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仙尊相伴百年，我才知自己是替身。我在他殿内密室发现墨迹未干的仙子画像。题名上清。

画中女子五分像我。若遮住唇，便有十分相似。我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榻间缠绵时，

贺烬从不主动吻我。当夜，贺烬醉酒后前来寻我。我小意温柔，哄他喝下穿肠毒。

他唇角溢出鲜血，厉声问我为什么。我描摹着他的眉眼，浅笑。

“仙尊别这么冷冰冰的看着我，这个表情，就不像他了。”1我是得天地机缘，

浸彻日月灵气而化形的花妖。说来奇怪，此山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竟只孕育一个我。

山神告诉我，这崇山峻岭被妖魔鲜血浸透过。怨气过重，不堪承载生灵。唯有我，

能冲破这坚硬顽石，扎根生花。妖气凝聚，借着花瓣遮掩，我化了形。第二日，

却被玄天山的仙尊捉了回去。他识得我头顶妖气盘旋，应是想一剑劈了我。

却在看清我的脸时，骤然失神。仙尊容貌过人，如苍山雪，云间月，身形挺拔，风姿清俊。

我一见倾心。脱口而出，“这位仙君，我是不是同你见过？”仙尊微怔，扫过我的眉眼，

又极快地瞥了一眼我的唇。音色如秋水寒凉，“未曾。”他没杀我。反而将我带上玄天山。

本体栽在玄天殿前，细心养护。因着他地位崇高，仙术剑法皆是此间顶级，

便无人敢置喙我的妖族身份。他给我起了名字。清璃。我不解其意，问他缘由。他轻声解释，

“初次见你，便觉你如清水澄明，你又是梨花妖，便选了同音的‘璃’，琉璃之璃，

更为风雅。”风雅好啊。我也觉得我应是极雅致的妖。如此缀在仙尊身侧，

才不算让他落了俗套。有了名字，他便常常唤我。明明仍旧那样冷欲无情的声音，

我却听出一丝亲昵。我很喜欢他。喜欢他数年如一日的偏宠宽纵。

喜欢他似曾相识的俊美面容。我想，我与贺烬应当是有前世的缘分。

所以我一见他便生出欢喜。可日子久了，我开始不满足于这份摸不到边的愉悦。我想得到他。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连根拔除。一夜月光入窗，我无师自通，吻上他唇角。

贺烬睁了眼看我，往日空明清寂的眼睛漫出难以拆解的阴翳。似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抬手捏住我的手腕，用了些力气。语气生寒，“清璃，你究竟想做什么？

”2窗下烛火轻轻摇晃。我问他，“我喜欢仙尊，仙尊喜欢我吗？

”想让这高高在上的天上月属于我，想得到他真正的偏爱。

而不是日日煎熬在沉默无声的暗恋里。贺烬肌肤胜雪，顷刻却攀上可疑的绯红。

双眸缓缓变得幽暗。暖融烛光都难以映亮他漆黑的眼睛。我认真看着，

在里面看见两个小小的我。衣袂相叠，呼吸交融时，我嗅见了他衣襟里藏的冷梅香。

他伸出手揽过我，将我紧锁在身前。冷香入怀，肺腑生寒。那一夜，

我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动情神色。他认真看我，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眼角眉梢潋滟着春光，

是一个缠绵悱恻，难以忘记的眼神。好像他深爱我。我心里不禁生出一丝雀跃。

烛火映出一双交叠的影子。几经浮沉起落，三个日夜交替，竟未有停歇之时。3那日以后，

仙尊似转了性，对我格外温柔。他唤我清儿，将一切珍宝法器全给了我。他教我学剑，

教我术法，耐心至极。贺烬待我越发好。宠我、纵容我，从不会对我发火。

甚至允许我住进玄天殿的主殿，与他同榻而眠。在我面前，也不再那么冷淡疏远，

满足我的所有要求。兴许我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给我摘上一摘。我觉得，

他可能也开始喜欢我了。我的心开始升起小片烟花，无知又浅薄地沉沦着。

直到我有一日提出，让他娶我。他好看的眉头紧皱着，原本和煦的神情淡漠下来。眼神冷冽，

透出不加掩饰的抗拒。嫌恶之意一闪而过。榻边灵火灯发出“哗”的一声响动。

像在代替他嘲笑我。“娶你？凭什么？”心似豁开了一颗口子，冷风冷雨呼啦啦灌在心里头。

我错愕地迎上他平静似幽潭的双眸。情动早已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

是宛若看陌生人的凛冽。我不敢相信，方才还温柔至极，哄我再来一回的仙尊，

能如此翻脸无情。他抽身离去时，我仍没有回神。主殿里顷刻间又冷了下来。冬天来了。

梨花开的季节，早已过了。4玄天殿前，我本体上的枝桠上落了一层厚重的雪。

兴许是身体与心通通冷了下来。所以，我醒着的时辰越来越短。我开始嗜睡，

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光怪陆离的幻梦如蟒蛇般绞杀我，因并不连续，所以格外耗神。

可我知道，这些梦肯定想告诉我什么。由于想拼命弄懂，我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梦里。

偶尔惊醒时，也看不到仙尊曾来过的痕迹。我想，兴许我是不该提出让他娶我这样的要求。

贺烬堂堂玄天山仙尊，此间剑术最强的修士。怎会同一个梨花妖结为道侣？

如今妖族人人喊打，他兴许是碍于我的身份……这般宽慰着自己，可我内心其实清楚。

哪有那么多条件，只是他不爱我而已。我自嘲着笑了声，灌下一大口冷水，

神思有一瞬的清明。正歪在榻上打算酝酿下一波睡意，月光却斜斜照入榻间。是贺烬。

他伸手挑开了床帐。冷而清幽的双眸静静看着我。薄唇微动，好像有话要说。

我强撑着席卷而来的困意，支起身，问他，“你来做什么？

”或许是感受到我话语中的疏远。仙尊此时倒缓和了神色。眉目冰消雪融，

又伪装成温柔的模样。“清璃，道侣一事还需慎重，你年岁尚轻，不必急于一时。

”我揉了揉酸痛的额角。若是被梦境缠身前，听到他这样缓和语气，

我兴许会妥协着说服自己，麻痹自己他是在乎我的。可现在，心底却升起一股没由来的烦躁。

只觉得他碍事。“我也如此认为”，我缓慢眨眼，动了动干涩的眼珠。“仙尊可以离开么？

”贺烬似未曾料到我是如此反应。错愕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没走，反而在床边坐下，

温热的手掌覆过我额头，语气意味不明。“你难受吗？阿清。

”他手心的热度让我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更多能量。也让我更想昏睡过去。终于，

我无法抵挡精神拉扯，闭上了眼。5我的梦境开始变得连续。那些从前不太真绰的重影，

一点点描摹出一个清晰的身形。我踏着漂浮的白雾，走向他。冥冥之中，

我觉得他会是我梦境的意义。我走近，心越跳越快。他回头时，我愣在了原地。

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精致又张扬，一身红衣，能看出日后该是如何俊美。我的心颤了颤。

这是……贺烬的年少时吗？不。我飞快否定了。他不是贺烬。

贺烬从**鲜亮扎眼的明丽颜色，眼下正中，也并没有黑色小痣。可面前的少年却有。

红色衣衫衬他，那颗漂亮的痣被睫毛压下，躲进毛茸茸的影子里。他轻声唤我。“路璃，

我今后一定能成为剑仙，斩尽天下魔。”我怔怔看着他。明明没有记忆，

泪水却早已蓄满眼眶。轻轻一眨，便串了线一样滚下来。见我哭，少年抿了抿唇，

“你怎么哭了？我会保护你的！魔而已啦，没什么好害怕的。”他用手指擦去泪珠，

指腹的薄茧粗糙却温热。少年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在我耳边轻语。“爹答应我，

过了二十……”“便能娶你了。”“再有四年，我们便能结为道侣，等到那时，

我们一起惩恶扬善，斩妖除魔，一起守护无叶城。”他目光含笑。“你在我身边，

我总是什么都能做得好。”他的声音轻缓。带着对未来的向往。这是一场幻梦。可我知道，

这不只是梦。因为我听见自己清楚地念出了他的名字。“萧知。”6我是在贺烬怀中醒来的。

见我睁眼，他的手臂微僵。表情是一眼能见的担忧，还夹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清儿，

你觉得怎样？”对上这张与萧知足足七分像的脸。我是真的恍惚了。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他紧紧抱着我，像抱紧失而复得的珍宝。声音竟似有一丝后怕。“本尊答应同你结为道侣，

清儿，你一定要好起来……”贺烬的身体开始颤抖、发烫。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拥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就好像我差点死在他眼前一样。

他唤我‘清儿’时，会倾注许多莫名其妙的情绪。与那夜冷淡的眼神相比，实在割裂。

可我仍旧回抱住他。我知道面前之人是贺烬。可在他怀里时，我满脑子却只有别人的名字。

7贺烬再次提出成婚时，我一口回绝了。

我那不太清晰的脑子如今也明白……之所以当时对贺烬一见如故，是因萧知珠玉在前。

我认错了人。梦境让我知道了真相，断不能如此错下去。我不能、也不想与贺烬成亲。

我很想知道萧知在哪儿。冥冥中，我觉得若能回到我诞生之地，山神会告诉我答案。

可贺烬看我看得太紧。连我出门透气都要抱着我。百般体贴，屈尊降贵，

做尽许多不曾做过的细心事。我时常看着他的侧脸发愣。太像了。萧知若还在修仙界，

应该就是这副样子吧？察觉到我看他，贺烬侧过脸来，眉目如溪水潺潺般柔和。见我出神，

便倾身前来吻我额头。我扭脸避开了。我不敢自称是多么品性高洁的妖。

可做不到心里想着萧知，却和别人亲昵。贺烬似乎被我躲开的动作伤到了。他抓住我的双肩，

却又克制地收着力道。眼底涌起星点水色，眼尾殷红。是从未见过的委屈眼神。“为何躲我？

”我的视线重新放到他脸上。看到他的脸，我不会再心动。相反，一看到他，

我便想起梦里的少年。想起那个温暖到骨髓里的拥抱与轻语。那才是我真正的爱人。

我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对于将别人当成替身的事……我自认不够卑劣，

没办法做得到。我只能委婉地说，“仙尊，此前一个人的时候，我想了很久。

”“我想我们并不般配。”贺烬这样此间无二的顶级修士。想必不缺我一个小花妖的喜欢。

“我应该回到我生长的地方，那是我的家。”贺烬那伪装过的温柔终于寸寸衰败，

**出他淡漠无情的底色。他身上那股割裂感又一次将我席卷。明明上一刻还是温柔的，

这一刻又变得那样冷冽、陌生。“除非你死。”“不然，休想回去。

”8这个冬天格外的漫长。贺烬以结界封了山。似生怕我插翅飞了出去，进出玄天山，

需要仙法记录、出示令牌。这堵死了我回生长地的机会。我的本体梨花树开始结冰。

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化的冰。这让我再一次陷入了终日昏睡。我的梦又开始串联。

萧知牵着我的手向前奔跑。头顶盛大的烟花绚烂。一切梦幻到我愿沉溺在这里。

他笑着回望我，“路璃，还有一年，我们便能成亲了。”话音刚落，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此间变为炼狱。漆黑的夜空被鲜红的血点燃。少年的胸膛被利爪贯穿。

那是修仙者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的速度。萧知瞪大了双眼，却仍死命咬着牙，

牢牢将我护在怀中。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御剑。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温热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裙。他的体温开始忽高忽低。终于到了没有魔肆虐的阵法内。

他漆黑的双眼凝视我，像要将我刻入骨髓深处。微微俯身，在我发顶落下亲吻。

“我会活着回来的。”他承诺我，“我是城主的儿子，无叶城里住着信奉萧家的百姓。

”“我……不能丢下他们。”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流满面。“那我呢？”“萧知，

若你死了，我怎么办？”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在这一刻，

周围静的只能听到我和他的呼吸声。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被他鲜血染红的荷包。他笑着告诉我。

“若我真的死了，你再打开，我真活下来了，你可要还给我。”9梦里，我躲了好几个日夜。

厮杀的声音忽远忽近，得救的百姓越来越多。这里有阵法护佑，魔物们无法进来。

他们七嘴八舌讨论着发生的一切。“少城主好厉害，

都伤成那样了还能继续挥剑……”“是啊，明明灵力都耗尽，

还……唉”他们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声音压低了些。“那不是他未婚妻吗？

一开始就在这儿了。”“当然了，比起我们这些普通人，

人家少城主当然先救未婚妻喽~”语气中的恶意与阴阳不加掩饰。我冷静地扫视过他们。

“若没有他，你们会丧命于魔物之手。”“此时说风凉话，岂不是忘恩负义的畜生？

”人群倏地没了声。陷入死一样的沉默里。可环绕着我的眼神，越发不客气。这场人魔大战，

足足持续七天七夜。黑色的魔气盘旋在天空，腐蚀日月与云朵，看不清任何亮光。

我的心缓缓下沉。紧握着那枚浅绿色的荷包。心跳得飞快。属于我的记忆，

逐渐回归了我的脑海。我的父母死于十年前的人魔交战中。萧知……会不会也离开我？

远处已没了声响。最后一批被营救的百姓抵达了阵法。他们看到我时，欲言又止。心头一跳，

我立马走上前去，扶住一位怀着身子的女人。再开口时，我的声音嘶哑。

“萧知他……还好吗？”女人用充满异样与怜悯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少城主被魔气伤得太重……入……入魔了。”听了女人的话，周围瞬间沸腾了起来。

先前还充满着感激的大部分人。眼底被惊恐代替。“魔啊！少城主入魔了！魔没什么理智，

我们还能活吗！”“没……没事的，若真的入魔，城主会大义灭亲的，他有那么多儿子，

还不愁缺继承人吗！”“就是！未来的城主，怎可是个魔物？！”耳边嗡鸣阵阵，

我已眼前发黑，瑟缩在阵法的角落里。我先天不足，没有灵根。不能修炼。父母死后，

路家陨落。城主本想退婚，却被萧知拒绝。我的脑袋里回荡着他的话。‘我喜欢路璃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