撞翻了粉笔盒。彩色粉笔滚了一地，

她蹲下去捡，指尖先碰到一只干净的白球鞋。是周赐，手里捏着半块橡皮擦，

正弯腰帮她捡那支摔断的红色粉笔。“谢……”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发出气音。

周赐把粉笔放在她手心，没说话，转身回了自己座位。阳光从他背后涌进来，

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劫语捏着那截红粉笔，指腹被硌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