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的雨，比以往来得都要早一些。那雨滴仿佛迫不及待地从灰蒙蒙的天空中坠落，

敲打着这片古老而沉寂的土地。阿昭正蹲在灶前专注地添着柴火，她的动作小心翼翼，

生怕弄出太大的声响。然而，那些细小的火星子却毫不留情，

噼里啪啦地炸在她稚嫩的手背上，瞬间留下了一串细密的红点，

那是生活给予她的又一道印记。灶台上的红薯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那一颗颗红薯在粥中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息。与此同时，

药罐子里飘出的苦香也弥漫在空气中，与红薯粥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

沈夫人已经咳嗽了整整一个月，这漫长的病痛折磨着她的身体，

也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如今药钱又欠下了半吊，

这让家里的气氛更加沉重压抑。“阿昭姐！”一声清脆的呼唤打破了这份沉闷。

扎着羊角辫的小桃从里屋飞快地跑了出来，

她那两条乌黑油亮的羊角辫随着奔跑的动作上下晃动，像两只欢快的小燕子。

小桃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桂花糖，那糖纸已经被她的小手揉得有些皱巴巴的，

但她依旧紧紧握着，生怕它会突然消失不见。小桃跑到阿昭面前，

气喘吁吁地说道：“少爷说……说今日先生夸他策论写得好，要请你吃糖呢。

”阿昭缓缓地接过那半块糖，目光温柔地看着手中的糖块。那糖块只有指甲盖大小，

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她将糖块轻轻放入口中，让它在舌尖慢慢化开。

起初是一股浓郁的甜味充斥着口腔，但渐渐地，这甜味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就像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一般。沈砚今年刚满十六岁，他身着父亲新置的湖蓝色长衫，

站在廊下静静地注视着阿昭。那长衫的布料看起来很是考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衬得沈砚愈发俊朗。他的眉峰微微挑起，脸上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活像一只偷到腥的猫，

他开口说道：“阿昭，我明日要去省城考中学堂了。先生说我若能中秀才，

爹就给咱们盖三间砖房呢。”阿昭轻轻地把糖纸叠成一个小方块，

然后小心翼翼地藏进围裙兜里，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宝物。她比沈砚大九岁，

命运多舛的她出生仅仅三个月就被卖到了沈家当童养媳。

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被父母当作商品一样交易。来到沈家后，

沈老爷只是随意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这女娃身子骨还挺结实，

正好给我家小儿子当牛做马。”从此，她的童年便充满了艰辛与劳苦。然而，

沈砚却总是倔强地称她为姐姐，他说会替她遮风挡雨，

会在寒冷的冬日里悄悄把温暖的被窝让给她一角，会毫不犹豫地把仅有的一块糖塞给她，

还会在她被厨娘恶狠狠地骂“野种”时，像个英勇的小战士一样扑过来护着她，

哪怕自己因此挨打也在所不惜。“好。”阿昭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沈砚的头，

眼神中满是宠溺与期待，“等你中了秀才，我给你蒸枣花馍。”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的美好场景。沈家败落来得比想象中快。那年秋天，

省城的兵痞冲进庄子，抢粮抢钱，还绑走了沈老爷。沈夫人急火攻心，咳血不止。

阿昭跪在祠堂前求祖宗，求到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只换来半块碎银——不够交赎金，

也不够抓药。"阿昭，跟我走。"沈砚攥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我去城里找堂兄，

他说能帮咱们谋个差事。"阿昭摇头。沈夫人还需要人照顾，田契地契还在爹房里，

还有...她摸了摸怀里的小布包，里面是沈砚周岁时她绣的虎头鞋，

鞋帮上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两个字。"你先走。"她把半块碎银塞进他手心，"我守着家。

"沈砚走的那天飘着毛毛雨。阿昭站在院门口，看他背影消失在青石板尽头，

怀里的虎头鞋硌得胸口生疼。她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七年。阿昭在沈家守了三年。

第三年冬天，沈夫人咽气了。她临终前拉着阿昭的手，指甲掐进她肉里："阿昭啊，

你跟了我十年...砚儿那孩子，他要是有出息了，

你...你找个好人家..."阿昭没说话。她把沈夫人的尸首停在堂屋，

用自己陪嫁的红绸裹了，又翻出压箱底的蓝布，给老人缝了双寿鞋。针脚歪歪扭扭，

像极了当年那双虎头鞋。沈家如今已经彻底变得空空荡荡，往昔的热闹与繁华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冷清。阿昭肩负着沈夫人的牌位，那牌位仿佛承载着整个家族的过往记忆，

她还紧紧抱着一个装着地契的布包，这个布包里装着的是沈家曾经拥有的土地权益证明，

也是沈家最后的希望所在。她带着这些，毅然决然地前往城里去寻找沈砚。

在城里艰难求生的日子里，她在码头做搬运工，沉重的米袋压在她的肩膀上，

日复一日的劳作把她的肩膀都磨破了，疼痛难忍，可她依然咬牙坚持。后来，

她又到绣坊当杂役，在那里遭受了诸多不公，女掌班动辄就用铜簪子戳她的脸，

每一次的伤害都让她痛苦不堪，但她只能默默忍受。在最为艰难困苦的时候，

她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住处，只能在破庙里过夜。那一晚，寒风瑟瑟，

她紧紧怀抱着那个装地契的布包，那是沈家最后的念想啊，

是维系着她对家族情感的重要纽带。然而，命运似乎并没有眷顾她，就在她睡着的时候，

怀里的布包被人抢走了，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跟着被撕裂了一般，

因为那布包里装着的不仅仅是地契，更是沈家传承下来的所有寄托和回忆。"阿昭！

"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震。沈砚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别着大学校徽，

身后跟着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阿昭想躲，却被他一把拽住："这是张**，我未婚妻。

"张**捏着帕子笑："这就是你说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倒比我还会吃苦。

"沈砚没说话。他的目光扫过阿昭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扫过她冻得通红的手，

最后落在她怀里——那里露出半截蓝布，是沈夫人的牌位。"阿昭，跟我回家吧。"他说，

"我在法租界买了房子，有暖气，有地毯...""不用了。"阿昭挣开他的手，

"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她转身要走，却被张**的笑声刺得眼眶发疼："沈少爷，

你这位姐姐，怎么看着比你还大两岁？"阿昭在妓院找到了营生。老鸨说她模样周正，

又会绣活，让她接客。她不肯，老鸨就扇她耳光，用烟枪烫她胳膊。直到有天，

她撞翻了烛台，火苗窜上了床帐。混乱中，她被人拖了出去，丢在雪地里。"臭**，

烧了老子的房子还想跑？"是张**的哥哥。他捏着她的下巴灌酒，

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流进脖子，辣得她直咳嗽。阿昭咬他的手腕，

他骂骂咧咧扯她的头发："老子偏要玩你，你那相好的沈少爷，早他妈不要你了！

"阿昭突然间变得安静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喧嚣。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沈砚离开的那一天，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日子。她清晰地记得，

那天沈砚硬塞给她半块碎银，那冰凉的触感至今还残留在她的掌心。

更让她难以忘怀的是他当时的承诺：“等我中了秀才，给你盖砖房。

”这句充满希望的话语曾经是她生活的动力，可如今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

原来他真的已经不要她了，原来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一块随时可以丢弃的抹布罢了。那天晚上，她借酒消愁，被灌得烂醉如泥。

当她从昏沉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张公馆的客房里，并且身上不着寸缕，

那种羞耻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就在这时，张**倚在门框上，

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她说：“沈少爷马上就来接你了，你们这对旧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