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晨光里的豆浆香凌晨五点五十,天刚蒙蒙亮,
像是被谁在墨蓝的布上泼了一勺稀释的牛奶。王小磊已经站在了市事业单位的门岗亭前,
制服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只是袖口磨出的毛边藏不住,在晨风里轻轻晃。他抬手揉了揉后腰,
常年站岗落下的毛病,阴雨天会酸得直不起身,今天倒还好,就是有点凉。
岗亭里的旧风扇还在转,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王小磊从抽屉里摸出搪瓷缸,倒了半缸热水,捧着焐手。玻璃门外,
那条通往办公楼的路还空着,
只有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橘黄——昨天下过雨,
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混着远处早餐摊飘来的油烟气,倒也不算难闻。
他来这当保安**年了。每天的日子像上了发条,六点准时换岗,
接过前一晚值班同事递来的登记本,然后站在铁门边,看着天一点点亮透,
看着自行车、电动车、小轿车陆续涌进来,再看着它们在傍晚时分涌出去。
日子单调得像岗亭墙上的挂历,撕过一页,就知道下一页长什么样。直到陶小桃出现。
她不算那种一眼惊艳的姑娘,但耐看。个子中等,皮肤是常年待在办公室养出来的白皙,
头发总扎成低马尾,碎发偶尔会从耳后滑下来,她抬手捋的时候,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总提着一个米白色的帆布包,边角磨得发毛,却洗得干干净净,
拉链上挂着个褪色的小熊挂件,走路时会轻轻晃。“王师傅,早啊。”七点十五分,
陶小桃的声音准时飘过来,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软的。王小磊猛地回神,站直了些,
喉咙动了动,才想起该回应:“早,陶……陶同志。”他其实知道她叫陶小桃。
登记本上见过她的名字,工牌照片里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旁边印着“办公室陶小桃”。
但他总不敢叫她名字,怕显得太熟络,毕竟,他只是个看大门的,
而她是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敲着键盘、写着文件的人。陶小桃已经走到了铁门边,
正低头从帆布包里摸工牌。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领口别着个小小的珍珠别针,
是那种很秀气的款式。王小磊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手上——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涂着透明的指甲油,指腹上没有茧子,和他这双常年握栏杆、搬东西磨出厚茧的手,
像是两个世界的产物。“找到了。”她举起工牌,冲他晃了晃,笑意从嘴角漫到眼睛里,
“昨天晚上加班,差点睡过头。”王小磊“嗯”了一声,视线赶紧移开,
落在她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塑料杯上印着“老张家早点铺”的红字。
他知道那家店,在街角拐过去第三个门面,老板姓张,炸的油条酥脆,
甜豆浆里会少少加一勺桂花蜜,是他换岗后偶尔会去光顾的地方。原来她也喜欢那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下去了。他看到陶小桃的工牌上,
部门那一栏写着“综合办公室”,听说那是单位里最核心的部门之一,天天跟领导打交道。
而他的胸牌上,只有“保安王小磊”五个字,字体比她的小一圈,颜色也暗沉沉的。
“进去吧,陶同志。”他拉开铁门,铁链条摩擦着发出“哗啦”一声,
在安静的晨光里格外清晰。“谢谢王师傅。”陶小桃快步走进去,
帆布包上的小熊挂件晃了晃,很快就消失在办公楼的玻璃门后。王小磊站回原位,
手还搭在冰冷的栏杆上。刚才她站过的地方,好像还留着一点豆浆的热气,
混着她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的清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制服,洗得有些发白,
裤脚因为常年站着,膝盖处磨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三年前他从老家来城里,
经老乡介绍才找到这份工作。工资不高,但包吃住,宿舍就在岗亭后面的小隔间里,
摆得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上班、下班、攒点钱,
等年纪再大些就回老家,找个本分的女人结婚,守着老家的小院。
直到陶小桃每天准时从他眼前走过,像滴进清水里的一滴墨,慢慢晕开,
让这摊死水有了点不一样的颜色。他开始不自觉地留意她。
知道她周二和周四会比平时早十分钟到,
因为那两天她要负责给办公室打水;知道她不喜欢吃香菜,有次外卖送错了,
她对着电话轻声说“麻烦下次别放香菜,谢谢”;知道她手机壳是透明的,
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风景照,像是海边,浪花拍在礁石上。这些琐碎的细节,
他像攒硬币一样攒在心里,不敢跟人说。单位里的保安换了一茬又一茬,
现在跟他搭班的老李,总爱跟门口的保洁阿姨聊八卦,说哪个部门的谁跟谁搞对象,
哪个领导的亲戚又进了单位。有次老李指着陶小桃的背影说:“这姑娘不错,看着文静,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对象。”王小磊当时正低头擦岗亭的玻璃,听到这话,抹布顿了一下,
又赶紧继续擦,假装没听见。他怕老李看出他的心思,
更怕自己顺着这话想下去——想又有什么用呢?她是坐办公室的,
他是看大门的;她中午去单位食堂吃自助餐,
他啃从宿舍带来的冷馒头;她周末可能去看画展、听音乐会,他最多是在宿舍里看会儿电视。
就像现在,办公楼的玻璃幕墙开始反射晨光,金灿灿的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幕墙亮得像面镜子,照出他站在阴影里的样子,
也照出办公楼里渐渐亮起的灯光——陶小桃应该已经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了吧。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七点半。壁纸是他老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
去年结了满树的红果子。他点开相册,犹豫了一下,
还是划到了最后一张——那是前几天下雨,陶小桃没带伞,站在岗亭的屋檐下,
踮着脚够被风吹歪的雨伞。他当时正在登记访客信息,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侧影,
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鼻尖微微泛红,像只受惊的小鹿。鬼使神差地,
他用手机拍了下来,后来又觉得不妥,设成了私密相册。现在看着这张照片,
他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偷**她,偷偷琢磨她的喜好,像个躲在暗处的小偷,
偷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王师傅,麻烦登记一下。”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快递员停在门口,
打断了他的思绪。王小磊赶紧锁了手机屏,接过快递单,笔在登记本上划过,
留下沙沙的声响。阳光越来越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地上,像条沉默的尾巴。
远处传来“老张家早点铺”的吆喝声,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十块钱——今天换岗后,
也去买杯甜豆浆吧,加桂花的那种。说不定,能尝到一点和她相似的味道。这个念头刚落,
办公楼的玻璃门开了,陶小桃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脚步匆匆。
大概是忘了什么东西,她没注意到门岗这边,径直往停车场跑,
帆布包上的小熊挂件在身后一颠一颠的。王小磊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
直到她钻进一辆白色的小轿车。车启动的时候,他看到她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
好像是在看有没有锁好办公室的门。那一眼,自然不是看他的。他收回目光,
低头喝了口搪瓷缸里的热水,水已经温了,顺着喉咙滑下去,没留下一点暖意。
岗亭的风扇还在吱呀转,铁门外的路渐渐热闹起来,
自行车铃、汽车喇叭、同事间的招呼声混在一起,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把他困在这方寸之地。他知道,这就是他的日子。而陶小桃,是这日子里偶尔吹过的一阵风,
带着豆浆的香气,轻轻拂过,然后就不见了。挺好的,他对自己说。这样就挺好的。
只是心里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空。
2忘在栏杆上的工牌周三的早晨有点闷,乌云压得低,空气里像裹着一团湿棉花,
吸进肺里都带着潮意。王小磊站在门岗亭前,制服后背已经洇出一小片汗渍,
他抬手松了松领口,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办公楼的方向——陶小桃今天来得稍晚些。七点四十,
她才出现在路那头,步子比平时快,帆布包在肩上颠得厉害,手里还捏着个咬了一半的包子,
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着急囤粮的小松鼠。看到这模样,王小磊嘴角忍不住动了动,
又赶紧抿住,假装在看登记表。“王师傅,早!”她跑到铁门边,嘴里还嚼着东西,
说话有点含混,手忙脚乱地往口袋里掏工牌。王小磊“嗯”了一声,
视线落在她沾了点包子馅的嘴角。是菜包,他闻出来了,带着点韭菜的清香。
她大概是真急了,手指在帆布包的外兜、内兜翻了个遍,眉头一点点皱起来,包子也忘了嚼。
“奇怪,明明记得带了啊……”她把帆布包整个翻过来,
文件、笔记本、口红、纸巾哗啦啦倒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扒拉,还是没见工牌的影子。
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脑门上,她抬手捋了捋,指尖蹭到脸颊,
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大概是刚才拿纸巾时沾了灰。王小磊的目光落在铁栏杆上。
就在刚才,陶小桃跑过来时,工牌从她敞开的帆布包侧兜滑了出来,
塑料壳在栏杆上磕了一下,掉进了两根栏杆的缝隙里,被阳光照着,
能看清照片上她笑弯的眼睛。他喉头动了动,想说“在这儿”,话到嘴边又卡了壳。
她正蹲在地上翻包,后颈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被低马尾勒出淡淡的红痕。
风从栏杆缝里钻进来,吹起她散落在肩头的碎发,有一绺贴在了沾着包子馅的嘴角边。
“是不是掉路上了?”她站起身,跺了跺有点麻的脚,语气里带着点懊恼,
“昨天加班把工牌随手塞包里,肯定是刚才跑太快掉了……”王小磊终于憋不住了,
抬手指了指栏杆缝:“在那儿。”陶小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一下子亮了,
快步走过去弯腰捡。工牌卡得有点紧,她手指纤细,够了两下没够着,索性踮起脚,
胳膊伸进栏杆缝里,身体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浅灰色的针织衫被扯得绷紧,
后背隐约显出蝴蝶骨的轮廓。“麻烦了……”她回头冲王小磊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你这儿有小钩子之类的吗?”王小磊没说话,转身进了岗亭。抽屉最里面有个生锈的铁钩,
是前几天下雨疏通排水口时用的,他擦了擦钩子上的泥,走过去蹲下身。栏杆缝很窄,
他得侧着身子,肩膀几乎贴在发烫的铁栏杆上。陶小桃站在旁边,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耳廓,
带着点韭菜包子的味道,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洗衣液香。他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
像岗亭里那台快没电的挂钟,摆锤晃得越来越快。铁钩碰到工牌的塑料壳时,
他指尖不小心抖了一下,钩子划在栏杆上,发出“叮”的轻响。“小心点,别刮到手。
”陶小桃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关切。王小磊“嗯”了一声,把钩子往下压了压,
终于勾住了工牌的挂绳。他慢慢往外拉,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工牌照片——是她刚入职时拍的,
头发比现在短,额前留着刘海,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比现在多了点稚气。
照片下方印着她的名字,“陶小桃”三个字,字迹娟秀,像她的人一样。“拿到了!
”她接过工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就像有静电窜过,王小磊猛地缩回手,
手心瞬间冒出一层薄汗。他看到她把工牌挂在脖子上,低头系挂绳时,
珍珠别针在晨光里闪了闪,衬得她锁骨那片皮肤白得像瓷。“真是太谢谢你了,王师傅。
”她站直身子,拍了拍帆布包上的灰,“差点就要去补办了,听说补办要走好几个流程呢。
”“没事。”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拉开点距离,眼睛盯着自己磨白的鞋尖,
“快进去吧,要打卡了。”“哎,好!”她应着,转身往办公楼跑,跑了两步又回过头,
冲他挥了挥手,“王师傅再见!”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轻快,
帆布包上的小熊挂件在身后划出一道活泼的弧线。王小磊抬起头,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才慢慢收回目光,手还僵在刚才被她碰到的位置。
那点触感像是生了根,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烫得他有点心慌。他低头看了看手背,
什么痕迹都没有,可就是觉得那里不一样了,像被印上了一个看不见的记号。
岗亭里的登记本摊在桌上,他走过去坐下,笔握在手里,却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她蹲在地上翻包的样子,踮脚够工牌时绷紧的后背,
还有碰到他手背时,指尖那点温软的触感。“发什么呆呢?”老李提着个保温杯走过来,
往他桌上放了个茶叶蛋,“刚看小陶跟你说话呢?她工牌掉了?”王小磊赶紧拿起笔,
在登记本上胡乱画了个勾,“嗯”了一声,“掉栏杆缝里了。”“这姑娘就是马虎。
”老李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咂咂嘴,“不过人不错,上回我孙子来送伞,
她还帮着哄了半天。”他顿了顿,用胳膊肘碰了碰王小磊,“你说这姑娘,长得俊,
性子也好,怎么就没对象呢?”王小磊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
他没接话,把茶叶蛋往老李那边推了推,“你吃吧,我不饿。”老李也不推辞,
剥了蛋壳大口嚼着:“估计是眼光高。咱们这单位,年轻姑娘找对象都挑着呢,
要么是公务员,要么是做生意的,最差也得是个白领。”他瞥了眼王小磊的保安制服,
没再说下去,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王小磊低下头,假装整理登记本,耳朵却红了。
老李说的是实话,他比谁都清楚。陶小桃的世界里,应该是和她一样坐在办公室里的人,
讨论着项目方案、晋升考核,周末去看画展、听音乐会。而他的世界,
只有岗亭、栏杆、登记本,还有宿舍那台吱呀作响的旧风扇。这两个世界,
隔着的哪是一道铁门,分明是条跨不过去的河。他翻开登记本的新一页,
想把刚才的事写下来,又觉得不妥,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
手指在裤腿上蹭了蹭,刚才那点汗意还没散,黏糊糊的,像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中午换岗时,他路过办公楼的玻璃门,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陶小桃坐在靠窗的位置,
正对着电脑敲字,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头发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
她面前放着个粉色的保温杯,时不时会端起来喝一口,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大概是在聊什么开心的事。王小磊赶紧移开视线,脚步加快了些。
街角的“老张家早点铺”还开着,他走进去,点了杯甜豆浆,加桂花的那种。
老板把豆浆递给他时,笑着说:“今天加了新磨的桂花,香得很。”他捧着热豆浆往回走,
杯子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暖得让人舒服。喝了一口,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开,
他忽然想起陶小桃早上咬了一半的菜包,想起她沾了点馅的嘴角,
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又冒了出来,像被豆浆烫过,有点暖,又有点涩。回到岗亭,
他把剩下的豆浆倒进搪瓷缸里,盖好盖子。然后从抽屉里翻出块橡皮,
对着早上在登记本上戳出的小坑,一下下轻轻擦着,直到那点痕迹淡得几乎看不见。
就像他对陶小桃的心思,最好也能这样,擦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印子。可他知道,
有些东西一旦落进心里,就像掉进栏杆缝里的工牌,就算看不见,也实实在在地卡在那里,
碰一下,就会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响。下午三点多,天阴得更沉了,眼看要下雨。
王小磊站在门口,看着风把办公楼前的梧桐树叶子吹得翻卷起来,
忽然看到陶小桃抱着一摞文件从里面跑出来,直奔停车场。她大概是要去送材料,跑得很急,
没注意到天边滚过的雷声。他犹豫了一下,
从岗亭角落拿起那把备用伞——是单位统一配发的黑布伞,伞骨有点弯,他平时总修修补补,
一直放在这儿给忘了带伞的同事应急。“陶同志!”他喊了一声,声音在风里有点飘。
陶小桃回过头,看到他手里的伞,愣了一下。“要下雨了。”王小磊把伞递过去,
手指尽量避免碰到她的手,“拿着吧。”“啊,谢谢!”她腾出一只手接伞,
怀里的文件滑下来几本,她慌忙去扶,结果伞“啪”地掉在地上,伞面弹开,
正好罩住了滚落到脚边的文件。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额头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哎哟!
”陶小桃捂着额头往后退,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兔子。王小磊也觉得额头有点麻,
他赶紧捡起地上的文件,拍了拍上面的灰,又把伞收拢,递到她面前,
声音有点发紧:“没、没事吧?”“没事没事。”她接过文件和伞,脸颊有点红,
大概是疼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总麻烦你。”“不麻烦。
”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回岗亭边,“快去吧,雨要下了。”“嗯!”她抱着文件,
撑着伞往停车场跑,这次没回头。风把她的伞吹得歪歪扭扭,她一手抱文件,
一手使劲把伞往回扳,帆布包在身后晃得厉害,像只努力保持平衡的小企鹅。
王小磊站在原地,看着她钻进那辆白色小轿车,看着车打着双闪汇入车流,直到再也看不见,
才慢慢收回目光。额头刚才碰到的地方还在隐隐发麻,他抬手摸了摸,
那里的温度好像比别处高些。乌云越来越低,终于,第一滴雨砸在了岗亭的玻璃上,
“啪嗒”一声,紧接着,雨就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铁栏杆上,溅起一片水花。
他靠在墙上,看着雨幕里模糊的世界,
手里还捏着刚才捡文件时不小心带回来的东西——一根黑色的发圈,上面缠着点碎发,
应该是从陶小桃头发上掉下来的。发圈很普通,塑料的,上面镶着几颗廉价的水钻,
有一颗已经掉了。他捏着发圈的两端,轻轻拉了拉,弹性还挺好。最终,
他把发圈塞进了制服口袋最深处,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隔着布料,
能感受到一点微弱的起伏,像是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雨还在下,岗亭里的旧风扇还在转,
王小磊看着玻璃门外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铁栏杆,忽然觉得,今天这雨,
好像比往常有了点不一样的意味。3西装与豪车的阴影九月的风带了点秋意,
早上站在岗亭前,终于不用再忍受黏腻的汗渍。王小磊把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晒成麦色的皮肤,上面有几道浅淡的疤痕——都是以前在工地上搬东西时划的,
后来当保安,倒再没添过新伤。他数着陶小桃经过的时间,七点十七分,一分不差。
她今天穿了条米白色的半身裙,脚上是双浅口皮鞋,走路时鞋跟敲在地面,
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像在敲他的心尖。帆布包换成了棕色的皮质托特包,
大概是要去见客户,他猜。“王师傅,早呀。”她停在铁门边刷工牌,
托特包的带子滑到胳膊肘,露出手腕上细细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早,陶同志。
”王小磊的目光落在她托特包侧面——印着某银行的logo,大概是去送财务报表。
他最近听老李说,办公室在忙年度审计,天天加班。她笑着点点头,往里走了两步,
又回头看了一眼,“今天天气真好,适合秋游。”王小磊“嗯”了一声,没接话。
他这辈子没秋游过,小时候在乡下,秋天忙着帮家里收玉米,后来出来打工,
秋天要么在工地上扛钢筋,要么在门岗里数来往的人。秋游这种词,像从电视里飘出来的,
离他太远。陶小桃大概也觉得这话跟保安说有点不妥,吐了吐舌头,转身快步走进了办公楼。
托特包在身后轻轻摆,银镯子的反光晃了王小磊一眼,他才发现自己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太久,
赶紧低头去擦岗亭的玻璃。玻璃擦得锃亮,能映出他的影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保安制服,
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他今年三十五,比陶小桃大八岁,
却像隔了不止一个十年。下午五点半,下班的人开始往外涌。王小磊站在铁门旁维持秩序,
目光无意识地在人群里扫,想看看陶小桃出来没有。她平时很少准时下班,
今天大概也得加班。正想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口,停在禁停区的边缘。
车标是匹跃起的骏马,王小磊在杂志上见过,叫法拉利,据说要好几百万。
他下意识地皱了眉,刚想上前提醒这里不能停车,车门已经打开了。一个男人从驾驶座下来,
身高得有一米九,穿着深灰色的定制西装,裤脚刚好盖住皮鞋鞋面,
露出的手表闪着低调的光。他随手把车钥匙抛给旁边跑过来的代驾,动作随意又优雅,
像是在扔一张纸巾。王小磊的脚步顿住了。男人转过身,侧脸的线条利落,鼻梁高挺,
下颌线绷得很紧,却不显凌厉。他抬手理了理领带,袖口露出的衬衫领口雪白,
连指甲缝都干净得像是刚洗过。这时,办公楼的玻璃门开了,陶小桃走了出来,
托特包抱在怀里,脸上带着疲惫,看到男人时,眼睛却一下子亮了,疲惫像被风吹散的烟,
瞬间没了踪影。“你怎么来了?”她快步走过去,语气里带着惊喜,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羞涩。
男人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刚刚好,既不显得轻浮,也不显得疏离:“刚开完会,
顺道过来接你。”他自然地接过陶小桃的托特包,手指碰到她手背时,她缩了一下,
却没躲开,脸颊微微泛红。“不是说今晚有应酬吗?”陶小桃仰头看他,
眼睛里的光比男人的手表还亮。“推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低音弦,
“比起喝酒,更想跟你去吃那家新开的日料。”陶小桃“噗嗤”笑了出来,
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就你嘴甜。”男人顺势握住她的手腕,
动作自然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把她的手腕整个圈住,
银镯子在两人交握的手腕间晃了晃,显得格外纤细。王小磊站在铁门后,像被钉住了一样。
他看着男人替陶小桃拉开车门,看着她弯腰坐进去时,男人用手挡在车门框上,防止她碰头。
那动作流畅又体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车缓缓驶离时,王小磊看到陶小桃侧过头,
对着男人笑,阳光透过车窗斜斜切进来,刚好落在她脸上,把那点笑意照得清清楚楚。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发麻。“那谁啊?
长得跟明星似的。”老李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开那么好的车,
是小陶的对象?”王小磊没说话,只是松开手,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他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汇入车流,像一滴墨融进水里,很快就不见了。“肯定是!
”老李咂咂嘴,“你看小陶那笑,藏都藏不住。这小伙子可真俊,
比电视上那些小鲜肉强多了,还这么有钱,啧啧。”他拍了拍王小磊的肩膀,
“小陶这是走大运了。”走大运了。王小磊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是啊,
陶小桃这样的姑娘,就该配这样的男人。他们站在一起,像是商场橱窗里的模特,
穿着最得体的衣服,摆着最登对的姿势,连空气都显得比别处精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红痕还没消,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擦栏杆时蹭的铁锈。再抬头看看办公楼的玻璃幕墙,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贴在地上,像条灰溜溜的狗。“王师傅,麻烦开下门。
”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同事停在门口,打断了他的思绪。王小磊回过神,拉开铁门,
动作有点僵硬。同事骑车进去时,笑着说:“刚才那车真帅,是林总吧?
听说他追小陶追了好久,这下总算成了。”林总。王小磊记住了这个称呼。傍晚换岗,
他没去“老张家”买豆浆。沿着马路慢慢走,路边的服装店橱窗里,
挂着和那个男人穿的同款西装,标价后面跟着一长串零。他隔着玻璃看了看,
又赶紧移开视线,像是被那数字烫到了眼睛。宿舍的小隔间里,空气闷得很。他摸出手机,
点开那个加密相册,里面只有一张陶小桃的侧影。照片里的她还穿着浅灰色针织衫,
站在门岗屋檐下,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着她的轮廓,最后还是长按,点了删除。删除的瞬间,手机屏幕闪了一下,
像他心里某个地方,突然暗了下去。窗外的天彻底黑了,远处的路灯亮起来,
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亮斑。王小磊躺在床上,
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耳边总回响着陶小桃刚才的笑声,还有男人低沉的嗓音。他知道,
从今天起,陶小桃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他能插足的缝隙了。那个男人像一道光,
照亮了她的生活,也顺便把他这点见不得光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挺好的。
他又开始对自己说。真的挺好的。只是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翻了个身,
枕头硌得后脑勺疼,摸了摸,才发现是中午捡到的那根发圈,不知什么时候从口袋滑了出来,
掉进了枕头底下。他捏着那根缠着碎发的黑色发圈,塑料的质感有点凉。
发圈上的水钻少了一颗,像个豁了牙的孩子,在昏黄的光里,怯生生地看着他。最终,
他把发圈塞进了床板的缝隙里,塞得很深,深到再也摸不到的地方。这样,就不会再想起了。
他想。可闭了眼,眼前还是陶小桃坐进那辆黑色轿车时的背影,还有男人替她挡车门的手,
修长、干净,像艺术品。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站在岗亭前,
王小磊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七点十七分,陶小桃准时经过,
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角还有点没消的红晕。“王师傅,早。”她刷完工牌,
脚步轻快地往里走,托特包换成了小巧的挎包,上面挂着个和男人手表同品牌的挂饰。
王小磊张了张嘴,想回应一句“早”,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看着那个小巧的挂饰在她身后晃,像个无声的宣告。晨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暖意,
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寒气。铁栏杆被阳光照得发亮,
上面的铁锈在光线下格外刺眼,像他心里那点被戳破的、见不得人的心思。
4健身房里的“完美”陶小桃开始带两份早餐上班。一份是她自己的热豆浆加菜包,
另一份装在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袋里,偶尔会在上午十点左右,
被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女孩取走——那是林浩的助理,来取“给林总带的早餐”。
王小磊在岗亭里登记访客信息时,总能听见前台小姑娘们的议论。“小桃也太体贴了吧,
林总健身要吃低脂餐,她每天早上六点就起来煮鸡胸肉。
”“听说林总在咱们单位附近的‘力美’健身房办了年卡,天天早上七点去练,
小桃这是把早餐送到健身房呢。”“你看林总那身材,肩宽腰窄的,肯定是常年练的,
上次在停车场撞见他穿运动背心,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啧啧。
”议论声混着打印机的“沙沙”声飘过来,王小磊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登记本上“访客事由”那一栏,被笔尖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他知道“力美”健身房,
就在单位往南第三个路口,玻璃幕墙从一楼铺到三楼,
路过时总能看见里面穿着紧身衣的男男女女,举着铁、跑着步,
浑身的汗珠子在阳光下闪得像碎钻。他从没想过要进去,
光是门口那块“年卡最低八千八”的牌子,就够他做三个月保安了。周三下午,
王小磊换岗早,路过健身房时,鬼使神差地停了脚步。玻璃幕墙擦得能照见人影,
他看见林浩正在举铁,穿着黑色运动背心,后背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像流动的山脉。
旁边站着个穿灰色运动服的男人,个子稍矮些,正帮他调整杠铃的重量,
手指偶尔会碰到林浩的胳膊,两人凑在一起说笑着,距离近得有些微妙。这时,
陶小桃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着那个卡通保温袋。林浩立刻放下杠铃,转身朝她笑,
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凸起的锁骨窝里。他接过保温袋,
顺手把脖子上的毛巾摘下来,递给旁边穿灰衣服的男人——那男人自然地接过去,
还抬手帮林浩理了理被汗打湿的额发。陶小桃站在旁边,
手里还捏着没来得及收回的保温袋提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抬头对林浩说了句什么,林浩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便低头从包里拿出纸巾,
踮脚想帮他擦汗。可林浩侧了侧身,刚好躲开了,顺势接过灰衣服男人递来的矿泉水,
拧开喝了一大口,胳膊肘还碰了碰那男人的肩膀,像是在说“谢了”。王小磊看得有些发愣。
他不懂健身圈的规矩,可总觉得那两个男人之间的互动,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尤其是灰衣服男人看林浩的眼神,像带着钩子,黏在他身上似的。而陶小桃,站在两人中间,
像个局外人。她手里的纸巾捏成了团,脚尖在地面轻轻碾着,最后默默塞进了包里,
转身去旁边的跑步机上走步,背影看着有点孤单。王小磊赶紧移开视线,心脏跳得有点乱。
他不该看的,这是陶小桃的生活,轮不到他一个保安来置喙。可刚才陶小桃那瞬间的僵硬,
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了他心上。他加快脚步往宿舍走,路过“老张家早点铺”时,
老板叫住他:“小王,今天不买豆浆了?新磨的黄豆,香得很。”他摇摇头,没说话。
以前觉得桂花豆浆的甜,能沾点和陶小桃相似的味道,现在却觉得那甜味发腻,
像裹着糖衣的针。回到宿舍,他翻出压在箱底的旧相册。里面有张他二十岁时的照片,
在工地宿舍拍的,穿着迷彩服,举着块红砖,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那时候年轻,干重活也有力气,算不上多壮,却也是结实的。
可跟林浩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林浩的肌肉是精心雕琢过的,线条流畅,
像古希腊的雕塑;而他的肌肉,是被生活硬生生拽出来的,带着粗糙的棱角,
还裹着层洗不掉的尘土。他把相册塞回箱底,掀起衣服看了看自己的腰。
常年站岗导致的腰肌劳损,让他稍微弯腰就会发酸,更别说什么马甲线了。
肚子上还有块浅褐色的疤,是前年搬铁门时被砸的,当时流了好多血,
现在摸起来还是硬硬的。“瞎琢磨啥呢。”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骂了句,
镜子里的人眼下乌青没消,头发乱得像鸡窝,保安制服的领口歪着,怎么看都透着股落魄。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自寻烦恼。林浩那样的人,是活在杂志封面上的,健身、理财、谈项目,
样样精通。而他,连健身房的门都没踏进去过,唯一的“运动”,
就是每天换岗后绕着小区快走半小时,还是为了缓解腰疼。周末轮到王小磊值班,
岗亭里的收音机正播着本地新闻,说某金融峰会在市里召开,特邀嘉宾里就有林浩的名字。
主持人用崇拜的语气介绍他:“林总不仅在投资领域眼光独到,
更坚持十年如一日的健身习惯,堪称‘自律男神’……”王小磊关掉收音机,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刮过铁栏杆的“呜呜”声。他往办公楼的方向看,
陶小桃今天来加班,穿着米白色的卫衣,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抱着一摞文件从楼里出来,往停车场走,大概是要去找林浩。刚走到门口,
林浩的车就到了。这次副驾驶上坐着的,还是那个穿灰衣服的男人,
正侧着头跟林浩说着什么,笑得肩膀都在抖。林浩转过头,看见陶小桃,推开车门下来,
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文件,另一只手还搭在车门上,没完全关上,
车里的笑声断断续续飘出来。“不是说让你等我上去接你吗?”林浩的声音隔着铁门传过来,
带着点宠溺的责备。“没事,文件不沉。”陶小桃的目光扫过敞开的副驾驶,
落在灰衣服男人身上,笑着点了点头,“张教练也在啊。”“嗯,刚练完,顺路送他一段。
”林浩说着,把文件放进后备箱,转身对车里喊,“阿哲,你先回去,晚点我联系你。
”“行,那我先走了,陶**再见。”灰衣服男人冲陶小桃挥挥手,
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车开走后,林浩才转过身,
抬手帮陶小桃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马尾:“冷不冷?卫衣够不够厚?”陶小桃摇摇头,
往他身边靠了靠:“不冷,你峰会结束啦?”“嗯,早点结束陪你。
”林浩揽着她的肩膀往办公楼走,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最近是不是瘦了?得多吃点,
回头让张教练给你也制定个健身计划。”陶小桃笑着捶了他一下:“我可练不了那些,
太苦了。”“不苦,我陪你。”林浩低头看着她,眼睛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王小磊才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眼睛。
刚才林浩捏陶小桃胳膊的动作,总让他想起健身房里,教练指导学员动作时的样子——专业,
却少了点情侣间的亲昵。他甩了甩头,骂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小情侣的相处模式,
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来评判?或许有钱人谈恋爱,就是这么“得体”呢。只是那天下午,
陶小桃下班时,手里多了个印着“力美健身”logo的袋子。
王小磊瞥见里面露出来的粉色运动服边角,和那天在健身房看到的一样。她经过门岗时,
脚步慢了些,对着王小磊笑了笑:“王师傅,周末还值班啊?”“嗯。”他低头登记,
不敢看她的眼睛,“加班辛苦了。”“还好,林浩说请我吃晚饭。”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可王小磊总觉得,那笑意没到眼底,像蒙着层薄纱。看着她坐进林浩的车,王小磊摸出烟盒,
想抽根烟,又想起岗亭里禁止吸烟的规定,只好又塞了回去。手指在烟盒上摩挲着,
上面印着的“吸烟有害健康”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疼。
他忽然很想念老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秋天的时候,满树的红果子沉甸甸地挂着,
风一吹就“晃脑袋”。那时候他总爬到树上摘果子,摔下来好几次,
胳膊上磕得青一块紫一块,却笑得开心。哪像现在,连羡慕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傍晚时分,
老李来换岗,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刚买的橘子。“给,小陶让我带给你的。
”他把橘子塞给王小磊,“她说上次借你伞,一直没还,这橘子是谢礼。
”王小磊捏着冰凉的橘子,指尖有点发颤。袋子里的橘子个个饱满,表皮光滑,一看就很甜。
他想起陶小桃踮脚够工牌的样子,想起她掉在栏杆缝里的工牌照片,
想起她沾了包子馅的嘴角……那些画面像电影片段,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
“她跟林总挺好的吧?”老李蹲在地上剥橘子,汁水流到手腕上。“嗯,挺好的。
”王小磊把橘子塞进抽屉,声音有点闷。“那就好,”老李咂咂嘴,“郎才女貌,
天造地设的一对。”天造地设。王小磊咀嚼着这四个字,像嚼着块没熟的橘子,
酸得牙都倒了。他拉开铁门,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林浩的车早就没了踪影,
大概正载着陶小桃,驶向某个灯光璀璨的餐厅。而他,只能守着这方寸岗亭,
手里捏着一袋别人送的橘子,想象着那些他永远无法企及的生活。夜风渐凉,
吹得铁栏杆“哐当”作响。王小磊裹紧了外套,往宿舍走。路过健身房时,
玻璃幕墙里的灯光依旧明亮,林浩大概还在里面举铁,旁边或许还站着那个穿灰衣服的男人,
两人凑在一起,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加快脚步,把那片光亮远远甩在身后,
像甩掉一个烫手的梦。5红色请柬与岗亭的沉默秋意渐浓,
事业单位门口的梧桐树开始落叶,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王小磊的保安制服上。
他每天早上都会多一道工序——扫门前的落叶,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在数着日子。陶小桃和林浩的关系,成了单位里公开的秘密。
茶水间的话题三句不离他们:“听说林总在市中心买了套大平层,
专门给小桃装了个衣帽间”“上周看到他们去拍婚纱照了,小桃穿鱼尾裙的样子,
跟仙女似的”“林总爸妈见过小桃了,对她满意得很,说年底就办婚礼”。
这些话像蒲公英的种子,轻飘飘地在岗亭里落下。王小磊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
落叶卡在扫帚缝里,扯得他指节发白。老李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听见没?
小陶要结婚了。咱们保安队得出个份子钱,我跟队长合计了,每人两百,凑个整数。
”王小磊“嗯”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两百块,够他买半个月的早餐,
也够他给老家的母亲买两盒降压药。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卡,是昨天刚发的,
还没来得及去取。“对了,”老李从口袋里掏出张红色的卡片,递到他面前,
“这是小桃让前台转过来的,请柬,给咱们保安队的。”请柬是丝绒的,红得像团火,
烫金的“囍”字在阳光下闪着光。王小磊接过来,指尖刚碰到丝绒表面,
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封面是陶小桃和林浩的合照——陶小桃穿着白色婚纱,
头纱垂在肩头,手里捧着捧花;林浩穿着黑色西装,手臂环着她的腰,两人额头相抵,
笑得眉眼弯弯。照片里的陶小桃,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拍得真好看。”老李在旁边啧啧赞叹,“你看小桃这笑,甜到心坎里去了。林总也精神,
俩人站一起,真般配。”王小磊没说话,翻开请柬。
里面印着婚礼的时间和地点——下个月十六号,在全市最豪华的酒店,光是场地名字,
就透着他看不懂的昂贵。落款是陶小桃和林浩的名字,并排写着,笔画都带着笑意。
他把请柬合上,红得刺眼。不知怎的,想起第一次见陶小桃时,她穿着浅灰色针织衫,
帆布包上的小熊挂件晃来晃去,手里攥着杯热豆浆,站在铁门边冲他笑:“王师傅,早啊。
”才不过一年多,她就要嫁给别人了。嫁给那个开豪车、练健身、住在大平层里的男人。
“钱我这就给你。”王小磊摸出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
他把零钱倒出来,数了数,不够,又从床板缝里摸出个塑料袋——那是他攒的私房钱,
用橡皮筋捆着,都是十块、二十块的零钱,是他省下饭钱、加班费一点点攒的。
他数了二十张十块的,递给老李,指尖有点抖。老李数了数,笑着说:“正好。
我统一包个红包,写上‘保安队全体’,体面。”王小磊没接话,
看着老李把钱塞进一个红色信封。信封上印着烫金的喜鹊,和那张请柬一样,红得让人眼晕。
那天下午,陶小桃路过岗亭时,特意停了下来。她穿着米白色的风衣,
脖子上系着条浅咖色的丝巾,是林浩送的——王小磊早上听前台小姑娘说的,
“那丝巾是意大利牌子,要小一万呢”。“王师傅,”她站在铁门外,手里拿着一叠请柬,
笑容比阳光还暖,“下周六我结婚,您有空的话,来喝杯喜酒。”她的手指捏着请柬边缘,
指甲涂着裸粉色的指甲油,和丝巾的颜色很配。王小磊看着她眼里的笑意,
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恭喜你,陶同志。”他张了张嘴,
才发现声音有点哑,“那天我值班,可能去不了。”“哦,这样啊。
”陶小桃脸上的笑容淡了点,随即又笑起来,“没事,工作要紧。这是给您的喜糖。
”她从包里拿出个红色的糖盒,递过门岗栏杆。糖盒是心形的,上面印着她和林浩的婚纱照。
王小磊接过来,盒子有点沉,晃了晃,能听见巧克力碰撞的声音。他想说句“新婚快乐”,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那我先进去啦。”陶小桃挥了挥手,转身往办公楼走,
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像只白色的蝴蝶。王小磊捏着那个心形糖盒,站在原地,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糖盒的棱角硌着掌心,有点疼。他打开盒子,
里面是十二颗巧克力,每颗都印着个小小的“囍”字,包装纸上闪着细碎的金粉。
他拿起一颗,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又放回去,把盒子盖好,塞进制服口袋最深处,
贴着早上老李给的那个红包。那里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一点微弱的起伏,
像是什么东西在慢慢沉下去。婚礼前几天,单位里开始弥漫着喜庆的气氛。
办公室的姑娘们在讨论要穿什么衣服去赴宴,男同事们则在打赌林浩的婚车车队有多长。
前台的桌子上堆着一堆红色的礼盒,是陶小桃分的喜糖,路过的人都会拿上一盒,
笑着说句“恭喜”。王小磊路过前台时,被小姑娘叫住:“王师傅,给您喜糖。
”她递过来个和他口袋里一样的糖盒。“谢谢,小陶已经给过我了。”他摆摆手,脚步没停。
“哎呀,拿着嘛,沾沾喜气。”小姑娘把糖盒塞进他手里,“林总说了,
单位里每个人都要有,一个都不能少。”他捏着两盒一模一样的喜糖,走回岗亭,
放在桌子上。阳光透过岗亭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糖盒上,金粉闪得人眼花。
他忽然想起老家的习俗,结婚要撒喜糖,孩子们抢着捡,谁捡到了,谁就有好运气。
可他的运气,好像早就用完了。婚礼当天,王小磊特意请了半天假。他没去酒店,
也没回宿舍,就坐在岗亭里,看着外面的路。秋风卷着落叶飘过,
铁栏杆上的红漆又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的铁锈,像道没愈合的疤。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心形糖盒,打开,拿出一颗巧克力。包装纸很难撕,他用牙齿咬了个口,
才慢慢剥开。巧克力是黑巧,很苦,苦得他皱起了眉,可咽下去之后,
舌尖却泛起一点淡淡的甜,像陶小桃第一次对他说“早啊,王师傅”时的语气。
他一颗一颗地吃,吃到第十二颗时,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说邻居给介绍了个姑娘,让他回去见见。“妈,我最近忙,走不开。”他对着手机说,
声音有点哑。“忙忙忙,你都三十五了,还忙什么?”母亲在电话那头叹气,
“人家姑娘是小学老师,脾气好,你见了肯定喜欢……”王小磊没说话,
看着玻璃门外驶过的婚车车队。最前面的是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车牌号是连号的“8888”,后面跟着十几辆黑色的轿车,排成长长的一串,
像条黑色的龙。陶小桃应该就在那辆劳斯莱斯里吧。他想。穿着洁白的婚纱,头纱盖着脸颊,
手里捧着鲜花,等着林浩为她掀起头纱,在神父面前说“我愿意”。“妈,我先挂了,
要上班了。”他掐断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婚车车队慢慢驶过岗亭,速度很慢,
像是在接受所有人的祝福。王小磊站起身,对着车队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没人看见。
只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他的脚边,像在替他说那句没说出口的“新婚快乐”。
中午换岗时,老李提着个打包盒回来,里面是酒店的婚宴菜。“我去喝喜酒了,给你带了点,
尝尝味儿。”老李把盒子推到他面前,“那龙虾,一只就得好几百,我可没舍得吃,
给你留着呢。”王小磊看着盒子里的龙虾,红得发亮,爪子还张着,像在耀武扬威。
他没胃口,推了回去:“你吃吧,我不饿。”“咋不吃呢?”老李有点急,
“这可是五星级酒店的菜,平时想吃都吃不上。”“真不饿。”王小磊拿起扫帚,走出岗亭,
“我去扫扫落叶。”他握着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落叶被扫成一堆,像个小小的坟冢。
他看着那堆金黄的叶子,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抬手揉了揉,却把眼泪揉了出来。
原来有些告别,是不需要说出口的。就像他对陶小桃的那点心思,从一开始就埋在心底,
如今她结了婚,这心思也就该跟着落叶一起,被扫进垃圾堆,等着被运走,再也不见天日。
傍晚时分,天色暗了下来。婚车车队回来了,依旧是长长的一串,只是车速快了些,
大概是要去新房。王小磊站在岗亭里,看着劳斯莱斯的车窗降了一半,
陶小桃的侧脸一闪而过——她换了件红色的旗袍,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子,
上面戴着条钻石项链,闪得像颗星星。林浩侧过头,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笑了笑,
伸手理了理他的领带。动作很轻,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生分,像在演一出排练好的戏。
王小磊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登记。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墨痕,
把“陶小桃”三个字牢牢盖住。车队驶远后,他才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路面。
岗亭里的两盒喜糖还放在桌子上,金粉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像撒了一地的碎泪。
他拿起其中一盒,拆开,把巧克力一颗一颗倒出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包装纸划过指尖,
留下点细碎的金粉,蹭了蹭,就掉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像他和陶小桃之间,
那些短暂的交集——忘在栏杆上的工牌,掉在枕头下的发圈,
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恭喜”——终究是要被擦掉的。夜风起来了,吹得铁栏杆“哐当”响。
王小磊裹紧制服,往宿舍走。路过“老张家早点铺”时,老板探出头:“小王,
今天不买豆浆?”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以后大概都不会买了。他想。桂花的甜,
终究是不属于他的。6围墙里的回声陶小桃结婚后,王小磊有阵子没怎么见到她。
听老李说,林浩给她请了婚假,两人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了。“那地方好啊,沙滩是白的,
海是蓝的,有钱人才能去。”老李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羡慕的光。
王小磊只是默默扫着地上的落叶。马尔代夫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像个遥远的星球,
只在电视广告里见过。他想象不出白沙滩是什么样子,
更想象不出陶小桃穿着比基尼在海边笑的模样——那个画面太亮,刺得他眼睛发疼。
婚假结束后,陶小桃重新出现在门岗前。她瘦了点,皮肤晒成了健康的蜜色,
穿着米白色的羊绒衫,脖子上戴着条细细的金项链,是新的,不是婚礼上那条钻石的。
“王师傅,早。”她的声音还是软软的,只是笑意淡了些,眼角带着点没消的疲惫。“早,
陶同志。”王小磊拉开铁门,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左手腕上——那个银镯子不见了,
大概是换了更贵重的首饰。她刷卡进门时,托特包的拉链没拉严,
露出里面一角婴儿蓝的布料。王小磊认出那是某奢侈品牌的包装,
上个月林浩的助理来送文件时,拎过同款袋子。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陶小桃还是每天七点十七分经过门岗,只是帆布包换成了名牌包,
早餐从豆浆菜包变成了精致的三明治;林浩的车还是偶尔会来接她,
只是两人在车里说话的时间短了,大多时候是沉默着,直到车汇入车流。
单位里的议论也淡了。大家不再围着陶小桃的婚事打转,
转而聊起了年终奖金和春节放假安排。只有茶水间的镜子前,
偶尔会飘来几句悄悄话:“小桃最近好像不太开心?昨天看到她对着电脑发呆,眼圈红红的。
”“哪能呢,嫁那么好的人家,怕是幸福得愁怎么花钱吧。”这些话像细小的灰尘,
悄无声息地落在王小磊心上。他开始留意陶小桃的状态——她确实瘦了,
脸颊的线条尖了些;以前总带着笑意的嘴角,现在大多抿着;有次经过门岗时,
他瞥见她手机屏幕亮着,是个聊天界面,对方的头像很模糊,只看清备注是“妈”。
十二月初的一个傍晚,下着冷雨。王小磊换岗时,看到陶小桃站在办公楼门口,手里没带伞,
望着停车场的方向发呆。林浩的车还没来,雨丝打在她的羊绒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犹豫了一下,从岗亭角落拿起那把备用伞——就是上次借给她的那把,伞骨还是弯的。
“陶同志,”他走过去,把伞递到她面前,“先打着吧。”陶小桃吓了一跳,
回过神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谢谢王师傅,不用了,
林浩应该快到了。”她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被雨沾到。王小磊的手僵在半空,
伞面上的水珠顺着弯掉的伞骨滑下来,滴在他的鞋尖上,冰凉一片。“雨挺大的,别淋湿了。
”他把伞往她那边推了推,语气有点硬。她这才接过去,手指碰到伞柄时,轻轻缩了一下。
“麻烦你了。”她撑开伞,伞骨“咔哒”响了一声,像是在抱怨主人的不爱惜。
两人就这么站在雨里,隔着半米的距离,谁都没说话。雨打在伞面上,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把周围的声音都盖住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浅浅的,
像怕惊扰了什么。“林总对你挺好的吧?”王小磊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问完就后悔了——这话太唐突,像在窥探别人的隐私。陶小桃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指节泛白。“挺好的。”她的声音很轻,被雨声割得七零八落,“他……很体贴。
”“那就好。”王小磊低下头,看着自己鞋面上的水渍,“有钱人都讲究,你多适应适应。
”她没接话,只是望着停车场的方向。雨雾里,林浩的车终于出现了,像一条黑色的鱼,
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口。陶小桃立刻收了伞,把它递还给王小磊,动作快得像在赶什么。
“谢谢王师傅,我先走了。”林浩摇下车窗,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和婚礼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完美得像张面具。陶小桃弯腰坐进副驾驶,关车门时,
王小磊好像看到她往岗亭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复杂,像有话要说,又咽了回去。车开走后,
《岗亭里的白月光》是作者宅家吃饭睡觉玩手机独具匠心的杰作,这本书以其独特的故事情节和精彩的描写征服了读者的心。主角王小磊陶小桃林浩的形象鲜明而又有力量,她的勇气和智慧令人钦佩。整个故事情节紧凑而扣人心弦,每个转折都让人无法预料。配角们的存在丰富了故事的层次和趣味性,他们各自有着独特的性格和命运。读者会在阅读过程中体会到作者对人性和情感的深刻洞察,思考自己的内心世界和生活追求。
《岗亭里的白月光》这本书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作者宅家吃饭睡觉玩手机的文笔细腻而动人,每一个场景都仿佛跃然纸上,令人身临其境。故事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栩栩如生,他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引发了无数的惊喜和感动。整个小说的框架定得恰到好处,情节紧凑又不失细腻,读者始终保持着对故事发展的高度关注。这是一篇令人回味无穷的佳作,值得推荐给每一位爱好[标签:小说类型]小说的读者。
渐入佳境的[标签:小说类型]文,《岗亭里的白月光》一开始让我产生了放弃的念头,但随着故事的推进,它越来越吸引人,我忍不住追着看下去。这部作品展现了作者宅家吃饭睡觉玩手机的扎实文笔和出色的故事构思,是一篇优秀的作品。
《岗亭里的白月光》这本书带领读者进入了一个神秘而充满魔力的世界。作者宅家吃饭睡觉玩手机通过精彩的叙事和细腻的描写,将主角王小磊陶小桃林浩的冒险之旅展现得栩栩如生。她的聪明和勇气令人钦佩,读者会被她的坚持和追求所感染。整个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每一个场景都让人惊喜连连。配角们的存在也为故事增添了更多的色彩和戏剧性,他们各自有着引人注目的特点和命运。这是一本故事饱含魔幻与冒险元素的佳作,读者会在其中体验到无尽的惊喜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