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醉仙居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食客们都停下了筷子，乐师的琴声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不速之客和二楼那个临窗而坐的神秘女人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一触即发的紧张。

萧景珩的视线像两把淬毒的钩子，死死地锁着我，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钉在原地。

我能看到他眼中的惊愕、狂喜、痛苦，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的占有欲。

他找到我了。

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

我缓缓放下茶杯，心中的惊愕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冰冷的平静所取代。

我甚至，还有闲心对着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一个客气又疏离的，属于酒楼老板娘苏离的微笑。

他一步一步，走上二楼。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周围的护卫想上前，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这是我的战场，不需要别人插手。

他终于，站到了我的面前。

距离如此之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他瘦了，也憔悴了，眼下的乌青让他那张俊美的脸平添了几分阴鸷。

他贪婪地看着我，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我的脸，仿佛要将这张陌生的面孔，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叠。

“阿影……”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颊。

我微微侧身，后退一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这位客官，”我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却像隔着一层冰，“您认错人了。”

“我叫苏离。”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眼中所有的火焰。

他怔怔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认错？”他凄然一笑，眼中是化不开的痛苦，“我怎么会认错？你的眼睛，你的神态，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你恨我，所以不肯认我，是不是？”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情绪开始失控。

“阿影，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

“太子殿下。”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自说自话的忏悔，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了他的身份。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没人想到，这个神秘的老板娘，竟然认识当朝太子！更没人想到，她敢用这种态度和太子说话！

我的称呼，让萧景珩也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你……”

“殿下乃万金之躯，怎会认识我这种一介草民？”我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福礼，姿态是谦卑的，语气却是嘲讽的，“殿下若是想喝酒，楼下有的是位子。若是想寻人，怕是走错了地方。我这醉仙居，庙小，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我的一番话，滴水不漏。

既撇清了关系，又将他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他以太子的身份，闯入一家平民酒楼，对着老板娘“胡言乱语”，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他果然被我噎住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我这张挂着完美微笑的陌生脸庞，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难道……真的认错了？

不，不可能！

他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开始不顾一切地细数那些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过往。

“你忘了？你十七岁生辰，我送你的那把‘流光’匕首，你一直贴身带着。”

“你忘了？你最怕打雷，每次下雨，你都会躲在我的书房里，假装擦拭兵器，一待就是一夜。”

“你忘了？你背上有一颗红痣，你说那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印记……”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冷一分。

这些，确实都是我最珍贵的回忆。

可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我早已结痂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像是在听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

直到他说完，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

我才终于，慢悠悠地，残忍地，将他那点可怜的希望彻底碾碎。

“太子殿下，”我打断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辜与困惑，“您的故事，讲完了吗？”

他愣住了。

“真精彩。”我抚掌轻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不知是哪位话本先生写的，回头可要引荐给我认识认识。”

“不过……”我话锋一转，拿起桌上的算盘，拨得噼里啪啦作响。

“故事听完了，就该结账了吧。”

我抬起头，对着他，那个曾经主宰我一切的男人，露出了一个明媚而又残忍的笑容。

“我的酒，很贵的。”

“太子殿下是想买我的命，还是买我的情？”

“我给您算算，您那座金碧辉煌的东宫，够不够付个定金？”

“你——！”

萧景珩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仿佛被我这句话抽干了所有力气。

羞辱。

极致的羞辱。

我当着满楼客人的面，将他的真心，他的忏悔，他太子的尊严，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几脚。

我就是要让他痛。

让他切身体会一下，我当年被他一箭穿心时，万分之一的痛。

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太子该有的，被触犯了权威的阴鸷和暴怒。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像是要把我的名字嚼碎了吞下去。

“苏、离？”

“很好。”

他忽然笑了，笑得阴冷而骇人。

“来人！”他朝楼下猛地一喝。

守在门外的金羽卫瞬间冲了进来，刀剑出鞘，寒光四射。

食客们吓得尖叫着四散奔逃。

整个醉仙居，瞬间乱作一团。

“听雨楼妖言惑众，扰乱京城治安，即刻查封！”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像是在看一个已经落入网中的猎物。

“把楼主苏离……”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快意。

“给孤……‘请’回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