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尚药局里，连空气都是紧绷的。年关将至，宫里要精简宫人，我们这些底层医女，

人人自危。我低头研磨着手里的药材，心里却冷笑。再怎么裁，也裁不到我拂月头上。

这尚药局里，谁不知道我调的药、制的膏，效果是头一份的。「拂月姐姐，」

邻案的周平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一股酸腐气喷在我脸上，「听说了吗？

保洁的张大娘在掌事屋里听见的，这次要裁掉足足十个！」我眼皮都没抬一下。快过年了，

正是各宫娘娘们赏赐最多的时候，这时候被赶出宫，跟要了半条命没什么区别。

周平见我不搭理他，急了，手肘捅了捅我：「姐姐，你就不怕？哎，你技艺高，肯定不怕。

要不……你库里那支百年何首乌，匀给我呗？我拿月例跟你换，

这样我的考评也能好看点……」原来在这儿等着我。我跟周平，

为了抢几次给贵人送药的机会，明里暗里斗过几回。他巴不得我赶紧滚蛋。现在这副嘴脸，

不过是想从我这占便宜。我把药碾子重重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滚。」

周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悻悻地缩了回去。他刚坐下，尚药局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满面油光的沈掌事挺着肚子走了进来。整个屋子瞬间鸦雀无声，

只听得见他官靴踩在地砖上的声音。他那双三角眼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像两根毒针，

在我身上停了片刻。「临时传个话，」他清了清嗓子，「年底精简，

局里综合考评末位的十人，这个月底就收拾包袱滚蛋。」我本该松一口气的。我的考评，

向来是第一。可沈掌事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像一条滑腻的蛇，缠得我心里一阵发冷。下了值，

一道娇小的身影猛地扑到我背上，带着哭腔。「拂月，怎么办啊！

我……我这个月又是倒数第一！」是柳莺莺。我在这宫里唯一的朋友，或者说，

我唯一当做亲人的人。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把她冰冷的手拉过来焐着：「别怕，有我呢。」

「你怎么会懂！」她猛地抽回手，声音尖锐起来，「你当然不用担心了！你做什么都是第一！

我呢？我要是被赶出宫，我爹娘会打死我的！」她的话像一根根冰锥，扎得我心里发麻。

我尴尬地收回手，气氛僵住了。突然，柳莺莺的眼睛亮了，像饿狼看见了肉，

一把夺过我放在桌角的药方草稿。「拂月！这……这是你为丽嫔娘娘配的『扶鸾膏』的方子？

都快完成了！」我心口一抽，犹豫着要不要拿回来。这方子我熬了三个通宵，

是这次考评最关键的一项。「哟，某些人自己没本事，就想动歪心思了？」「就是，

拂月可不能当烂好人啊，这年头，谁都想踩着别人往上爬。」

几个平时和柳莺莺不对付的医女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讥讽着。柳莺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猛地把我的药方往桌上一扔，梗着脖子喊：「我才不会！**的是真本事！不像某些人，

专会巴结上面的贵人！」她说完，怨毒地剜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捡起被她揉出褶皱的药方，长长叹了口气。职场如战场，我本不该动恻隐之心的。

我背上包，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离开。刚走出宫门不远，一道清朗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拂月姑娘！」背后立刻传来一阵压抑的、充满恶意的哄笑。「瞧瞧，

那第一名还不是靠攀上了高枝儿。」「谁不知道那是小侯爷裴衍之啊。」没错，裴衍之，

我们尚药局最大药材供应商，威远侯府的小侯爷。上个月他祖母旧疾复发，

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是我斗胆用了偏方，才保住了老夫人的命。从那以后，

这位小侯爷便时常来「请教」我。可我受不了那些能杀死人的流言蜚语。

我狠狠瞪了裴衍之的背影一眼，头也不回地拐进了另一条小巷。2柳莺莺躲我，像是躲瘟神。

一连几天，我怎么哄她都没用。我们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今天是月度会审，

所有医女都要呈报自己的药方和成果。我盘算好了，等会审结束，我再去好好跟她谈谈。

可我没想到，有些事，没有以后了。会审开始，我因为连夜修改「扶鸾膏」的方子，

困得几乎睁不开眼。柳莺莺第一个站了起来，她昂首挺胸，绕过我时，

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当时没懂。直到我看见她在大殿中央，缓缓展开的药方图。

直到我听见她用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出上面的配伍和原理。那……是我的「扶鸾膏」

。每一个字，每一个配比，甚至是我为了防止抄袭特意加进去的一个无伤大雅的错漏，

都一模一样。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声一声，像在擂鼓。等她意气风发地讲完，回到座位上时，我藏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着，

指甲掐进了肉里。「恭喜你了，莺莺。」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终于不再躲避我的目光，嘴角挑起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笑。

「损失一个药方，你反正也死不了。可有了它，我就不用滚出宫了。」她凑过来，

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不住了，拂月。」我的大脑彻底死机了。很快，

沈掌事那油腻的声音响起：「下一个，拂月。」我像被钉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

大殿里瞬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沈掌事脸色一沉，屈起手指，「叩叩」地敲着桌子。

我麻木地环视一圈，那些昔日还算亲近的同事，此刻脸上挂着各种神情——有嘲讽，有同情，

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冷漠。「抱歉，掌事大人，」我终于站了起来，朝着主位深深一躬，

「弟子的药方……忘在住处了。」我自己的那份原稿，被我紧紧攥在手心里，

已经浸透了冷汗。「不会吧，拂月姐姐，」周平那惹人厌的声音又响起来，故作惊讶地嚷嚷，

「我早上明明看见你把方子册揣进怀里了呀！」「……我拿错了。」我用尽全身力气，

才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可当我的视线和柳莺莺交汇的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笑了。

没有遮掩，是胜利者的微笑。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我和她，

从刚进宫时互相扶持的小丫头，到如今，整整七年。我朋友不多，

一直把她当成我唯一的亲人。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她要这样，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狠狠踩进泥里。「拂月！你真是仗着自己技艺好，

连尚药局的规矩都不放眼里了！」沈掌事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几张废纸，

劈头盖脸地朝我扔了过来。「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不会被淘汰！你这种态度，

照样给我滚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压抑的嘲笑声，像无数根针，再次将我包围。

我低着头，鼻腔里，忽然涌出一股滚烫的湿热。我下意识地用手背一擦。满手的血。

鲜红刺目。「很好，」沈掌事厌恶地看了我一眼，一锤定音，「这次的『扶鸾膏』，

就用柳莺莺的方子了！」3鼻血怎么都止不住。我用棉花塞住鼻腔，借口身体不适，

匆匆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大殿。我不敢声张，只敢偷偷去找相熟的老太医王师傅。

他给我把了脉，又验了血，脸色越变越凝重。化验单出来的时候，我只看了一眼，

差点没当场晕过去。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牵机引」。一种慢性奇毒。无色无味，

混入饮食之中，会一点点侵蚀人的五脏六腑。一旦毒发，神仙难救。年关将至，

宫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可这两个字，看得我通体冰凉，如坠冰窟。「王师傅，

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傻孩子，这宫里，年轻死的还少吗？」王师傅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怜悯，

「这毒诱因很多，有时候，一杯被人动了手脚的茶，就能要了你的命。」我攥紧了化验单，

纸张被我捏得不成样子。「那……师傅，如果要解，要花多少代价？」

王师傅高深莫测地看着我，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起码，要五支百年血参做药引。那东西，

有价无市，千金难求。」我的心，瞬间如死灰。我进宫七年，攒下的所有月例，

还不够买一根参须。爹娘早逝，举目无亲，我拿什么去换命？

我浑浑噩噩地从王师傅那里走出来，正想找个角落放声大哭，却猛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揽着一个女人，鬼鬼祟祟地走进了旁边的「安胎房」。是沈掌事！我的心脏顿时狂跳不止。

那个女人的身影……无论是那头浅褐色的卷发，还是那身水蓝色的小袄，怎么越看，

越像柳莺莺！我脑子一热，从怀里摸出口罩戴上，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躲在门外的假山后面。「沈郎，这下……我肚子里的这块肉，总能保我安稳了吧？

我再也不用怕被赶出宫了。」这个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轰然劈开！我太熟悉了！

这不是我那个「好姐妹」柳莺莺，还能是谁！我捂住嘴，竖起耳朵，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我的小宝贝儿，」沈掌事那油腻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还叫我掌事？放心，

有我给你弄来的那份『扶鸾膏』秘方，你这次定能拔得头筹！我早看拂月那小**不顺眼了，

仗着小侯爷撑腰，不知天高地厚！回头我再找个由头，抢了她那条线，废了她的手脚，

看她还怎么狂！」「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玉兰她们！」柳莺莺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你不知道，我们有个单独的小群，除了拂月，其他人都在。她们要是知道我有了您的庇护，

以后还不得都捧着我！」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刺了一下。

脚步也停住了。我突然觉得，特别好笑。真的，特别好笑。我一个孤女，

在这深宫里勤勤恳懇，只想靠手艺活下去。我把她当成唯一的依靠，掏心掏肺，

换来的却是处心积虑的背叛和谋害。我抓着手里那张薄薄的化验单，

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欺负我是吧。都想让我死是吧。反正，我也没钱治病了。反正，

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那在死之前，我非要好好跟你们这群狗男女，玩！一！玩！4第二天，

我照常去了尚药局。和以往不同，我什么都没干。药材没动，丹炉没碰，就那么翘着腿，

坐在那儿，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药刀。柳莺莺抱着一沓文书，

扭着腰肢从沈掌事的屋里出来，满面春风。她把那沓文书重重地丢在我桌上，

娇声道：「拂月，你还愣着干嘛呀！这是沈掌事让你謄抄的，还不快点！小心扣你月例！」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用那把药刀，慢条斯理地刮着指甲。柳莺莺被我的无视激怒了，

声音拔高了八度：「拂月！你聋了吗！」我终于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她，

视线特意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淡淡地吐出四个字。「狗仗人势。」

柳莺莺的脸「唰」地一下，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眼看着她眼圈一红，

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周围的同事们立刻围了上来，纷纷给她打抱不平。「拂月，

你怎么说话呢！」「莺莺也是为你好，你别不识抬举！」柳莺莺得了声援，立刻入戏，

絮絮叨叨地抽泣起来。「拂月，

我们……我们那么多年的姐妹情……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为了一个药方，你就……」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我「唰」地一下站起来，反手就是一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她脸上。

「啪！」清脆的响声，让整个尚药局瞬间死寂。柳莺莺被这一巴掌彻底打懵了，捂着脸，

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平时那个最温和、最隐忍的拂月，

会突然动手打人。「你现在，立刻，马上去院使大人面前，承认『扶鸾膏』的方子是我的，

我就饶了你这一次。」我的声音不大，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人群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我就说，柳莺莺怎么可能突然那么厉害，原来是偷的啊。」「真不要脸，

亏拂月平时对她那么好。」「诶，你们听说了吗，她和沈掌事……好像……」

柳莺莺在那些议论声里，抖得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她死死咬着下唇，

一双眼睛淬了毒似的瞪着我。我懒得再跟她废话，上前一把拎住她的衣领，拖着她就往外走。

「去见院使！」「拂月！你疯了吧！」她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疯狂挣扎，

「就为了一个破方子！你至于吗！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偷你的！」「我去你娘的柳莺莺！」

我被她这副嘴脸气得只想笑，「是不是我以前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我是什么人？

是不是我给你脸太多了？！」我常年在药房捣药、劈柴，力气比她这种娇滴滴的**大得多。

她被我拽得一个趔趄，彻底慌了，哭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哨子，这是宫里紧急呼叫掌事的信号。

「你吹吧，」我冷笑一声，「来一个，我扇一个。来一双，我废一双。」我知道，

这种剽窃的小事，闹到院使那里，大概率也是和稀泥。可我就是要闹大。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拂月，不是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就在这时，柳莺莺突然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她抱住我的腿，

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拂月，我求你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啊……」5「你要脸？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要脸，

你给一个脑满肠肥的老东西当外室，爬上他的床，怀上他的种？」我再也不帮她藏着掖着了。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柳莺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看我的眼神，

不再是委屈，而是惊恐。「你……你怎么知道？！」我被她气得只想笑，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道肥硕的身影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正是沈掌事。他那巨大的啤酒肚，

随着他奔跑的姿势上下翻滚，看着就让人反胃。「拂月！你这个**！放开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