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偏殿里，烛火摇曳。

沈明玥坐在主位，面前的茶盏冒着热气，却没人动。

赵清梧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指尖无意识地叩着窗棂；温子砚坐在角落，手臂上的伤口刚包扎好，渗出血迹；萧锦桓则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个茶杯，眼神在三人之间打转。

“皇后娘娘把我们叫来，不是只为了看雪吧？”萧锦桓率先打破沉默，嘴角带着丝嘲讽，“说吧，真相是什么？”

沈明玥抬眼，目光扫过三人：“在说真相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她看向赵清梧，“赵郡王，你袖中是不是也有一枚银锁？刻着‘萧’字的。”

赵清梧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锁，样式和沈明玥的几乎一样，只是上面刻着“萧”字。

沈明玥也拿出自己的银锁，两枚锁扣在一起，严丝合缝。

“表姐。”赵清梧的声音有些发哑，这两个字，他心里想了十年，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温子砚猛地抬头，看向沈明玥：“你是……徐家的人？这锁我在养心殿也发现了一枚，难道？”

“徐若兰。”沈明玥点头，“十年前，侥幸活了下来，养心殿的那枚是仿造的，这一切都是个陷阱。”

萧锦桓笑了：“真是巧，仇家的孩子凑齐了。那靖安王的死，玉玺案，我母妃的死因，温院正的死是不是都可以串起来了？”

“是陛下。”沈明玥的声音很沉，“他为了炼长生丹，杀了很多人。靖安王、我们徐家、贤妃、温院正，还有李福安父子，都是因为这个才被灭口。”

“长生丹？”温子砚皱眉，“我在养心殿发现的那几味药材，天山雪莲、九叶还阳草……难道就是炼这个的？”

“是。”沈明玥点头，“而且这丹药需要药引——仇人的心头血。他假死，就是为了引我们出来，好取我们的心头血，完成最后的炼制。”

赵清梧的拳头攥得咯吱响：“他还没死？”

“养心殿躺着的那个是替身，而他十有八九藏在宫里，乾清宫的地砖下。”沈明玥看向三人，“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现在只有联手，才有机会活下去，报仇。”

萧锦桓挑眉：“联手？皇后娘娘信得过我们，我们就信得过你吗？”

“信不信由你。”沈明玥站起身，“今晚子时，乾清宫见。想报仇的，就来。不想来的，自求多福。”

温子砚离开坤宁宫时，雪又下了起来。他没回太医院，径直去了宸妃宫。

林挽星还没睡，坐在灯下做针线，见他进来，手里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你的胳膊……”她看着他包扎的伤口，声音发颤。

“没事，小伤。”温子砚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挽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把庆元帝假死、炼长生丹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沈明玥的计划。

林挽星的脸色越来越白，抓着他的手：“你要去？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温子砚看着她的眼睛，“我爹的仇，不能不报。而且，他也不会放过你，你怀了他的孩子，他说不定会……”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林挽星的眼泪掉了下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温子砚立刻反对，“你怀着身孕，不能冒险。”

“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林挽星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子砚，当年我以为你死了，我活得多难，你知道吗？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温子砚看着她含泪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知道她的脾气，决定的事，不会改。

“好，我带你去。”他握住她的手，“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听我的，绝不乱跑。”

林挽星点头，泪水却掉得更凶了。

赵清梧回到府邸，副将正在院子里等着，见他回来，递上一把剑：“将军，都准备好了。”

赵清梧接过剑，指尖划过冰冷的剑身。

“宇文昭阳那边，有动静吗？”

“公主宫里的灯还亮着，好像在收拾东西。”

赵清梧沉默片刻，转身往外走。

“将军，您去哪儿？”

“去见她。”

宇文昭阳正在打包行李，见赵清梧进来，动作顿了顿，没抬头：“你来干什么？”

“跟我走。”赵清梧的声音很沉。

“去哪？”

“离开京城，回北戎。”他走到她面前，“这里太危险，大梁的事，你别掺和。”

宇文昭阳笑了，把一个锦盒放进包里：“你以为我是来和亲的？我既是北戎的公主，也是北戎的暗探。庆元帝当年杀了我兄长，这笔账，我也得算。”

赵清梧的眉头紧锁：“你兄长……”

“就是八年前，被庆元帝以刺探机密的罪名斩杀的北戎使者。”宇文昭阳抬眼，眼底满是寒意，“你以为我这次为什么这么痛快答应当和亲公主？因为我恨他，八年来的日日夜夜，我都想杀了他。”

赵清梧的心沉了沉，原来她也是为了复仇。

“今晚子时，乾清宫。”他说，“想报仇，就跟我来。但你记住，一旦进去，能不能活着出来，就不一定了。”

宇文昭阳把包扔在地上，拿起墙上的弯刀：“我宇文昭阳，从不怕死。”

萧锦桓在景阳宫换了身夜行衣。他的私兵都埋伏在宫墙附近，只等他一声令下。

手下进来禀报：“殿下，宇文昭阳和赵郡王汇合了，温太医带着宸妃也往乾清宫去了。”

“有意思。”萧锦桓笑了笑，“沈明玥倒有几分本事，真把这些人凑齐了。”

“需要我们动手吗？”

“不急。”萧锦桓摸了摸腰间的匕首，“让他们先去探探路。咱们陛下的老巢，没那么好闯。”

子时的钟声，在寂静的宫里回荡。

乾清宫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没一点光亮。

沈明玥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画屏，手里握着一把短刀——那是沈铭瑄留给她的，说关键时刻能保命。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赵清梧和宇文昭阳到了，接着是温子砚和林挽星。最后，萧锦桓带着两个手下，慢悠悠地走过来。

“人齐了。”萧锦桓笑了笑，“皇后娘娘，带路吧。”

沈明玥没说话，推开了乾清宫的门。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血腥气，让人胃里发紧。

赵清梧点燃火折子，火光摇曳中，能看见地上铺着的地砖，其中一块颜色略深，像是被人动过。

“在这里。”沈明玥指向那块地砖。

赵清梧上前，用匕首撬开地砖，下面是个黑黝黝的洞口，深不见底，隐约能听见水声。

“下去看看。”萧锦桓推了一个手下下去。

手下刚下去没多久，就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没了动静。

林挽星吓得抓住温子砚的胳膊，脸色惨白。

宇文昭阳握紧了手里的刀，眼神警惕。

沈明玥的心跳得厉害，却强迫自己冷静：“有机关。”

温子砚蹲下身，用火折子照了照洞口：“边缘有细针，上面淬了毒。”

赵清梧从怀里掏出绳索，一端系在柱子上，另一端扔下去：“我先下。”

“我跟你一起。”宇文昭阳抓住绳索。

两人一前一后下去了。萧锦桓看了沈明玥一眼，也跟着下去。

温子砚扶着林挽星，也下去了。

最后只剩下了沈明玥，她深吸一口气，对画屏说：“你在上面等着，若我们半个时辰没上来，就去找禁军，说发现了陛下的秘道。”

画屏哭着摇头：“娘娘，我跟你一起去！”

“听话。”沈明玥拍了拍她的手，转身抓住绳索。

洞不深，落脚点是湿滑的石阶。赵清梧点燃火把，照亮了前方的通道。

通道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些奇怪的东西——像是风干的人手、人骨，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林挽星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萧景逸炼药的祭品。”沈明玥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为了长生，杀了太多人。”

往前走了约莫几十步，通道豁然开朗，出现一个石室。

石室中央放着个巨大的丹炉，炉火正旺，里面咕嘟咕嘟地响，散发出刺鼻的药味。

丹炉前，站着一个人。

穿着龙袍，背对着他们，身形挺拔——正是庆元帝萧景逸。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你们来了。”

火光映在他脸上，青黑的肤色，暗红的嘴唇，和龙床上“死”去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果然没死。”沈明玥握紧了短刀。

“朕怎么会死？”萧景逸笑了，指着丹炉，“朕的长生丹，就快成了。等吃了它，朕就能长生不老，永远做这大梁的皇帝。”

“为了这丹药，你杀了多少人？”赵清梧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多。”萧景逸轻描淡写，“靖安王、徐家、温院正、李福安……还有村里那些村民，加起来，也就几百个吧。哦对了，还有贤妃，她不该发现朕的秘密。”

萧锦桓猛地冲上去，挥刀砍向他：“我杀了你！”

萧景逸侧身躲开，动作灵活得不像个近五十的人：“别急，皇儿。你也是朕的‘药引’之一，怎么能现在死？”

他拍了拍手，石室两侧的门突然打开，涌出一群黑衣人，个个手持兵器，眼神空洞，像是没有灵魂的傀儡。

“这些是朕用活人炼的药奴，厉害得很。”萧景逸笑得更诡异了，“你们就好好陪他们玩玩，等朕取了你们的心头血，丹药就成了。”

打斗声瞬间响起，赵清梧和宇文昭阳背靠背，与药奴缠斗；温子砚护着林挽星，躲在丹炉后面；萧锦桓的刀快如闪电，却始终伤不到他；沈明玥握着短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混乱中，林挽星突然尖叫一声——她被一个药奴抓住了胳膊。

温子砚眼疾手快，一刀砍倒药奴，却没注意到萧景逸悄悄绕到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小心！”沈明玥喊着，冲过去推开温子砚。

匕首没入了她的手臂，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娘娘！”画屏从通道口跑进来，手里拿着火把，“我已经告知了禁军，他们马上就到！”

萧景逸皱眉，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丹炉：“没时间了。”

他突然扑向林挽星，想去抓她的肚子：“这孩子的心头血，也能入药！”

温子砚挡在林挽星身前，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萧景逸的手就要抓到林挽星时，一支箭射穿了他的手腕——是宇文昭阳射的。

萧景逸惨叫一声，后退几步，撞在丹炉上。丹炉摇晃了几下，里面的药汁泼了出来，溅在他身上。

“啊——”他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冒起黑烟，皮肤迅速溃烂。

药奴们像是没了主心骨，动作慢了下来。赵清梧趁机砍倒几个，萧锦桓上前，一刀刺穿了萧景逸的心脏。

萧景逸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嘴里还喃喃着：“我的长生丹……”

石室里安静下来，只有丹炉里残余的药汁在冒泡。

沈明玥靠在墙上，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厉害。赵清梧走过来，想帮她包扎，却被她躲开了。

“结束了。”她说。

萧锦桓看着萧景逸的尸体，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温子砚扶着林挽星，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确认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宇文昭阳靠在石壁上，看着赵清梧，眼神复杂。

外面传来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明玥看着地上的尸体，墙上的人骨，忽然想起那首童谣，低声念了起来：

“金锁响，玉玺凉，六个影子爬宫墙，

谁在哭，谁在笑，丹炉底下睡真龙……”

歌声在石室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映着每个人的脸，有释然，有疲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仇报了，可死去的人，回不来了。

而他们，活着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