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盯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红的，黄的，蓝的。全是废话。左边那本，

工部侍郎写的。洋洋洒洒三大页。主题：京城护城河清淤工程的重要性。

核心诉求：请拨白银十万两。废话含量：百分之九十九。“臣观天象，

恐有涝情……护城河乃京城之血脉，

血脉不通则龙气受阻……昔年大禹治水……”我眼皮直打架。这笔钱，三天前户部就批了。

流程都走完了。他写这奏折，纯粹是刷存在感。我抓起朱砂笔。深吸一口气。

在奏折末尾空白处，用力写下：“知道了。钱早批了。下次直接说重点。还有，李大人，

您奏折里错别字三个，病句两处，建议重修《千字文》。另，观您体态，

恐比护城河更需‘清淤’，望保重。”写完，丢到一边。神清气爽。比喝三碗参汤还管用。

我伸个懒腰，继续奋战。下一本，礼部尚书的。更厚。

主题：关于今年秋闱主考官人选之慎重考量。核心诉求：无。纯分析。

废话含量：百分之一百二。“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主考官一职，德才须兼备，

品性须高洁……臣遍览群臣，唯……”后面列了七八个名字。

每个名字后面跟着至少五百字的“德才兼备”论证。看得我脑仁疼。这帮老头，

写奏折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我提笔。龙飞凤舞：“说得好。下次别说了。

主考官就定翰林院张学士。理由：他头发最少，看着最有学问。且，他上次监考，

抓作弊最狠。完毕。”痛快。再丢开。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我批完了小山尖尖上那几本最厚的。看着被我涂鸦过的奏折，有点心虚。不会被发现吧？

管他呢。反正明天……不，今天，又会有新的废话山堆上来。我打着哈欠爬上龙床。

睡死过去。醒来已是午后。贴身女官渺云，脸色古怪地进来。“陛下，该起了。

”“嗯……”我迷迷糊糊。“陛下，”渺云声音有点抖，“那个……今日朝会，工部李侍郎，

晕过去了。”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晕了？为什么？”渺云的表情像吞了只苍蝇。

“据说……是气的。”“气的？”“是。下朝后，不知怎的，

李大人那本关于清淤的奏折……被传阅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传阅？谁传的？

”渺云摇头：“不清楚。反正……现在，半个朝堂都知道了您……您的朱批。”完了。

我那个“保重”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圆滚滚的简笔小人。特别形象。“然后呢？

”我声音发虚。“然后李大人当众念了您的批语……念到‘清淤’那儿，一口气没上来，

就……晕了。被抬出去的。”我捂住了脸。完了完了。形象全毁。“那……礼部尚书呢？

”我抱着一丝侥幸。渺云的表情更绝望了。“王大人……倒是没晕。

”“哦……”“他直接告病回家了。据说……抱着他那本奏折，关在书房里哭了一下午。

嘴里念叨着‘头发少……头发少……’”我：“……”毁灭吧。赶紧的。

渺云看着我生无可恋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午膳……”“不吃了！”我哀嚎一声，

把头埋进被子，“没脸见人了！”社死。大型社死现场。对象还是满朝文武。

我这女帝的威严，从登基第一天起就没立起来过。现在更是碎成了渣渣。以后还怎么上朝？

怎么面对那一张张憋笑或者愤怒的老脸？我在被子里滚来滚去。恨不得时光倒流。

把那只该死的朱砂笔掰断！渺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没动静。她试探着说：“陛下，

其实……也未必全是坏事。”我掀开一条缝：“啥？”“奴婢听说……”渺云压低声音，

“虽然李大人气晕了，王大人气哭了……但是，其他大人私下里……好像……挺乐呵的？

”“乐呵？”我猛地坐起来，“看我笑话？”“不是不是！”渺云赶紧摆手，

“是觉得……陛下批得……嗯……一针见血？特别……解气？”我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奴婢听几个小太监议论，说李大人那奏折，每年都差不多，烦死了。还有王尚书，

每次推举主考，引经据典绕半天，最后不还是那几个熟人？陛下您……两句话就戳穿了。

”“所以他们是……高兴？”“反正……不像是生气。至少，不全生气。”渺云想了想，

“奴婢还听说，有好几位大人，今天一大早就把自己桌上的奏折收起来了，好像……在重写？

”重写？怕被我吐槽？我眨眨眼。好像……情况也没那么糟？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第二天早朝。气氛诡异。我硬着头皮坐上龙椅。下面黑压压一片脑袋。没人说话。

安静得可怕。工部侍郎李玄厚，告病没来。礼部尚书王灵枢，告病没来。很好。躲着我。

我清清嗓子：“众卿，有事启奏？”下面还是安静。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像一排排木头桩子。完了。真被我搞成哑巴朝廷了？就在我尴尬得脚趾抠地时。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臣，有本奏。”我抬眼望去。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玄墨。

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平时话不多。但学问很好。我精神一振：“玄爱卿，讲。”玄墨出列，

双手捧着一本……薄得可怜的奏折？目测不超过两页纸。他朗声道：“臣奏请，

修缮国子监藏书楼西侧漏雨之屋顶。估算工料银：八十两。”言简意赅。目标明确。

金额具体。我简直要感动哭了。这才是奏折该有的样子！“准！”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

“着工部……呃，工部侍郎告假？那……着将作监速办！所需银两，从朕的内帑支取！

”八十两，小意思。玄墨躬身：“谢陛下。”然后，顿了顿，补充一句，“陛下批语，

字字珠玑，臣受益匪浅。”我：“……”下面一片死寂。

但我好像看到好几排肩膀在可疑地抖动。玄墨面不改色，退回队列。有了他开头。

气氛似乎松动了一点。接着，又有几个官员出列。奏报的事情都很具体。

请拨银两修某条小路的。请示某地粮仓轮换陈粮的。请求增加某驿站驿马数量的。

奏折都变薄了。废话明显少了。虽然没人再提我那“字字珠玑”的批语。但整个朝会的效率，

高得惊人。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事情处理完毕。散朝。我晕乎乎地回到御书房。

看着桌上……数量明显减少、厚度明显降低的奏折山。心情复杂。好像……因祸得福？

我的“沙雕”批语。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在朝堂上下、京城内外，疯狂流传。版本越传越多。

越传越离谱。有人说我批李侍郎：“胖成这样，护城河清淤不如给你清胃。

”有人说我批王尚书：“选主考看头发？那朕该剃度出家去考。

”甚至有人说我批某位将军的奏折：“字丑得像蚯蚓爬，打仗时也这么画地图？

”我：“……”虽然夸张。但核心精神没错。直白。毒舌。专戳肺管子。效果是显著的。

奏折的废话含量断崖式下跌。有事说事。没事闭嘴。效率蹭蹭涨。我批得也痛快多了。

虽然还是会手痒。比如看到户部报上来一串冗长的开支明细。忍不住批：“流水账记得不错，

建议去当铺应聘账房。”比如看到某个言官洋洋洒洒批判某地民风奢靡。批：“卿衣着光鲜，

腰间玉佩价值百金，以身作则否？”批完，丢给渺云归档。渺云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恐。

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隐隐期待？她好像也爱上了看我吐槽。甚至有一次，

她小声提醒：“陛下，这本是御史台周大人参人的折子，您……悠着点批？

周大人脾气不太好。”我一看。果然。周玄冥参他同僚，用了整整五页纸。

从对方祖父纳妾不公。骂到对方儿子抓周抓了算盘。“满纸荒唐言，一把嫉妒火。

”我提笔就写，“有这功夫，不如去查查你侄儿强买民田的事？”渺云倒吸一口冷气。

默默收好。后来听说，周玄冥拿到批语，当场摔了茶杯。但第二天，他侄儿强占的田，

就悄悄还回去了。啧。效果拔群。我的“沙雕”之名。彻底坐实。不仅在朝堂。

连民间都开始流传“女帝批语集”。茶馆酒肆。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话说那日，

女帝陛下朱笔一挥，道是……”底下听众哄堂大笑。我微服出宫时亲耳听过。心情复杂。

一方面，好像……挺受欢迎？另一方面，我威严的女帝形象啊……算了。碎都碎了。

捡不起来。这天。我正对着一份请求增加后宫用度的奏折皱眉。是内务府总管，渺尘写的。

理由冠冕堂皇。什么“皇家威仪”“体统所系”。数额却大得离谱。

我刚想提笔骂他“中饱私囊”。渺云急匆匆进来。脸色发白。“陛下！

太后……太后召您即刻过去！”我心里一沉。完了。玩脱了。太后是我亲娘。

但更是个极其重视规矩体统的人。最看不惯我“离经叛道”。我的“光辉事迹”。

肯定传她耳朵里了。慈宁宫。气氛凝重。太后端坐主位。面沉似水。地上。

跪着瑟瑟发抖的渺尘。还有……礼部尚书王灵枢？他不是告病吗？看来是告到太后这儿了。

我硬着头皮进去：“母后……”“跪下！”太后一声厉喝。我膝盖一软。差点真跪。不行。

我是皇帝！我挺直腰板：“母后息怒。不知儿臣……”“你还不知？”太后气得手抖，

指着渺尘和王灵枢，“听听！听听你干的好事！堂堂一国之君，在奏折上写些什么市井俚语！

刻薄挖苦！成何体统！”渺尘立刻磕头：“太后明鉴！

陛下批语……实在……实在有损天家威仪啊！”王灵枢更是老泪纵横：“太后！

老臣……老臣为官数十载，

从未受过如此……如此……陛下批臣‘头发少’……臣……臣……”他说不下去，

又开始抹眼泪。我看着他锃光瓦亮的脑门。有点心虚。但更多的是不服。“母后，

”我试图讲理，“儿臣批语虽直白，却句句在理。李侍郎奏折年年雷同，

王尚书推举主考任人唯亲，周御史公报私仇，内务府……”“住口！”太后猛地一拍桌子，

“你还狡辩！为君者，当持重！当养威！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现在满京城都在看皇室的笑话！”她越说越气。“从今日起！收回你的朱批权！

奏折一律送到哀家这里！你给哀家好好闭门思过！学学什么叫帝王之道！”啥？

收回批奏折权？那我这个皇帝不成盖章机器了？不行！“母后！”我也急了，

“儿臣批语或许不够庄重，但儿臣所言，哪一句不是实情？哪一句不是为了朝政清明？

难道非要像从前那样，奏折堆成山，全是空话套话，效率低下，问题拖延，才叫帝王之道吗？

”太后被我噎住。脸色铁青。“强词夺理！你……你这是……”“母后！”我豁出去了，

“您知道外面百姓怎么传吗？他们说女帝批语，痛快！解气！

说以前的奏折是‘云山雾罩神仙屁’，现在的奏折是‘开门见山接地气’！朝廷效率高了，

该办的事办了，这不比空谈体统强？”慈宁宫死寂。渺尘和王灵枢目瞪口呆。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我。“你……你……”“母后，”我放缓语气，带着点委屈，

“儿臣知道您是为儿臣好，为江山社稷稳。可儿臣觉得，皇帝不是供在神坛上的泥塑木雕。

皇帝也是人，也要说人话，办人事。让下面的人敢说话，说实话，少说废话，多办实事，

这江山，才更稳当，不是吗？”太后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过了许久。

久到我以为她要下令把我关起来。她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叹了口气。挥挥手。

“都……下去吧。”“母后？”“哀家累了。”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奏折……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她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嘴上……积点德。

尤其对老臣。”我心头一松。过关了！“是！儿臣谨记母后教诲！”我赶紧行礼。

渺尘和王灵枢面面相觑。也只能灰溜溜地跟着我退下。走出慈宁宫。我长长舒了口气。

后背都汗湿了。王灵枢跟在我后面。欲言又止。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王尚书。

”“老臣在。”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看着他那颗在阳光下反光效果极佳的脑袋。

忍住想摸一把的冲动。“朕上次批语，是戏言，不当真。王卿学识渊博，国之柱石。

主考一事，朕已定张学士，是因其人刚正严明，最合适。并非因他头发……咳，稀少。

”王灵枢抬起头。老脸有点红。“老臣……惭愧。陛下慧眼识人，张学士确实最合适。

”“嗯。”我点点头，“至于奏折行文，王卿文采斐然，朕是知道的。只是国事繁忙，

日后可否……再精炼些？省下时间，多为国操劳？”这话说得够委婉了。王灵枢哪能不懂。

他躬身：“老臣……遵旨。定当……开门见山。”我满意了。“甚好。退下吧。

”王灵枢行礼告退。脚步似乎……轻快了点？我看着他的背影。

又看看旁边一直装鹌鹑的渺尘。“渺总管。”“奴……奴才在！”渺尘一哆嗦。

“内务府用度折子，重写。”我语气平淡，“把每一项开支用途、具体数额，列清楚。

朕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明细。

再敢用‘皇家威仪’‘体统所系’这种空话套话糊弄……”我顿了顿。

“朕就让你亲自去体会一下，什么叫‘清淤’。”渺尘脸都白了。“奴才明白！

奴才这就去重写！保证清清楚楚！”他连滚爬爬地跑了。我摇摇头。牵着渺云的手。

慢慢往回走。阳光正好。“渺云。”“奴婢在。”“你说，朕是不是……真有点沙雕？

”渺云抿着嘴笑。“陛下是……真性情。奴婢觉得，挺好的。”“是吗？”我也笑了。

好像……是挺好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只是我的“沙雕”风格。已经刹不住车了。

成了我的标志。朝臣们适应力惊人。或者说。被逼出了适应力。

奏折越来越像“产品需求清单”。有事说事。有屁快放。批阅效率奇高。

连带着整个朝廷的运转都快了不少。当然。偶尔还是有不怕死的。或者想试探我底线的。

比如今天。我收到一份来自江南道的奏折。落款是：巡盐御史，灵均。名字挺仙。事儿挺俗。

通篇歌功颂德。什么“陛下圣明烛照”“四海升平”“万民感念天恩”。最后。

轻飘飘提了一句：今岁盐税似有微瑕，然无碍大局，臣自当尽心梳理云云。“微瑕”？

我立刻翻出户部那边的盐税汇总。江南道盐税。比去年少了足足三成！这叫微瑕？这叫天坑！

我火气噌就上来了。提起朱砂笔。酝酿情绪。写什么呢？骂他尸位素餐？骂他粉饰太平？

太普通。配不上我这“沙雕”女帝的名头。我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奋笔疾书：“灵均爱卿：阅尔奏折，文采斐然，马屁拍得朕甚是舒坦（画个笑脸）。然，

朕更爱黄白之物。江南盐税缺口三成，非‘微瑕’，乃‘巨坑’。限卿一月内，

查清是盐被天狗吃了，还是银子长翅膀飞了？查不清，卿之俸禄，正好拿来填坑。

另：下回奏折，马屁可省，重点加粗。钦此。”写完。丢给渺云：“加急发回江南道！

”渺云看着批语。嘴角抽搐。“陛下……这……会不会太……”“太什么？”我挑眉，

“太直白？朕就这风格。让他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吧！”我心情愉悦。

想象着那位灵均御史看到批语时五彩斑斓的脸色。爽。批语发出去没几天。效果立竿见影。

灵均的八百里加急请罪折子就到了。认错态度极其“端正”。痛哭流涕。深刻反省。

表示立刻、马上、不眠不休去查盐税！还附上了一张详细的追查计划表。我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像话。批了两个字：“速办。”效率就是高。不到半月。灵均的第二份加急奏折到了。

厚厚一沓。详细列出了盐税亏空的去向。几个盐商勾结地方小吏。玩了一手“阴阳账本”。

偷漏的税银。数目惊人。涉案人员名单。列得清清楚楚。证据链完整。末尾。

灵均小心翼翼地写道：“……臣失察之罪，百死莫赎……唯乞陛下念臣尚有犬马之用，

许臣戴罪立功，追回赃款……”我仔细看完。干得不错。雷厉风行。证据扎实。

是个能办事的。我提笔批道：“差事办得不错，脑子终于上线了。赃款全力追缴，

涉案人等严惩不贷。至于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望卿牢记：马屁填不了国库，实干方能兴邦。钦此。”批完。让渺云发走。

顺便给刑部和督察院抄送一份。严办。这事儿处理得干净利落。赃款追回大半。

蛀虫一扫而空。江南盐税很快恢复了正常。还略有盈余。朝廷上下震动。效率高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