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失忆了。他们说，我如愿嫁给了我倾慕多年的少傅大人，裴衍之。

我本该欣喜若狂，可当他穿着一身清雅的月白锦袍，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拂过我的脸颊时，

我胃里却翻江倒海，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一我失忆了。从昏沉中醒来，头痛欲裂，

入目是熟悉的沉香木雕花床顶。一个清隽的身影守在我的床沿，见我睁眼，

他眼中瞬间燃起光亮。是裴衍之。他面容带着几日未曾好眠的憔悴，下颔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可那双瑞凤眼依旧清亮如星辰。他看到我醒来，立刻握住了我的手，

声音沙哑又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汐音，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我象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将手抽回，身体往床榻深处缩去。做完这个动作，

我自己都愣住了。裴衍之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眼里的光亮寸寸熄灭。「汐音，你……」

他艰涩地开口。我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试图用我脑子里仅存的、模糊的记忆来化解这诡异的气氛，「衍之哥哥，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你不去陪画屏姐姐吗？我听说你们的婚期都定了。」裴衍之的身子微微一震，

嘴里反复咀嚼着那几个字，「衍之哥哥……画屏姐姐……」他低声呢喃了几遍，

象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眼中竟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我完全看不懂他为何会是这般反应。他再次抓住我的手，这次的力道很重，不容我挣脱。

「汐音，你都忘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般的温柔，「我没有要娶她，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这世上，我只要你一个。」我彻底僵住了。

我呆呆地任由他握着手，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这怎么可能？在我最后的记忆里，

他还和京城第一才女沈画屏在御花园的牡丹亭下相拥，约定着待他从江南述职归来，

便请圣上赐婚。我一直以为，那对璧人终成眷属是板上钉钉的事。却没想，我这一病，

醒来后，嫁给裴衍之的人，竟成了我自己。而更让我恐惧的是，明明感觉只是睡了一觉，

我对他的那份、几乎刻入骨髓的爱意，好像随着那些遗忘的记忆，一同烟消云散了。

二我和裴衍之是青梅竹马。我是太傅之女楚汐音，他是丞相之子裴衍之。自我记事起，

他的身影便与我的生活紧密相连。他大我三岁，我们两家府邸只隔着一堵墙，

墙上那棵老槐树，是我俩儿时的信使。他曾背着我翻遍京郊的山，

为我寻最红的枫叶；也曾在深夜提着灯笼，陪我捉流萤；更是在我被功课难住时，

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为我讲解。除了进学的时间，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是家中独女，

他亦是府中独子，两家又是世交，关系盘根错节。我从小听到最多的话，

便是长辈们带着笑意的调侃：「我们汐音和衍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如早早定下，

亲上加亲。」年幼时，我对此不屑一顾，甚至会涨红了脸反驳。裴衍之每每听到，

却总是温柔地揉着我的发顶，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我，认真地说道：「好啊，

那等汐音及笄，我便上门提亲，娶汐音为妻，照顾汐音一辈子。」那时的我，

总会气鼓鼓地拍开他的手。「我才不要嫁给你呢，谁要你照顾！」大人们看着我们的互动，

只是朗声大笑，谁也没将这些玩笑话当真。我起初也未当真，可随着岁月流转，豆蔻年华，

心事渐生，我才发现，那句玩笑话，早已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我，好像真的爱上了他。

三我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对裴衍之的感情，是在我十四岁那年。那时的我正值叛逆，

厌烦了日复一日的女红、诗书、礼仪，偷偷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最喜欢换上男装溜出府去，

跟着街头的混混们策马、喝酒。爹娘为此愁白了头，气得要将我送去家庙静心。有一次，

我又像往常一样，骗过门房，溜去了城外的赛马场。正当我骑着一匹烈马，

感受着风驰电掣的快意时，缰绳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攥住。我惊愕地回头，

便撞进了裴衍之那双盛满怒火的眼眸里。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却紧绷如弓弦。

他不发一言，直接将我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拉着我的手就往回走。我心中又怕又羞，

挣扎着不肯走。「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亲哥哥！」裴衍之为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重重地叹息一声。「汐音，你可以告诉我，为何如此厌恶闺阁中的生活吗？

是不是在府中受了什么委屈？」父母的责骂，嬷嬷的规劝，都不及他这一句温声的询问。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我哭着告诉他，我不喜欢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

不喜欢那些贵女们虚伪的奉承和背后的议论，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一点也不快活。裴衍之沉默了许久，然后将我轻轻拥入怀中。「汐音，别怕。」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你不喜欢的，我便为你破开。你想做的，

我便为你铺路。这京城，无人敢再让你受半分委屈。」我闻着他衣襟上清冽的皂角与墨香，

心脏跳得如同擂鼓。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爱上他了。不是妹妹对兄长的依赖，

而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渴望一生相守的爱恋。四那日之后，

京中关于我“离经叛道”的流言蜚语，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那些曾对我指指点点的贵女们，

再见我时，无不笑脸相迎，言辞恭敬。我毫不怀疑这是裴衍之的手笔。以丞相府的权势，

平息这点风波易如反掌。而我，沉浸在他为我撑起的一方晴空下，心中满是甜蜜。我想，

他待我如此与众不同，定然也是心悦于我的。从那以后，我收敛了所有锋芒，

开始用心学习诗书礼仪，磨练琴棋书画。我不再是为了取悦父母，而是为了能与他并肩而立，

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我的才名渐渐在京中传开，最终，在及笄那年的上元灯节，

我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花灯如昼，人潮如织。我将他引至僻静的廊桥下，

将一枚亲手绣的、绣着“衍”字的荷包递给了他。「衍之哥哥，我心悦你。

你……可愿与我共度此生？」月光下，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但那惊诧很快便被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取代。他沉默了几息，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枚荷包。

我听见他说：「好，那我们便在一起。」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远处的喧闹声淹没，

但我还是听见了。我激动地扑进他怀里，他身子僵了僵，随即也轻轻环住了我。那一刻，

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五很快，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太傅家的千金楚汐音，

与丞相府的公子裴衍之走到了一起。他依旧待我很好。每日清晨，

会遣人送来我最爱的水晶蒸饺；午后，会陪我在庭中对弈；傍晚，

会带我去京中最有名的酒楼听书。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我的手，

笑着对旁人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汐音。」闺中密友们常常羡慕地对我说：「汐音，

你是怎么拿下裴公子这尊玉佛的呀？他对你这般体贴入微，简直是所有京城女子的梦中情郎。

」每当这时，我总是幸福地回答：「我们是青梅竹马呀。」友人们便会发出一阵艳羡的惊呼，

都说我们是天作之合。我很幸福，真的。每日沉浸在裴衍之无微不至的关怀里，

我以为这便是爱情最美的模样。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裴衍之很少与我有亲密的举动，连拥抱都带着一丝礼节性的疏离。他也从不与我谈论未来，

不说爱我。他常常会对着一幅江南烟雨图出神，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

我起初以为他天性便是如此清冷，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我第一次见到沈画屏，

是在皇后娘娘举办的赏花宴上。沈画屏，吏部尚书家的嫡女，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

此前一直在江南外祖家养病，最近才刚刚回京。我挽着裴衍之的手臂走进御花园时，

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身着一袭烟霞色的广袖流仙裙，正手持团扇，

巧笑嫣然地与几位公主谈笑风生。那一刻，我心中无端生出一种名为“自惭形秽”的情绪。

我看见，裴衍之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沈画屏的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的情绪，

是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炽热、怀念、还有痛惜。沈画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也款款望了过来。她眼波流转，视线在我身上轻飘飘地扫过，那眼神里，

带着一丝我无法错认的轻蔑。她红唇微启，朝着裴衍之盈盈一拜。「好久不见，衍之。」

裴衍之松开了我的手，朝她走去，他的声音很淡，却又象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好久不见，

画屏。」沈画屏又将目光转向我，

笑意盈盈：「这位想必就是与衍之从小一同长大的楚家妹妹吧？衍之在信中，

常常与我提起你呢。」话音刚落，我清晰地感觉到，

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像针一样扎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沈姐姐误会了，

我是衍之哥哥的……」「汐音，我们去那边看看，那里的白牡丹开得正好。」

裴衍之忽然出声，打断了我的话。他重新牵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走。那一刻，

我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的私语声，我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冰凉。六那日之后，

我才从一些知情的闺友口中，拼凑出了一个令我心碎的真相。沈画屏，

竟是裴衍之的前任恋人。他们曾是京城中最令人艳羡的一对，才子佳人，情投意合。

却在三年前，因两家政见不合，被长辈们强行拆散。沈画屏也因此“被养病”，远赴江南。

而我向裴衍之告白的那一日，恰好是他收到沈画屏来信，得知她即将回京的前一天。所以，

我是在那个当口，乘虚而入，成了他的“未婚妻”。我好几个晚上都无法入眠。我一直在想，

裴衍之是不是因为心灰意冷，才随口答应了我？他是不是需要一个挡箭牌，

来应对家族的压力，或是……**即将归来的沈画屏？

我的心疼得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我想去问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裴衍之对我，

依旧如往常一般好。依旧每日嘘寒问暖，对我的要求有求必应。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他一日比一日更频繁的疏离，终于让我再也无法忍受。

在一个雨夜，我含着泪问他：「裴衍之，我是不是只是你和你心中那位的……一个替代品？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伸手想为我拭泪，我却偏头躲开了。他叹了口气，

声音里满是疲惫：「我没有，汐音，你不要胡思乱想。」「那你爱我吗？」

我的眼泪终于滚落，「裴衍之，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他沉默了。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残忍，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我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爱我。我楚汐音，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面对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本该立刻转身，决绝地离开。可是，那么多年的爱恋，

早已深入骨髓，让我不甘心就此放手。我忍下了这口气。我告诉自己，没关系，

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我们还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只要我对他好，

他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会爱上我的。我忍了，一次又一次地忍。即使我发现，

他书房里挂着的江南烟雨图，是沈画屏亲手所绘；即使我知道，

他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掉与我的约会，却是去了城外与沈画屏私会。我还是忍着，自欺欺人。

直到，在宫中那场为他接风洗尘的宴会上，我亲眼看见，在宴席散后无人的角落里，

他紧紧地抱着沈画屏，虔诚地吻着她的眉心。他闭着眼，神情是那样的投入和珍重。

他吻我时，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他吻我时，总是睁着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

永远是一片克制的清明。他吻沈画屏，却是那样的迷恋，那样的深情。原来，爱与不爱，

区别竟是如此的天壤之别。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听见沈画屏带着一丝娇嗔的声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你那个小青梅说清楚？

总不能一直这样，让我背着个不知廉耻的骂名吧？」裴衍之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润，

但说出的话，却让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画屏，你怎会是那般不堪之人。

你是我心之所向，是我此生唯一。在情爱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外人。」我突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脸。原来，在他的心里，我楚汐音，才是那个多余的“外人”。

我是他们伟大爱情里的阻碍和污点。可是明明，是他先答应我的。如果他不爱我，

他为什么不拒绝我？难道我还会死缠烂打，逼着他娶我吗？这一刻，

我只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许是我的笑声太过凄厉，惊动了角落里相拥的两人。我看见，

裴衍之一向从容淡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的神色。他急切地想向我走来，

却被沈画屏死死地拉住了衣袖。他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头脑昏沉，泪眼模糊，却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裴衍之，我们到此为止。

我成全你们。」回去之后，我便大病了一场。裴衍之与沈画屏破镜重圆的消息，

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闺友们轮流来府中探望我，在我床边日日咒骂那对狗男女，

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而我，对此只是淡淡地笑笑，一言不发。再后来，我听说，

裴衍之为了能与沈画屏长相厮守，自请外放，要去江南任职。我身子养好的时候，

他们已经离京了。我重新出现在人前时，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也是，一个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当众抛弃的贵女，确实很值得同情，不是吗？

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第一次倾心相待，换来的却是体无完肤的背叛，

这让我久久无法释怀。某次，当我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时，因为心神恍惚，

在一个拐角处，与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撞了个满怀。七我被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一只温厚的手及时扶住了我的手臂。「姑娘，没事吧？」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那是个很俊秀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

书生打扮，眉眼间带着一股干净的文气。他见我脸色苍白，神情关切，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前面不远就有家医馆，在下扶你过去看看？」我摇了摇头，

站稳了身子，轻声道了句「多谢」。这便是我与陆时砚的初遇。后来我才知道，

他是今年新科的榜眼，才华横溢，却因出身商贾，不愿攀附权贵，

被排挤到了翰林院做了个闲职。我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一家书局。我去找一本孤本，

他恰好也在。我们聊起了书，发现彼此竟有许多相似的见解。陆时砚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不像裴衍之那样光芒万丈，却像一泓清泉，温润而通透。他会认真地听我说话，

会欣赏我那些在别人看来“离经叛道”的想法，会和我讨论时局，而不是只谈论风花雪月。

与他相处，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他知道我的过去，

却从未用同情的眼光看过我。在他眼里，我不是那个被抛弃的楚汐音，我就是我。

那段阴霾的日子，因为他的出现，渐渐透进了一丝光亮。他会在我心情低落时，

带我去看京郊的日出；会在我烦闷时，陪我在护城河边钓一下午的鱼。

他从不说那些甜言蜜语，却用行动一点点温暖我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半年后，

在一个落雪的冬日，他将一个亲手雕刻的木簪递给我，簪头是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梅花。

「汐音，我知道你受过伤，或许不再相信情爱。」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真诚而坚定，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心悦你。我不想做你的过去，也不奢求你的全部，

我只希望能有机会，成为你的未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和眼里的期盼与忐忑，心中那座冰山，终于彻底融化。

我笑着接过了那支木簪。八我和陆时砚在一起了。这件事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放着那么多王孙公子不要，偏偏选了一个家世平平的穷书生。

父亲也因此大发雷霆，将我关在房中，不许我再与他见面。但我没有妥协。

我第一次为了自己的选择，与父亲据理力争。我告诉他，我不要权势，不要富贵，

我只要一个真心待我，懂我敬我的人。最终，父亲拗不过我，只能叹着气默许了。

和陆时砚在一起的日子，是平静而安稳的。他俸禄微薄，却总会想方设法地给我惊喜。

有时是一支刚上市的糖葫芦，有时是一本他淘来的旧书，

有时只是在路边看到一朵开得好看的野花。我们会在他小小的院子里，一起种菜，一起烹茶，

一起在月下读书。他的爱，不像裴衍之那样，是高高在上的给予和庇护。他的爱，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