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人员把他抬上担架时，我踉跄着跟了两步，那只装着草莓发夹的小方盒从口袋滑落，啪嗒一声，在青石上弹了一下，盖子掀开——草莓水晶在红灯下闪了闪，像一滴来不及坠落的血。

医院长廊像一条被拉直的灰白隧道，消毒水气味冰得人牙根发酸。我抱着生日蛋糕站在尽头，蛋糕上的草莓已经蔫了，奶油边缘渗出淡淡的粉水，顺着透明盒壁往下爬，像哭花的脸。

凌晨三点，手术室灯终于灭了。门“哗”地滑开，苏辞远被推出来，脸色与床单几乎同色。沈阿姨——苏辞远的妈妈——摘下口罩，对我勉强弯了弯嘴角：“暂时脱离危险。”

我悬在嗓子眼的心轰然落回去，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沈阿姨伸手扶我，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ICU只允许一人陪护。沈阿姨进去后，我隔着玻璃看苏辞远：氧气面罩遮住了半张脸，睫毛在灯下投下一道极淡的弧。他的右手露在被子外，指尖微蜷，像在梦里抓住什么。我把掌心贴在玻璃上，轻轻呵气，白雾漫开又散去——就像我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天亮时，沈阿姨出来，递给我一杯速溶咖啡：“回去换身衣服吧，别让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你像只脏猫。”

我低头看自己的T恤——昨晚跪在地上沾了一大片泥印，还有苏辞远袖口擦过的血迹，已经变成铁锈色。

我摇头：“我等他说生日快乐。”

沈阿姨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砚砚，辞远的情况……比你想象的糟。”

我心里“咯噔”一声，咖啡溅在手背，烫得发木。

下午四点，苏辞远醒了。护士推我进去，说只有十分钟。

病房里窗帘半拉，阳光被切成一条锋利的线，落在他锁骨上，像一柄薄薄的刀。他听见动静，偏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两秒，随即别开——那两秒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过我的喉咙。

“你来了。”声音沙哑，却带着刻意的轻松。

我把蛋糕举高，努力让嘴角上扬：“十八岁，你欠我一句祝福。”

他垂眼，看我手里的蛋糕，又看我，喉结滚动了一下：“砚砚，我们谈谈。”

那语气让我心里发凉。我假装去拆蛋糕，手指却抖得撕不开丝带。

“先吃蛋糕。”我执拗地把蜡烛插上十八根，点燃。小火苗在冷气里抖啊抖，像随时会灭。

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滚烫，指尖却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别闹。”他声音低下去，“以后……别再来了。”

火苗“嗤”地一声被我呼出的气吹灭，一缕青烟笔直上升，像一条细弱的求救信号。

我盯着他，眼眶发热：“什么意思？”

他松开我，把脸转向窗外，声音平静得像在背课文：“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以前是，以后也是。生日礼物我会补，但——”

“苏辞远！”我猛地站起来，蛋糕盒撞翻在地，草莓滚了一地，像一串被踩碎的红色心脏。

他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我看见他右手悄悄抓紧床单，指节泛白，像在掐住自己的咽喉。

我弯腰去捡草莓，手指被塑料叉子划破，血珠冒出来，混在奶油里，辨不出颜色。

“我知道了。”我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不像我，“祝你早日康复。”

我转身往外走，每一步都踩在黏腻的奶油上，发出“咯吱”声，像踩在碎冰上。

快出门时，背后传来一声闷响——像什么重物落地。我回头，苏辞远已经滚下床，氧气面罩歪斜在一边，脸色青白。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只够到地上的草莓，指尖在距离最近的那颗一厘米处停住，然后无力地垂下。

我冲回去，跪在地上抱住他。他浑身抖得像筛糠，额头抵在我肩窝，呼吸一下比一下短促。

“辞远，你别吓我……”我声音碎得不成调。

他却用最后的力气推我，声音断断续续：“走……别、回头……”

我哭得更凶，死死箍住他：“我不！你休想再推开我第二次！”

病房门被撞开，医生和护士涌进来。我被挤到一边，看着他们把他抬上床，重新扣上氧气。心电图上的绿线疯狂跳跃，像一串失控的音符。

沈阿姨把我拉出病房。门关上的瞬间，我透过缝隙看见苏辞远的手——那只刚才推我的手，此刻紧紧攥着床栏，指节泛青，像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终于哭出声，背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

沈阿姨蹲下来，抱住我，声音哽咽：“傻孩子，他怕自己活不长，才想让你恨他。”

我抬头，透过泪眼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天已经黑了，玻璃上映出我哭花的脸，和远处零星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