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坊我是待不下去了。”穿一身浅蓝色的窄袖胡衫的胡小小坐在茶肆里，对我和绿珠说，“之前素娥姐来找我们的时候，我还想趁自己年轻多赚点钱，但现在想根本不可能嘛！老板太坏了，上个月把顾客给我的打赏全都收走了，还说什么要帮我保管，谁信啊！”

胡小小琥珀色的大眼睛噙满眼泪，“而且你们看，”说着她撸开自己的袖口，一道红色的印痕像手镯一样箍在她的手腕上，“我月事来了肚子疼，老板还抓着我的手非要我去跳舞。”说着她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那你想怎么办？”绿珠问。不知为何，我感觉她的语气有点冷冰冰的。

“我想……我想来你们这儿。”胡小小低着头，怯生生的目光在我俩之间游弋。

我看不下去了，“那就……”

“等等，”绿珠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我，“你手上的伤不是老板抓的，是你以前因为贪吃去炉子里掏胡饼烫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老板确实对我不好嘛！他克扣我的钱还逼我来月事时上工都是真的！”胡小小一边叫着一边偷瞄绿珠，却发现她依旧不买账。

终于，绿珠叹了口气，“你是为了那个叫阮郁的吧？”

胡小小好像一下子被她说中了，瞬间蔫了下来，“绿珠姐你这不是都知道么。”

绿珠看我一脸疑惑，跟我解释道，“阮郁是个穷书生，小小几年前就跟他好上了。现在估计是没钱赎身，想让你帮她出钱。”

“不是这样的！”胡小小连忙摆手，“我是想自己慢慢赚钱替自己赎身的，但……最近有一个富商看上了我，要把我娶回去做小妾。我不愿意！但那个富商出的钱实在很多，老板就一直逼我，阮生又没有钱……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姐姐们的！”

我这才想起来，绿珠姐在酒肆工作时身份是打工的，和老板是雇佣关系，去留相对自由，而像我和胡小小这样曾经身为流民的胡姬都是老板买来的，我们要想离开酒肆，就要交上赎身钱。

胡小小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也想爽快地掏钱给她，但……裴云栖当初给我的钱已经全部投到了茶肆里，现在店里的营收只够勉强养活我们几个人外加采买原材料，如果我把这部分钱挪出来给她，茶肆便经营不下去……

正在这时，一个器宇不凡的年轻人走进了店里。我定睛一看，这个年轻人不正是我的前男友么！

“皇……公子，你怎么来了？”我立刻把他请进屋里。

他看我比以往殷勤许多，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一边在座位上坐下一边问，“你怎么了？”

我朝绿珠姐眨眨眼，她立刻把胡小小拉到了后屋。

“这位贵客，你要点点儿什么？”说着我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

裴景然皱了皱眉，看起来依然困惑，“我就要那个奶盖茶和那个什么团子。”

“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我就把他点的东西端了上来。他尝了一口奶茶又咬了一口团子，嘴角扬了扬。

“好吃吧？”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也笑眯眯地看了回来，“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看，我这个店其实很有商业前景的，以后我还会推出更多具有革命性的产品，这么好的投资机会，你忍心错过吗？”

他呵呵一笑，露出他的奸商嘴脸，“不瞒你说，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说着，他把一张纸推到我面前，“我给你这个店估值一千两，我现在以五百一十两的价格收购你51%的股份。如果你同意，就在这里签字，马上可以拿走五百一十两银子。”

他的提议非常诱人，但如果我同意的话，这家店就成了他的。

“我给你20%的股份，我只要二百两银子。”

他摇摇头，“我要的是绝对控制权。”

这个人可真气人啊，我又回想起以前被这个偏执狂支配的日子。如今可好，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独裁者，对他来说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你犹豫什么？你这家店有我投资就有了官家背景，谁敢找你麻烦？不仅如此，你的供应链可以依靠朝廷，销售渠道也打开了……”

“走走走，我不要你的钱。”我站起身就要撵他走。

他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你也知道，一旦我无法投资一家公司我会怎么做。”

“你……要投资我的竞争对手——刘玉树？”

他撇撇嘴，表示默认。

“你疯了？那人是个**！”

“我投资不看人品，只看赚钱能力。”

我气得说不出话，而他却还在喋喋不休，“做生意，头脑一定要灵活，你拿了这笔钱就可以扩大经营，很快你这间茶肆的价值就不止一千两了，大家都是为了赚钱……”

“我是为了赚钱，那你又是为了什么？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稀罕我这点小钱吗？”

他被问得愣住了。而我却恍然大悟。

“你是想把我买下来吧？”我看着他不置可否的表情，忽然很想哭，“我不会再拿你的钱，就算我倒在街上饿死，也不会要你的钱。”

“你走！”我指着门口喊道。

他站起身，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骨力裴罗立刻从后厨冲了出来，“姐姐，我本来要把那人撵走的，但绿珠姐拦着我，说大人谈事情小孩子不要掺合。”说完他不服气地看了绿珠一眼。

绿珠看着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我知道她懂得。每个女人的一生至少都要面临一次这样的选择，上一次我选择了那条更简单的路，这一次我选择不顺从，不驯服，不走入那片“温和”的良夜。而我接下来要做的，是让像骨力阿依和胡小小这样的人都有得选。

胡小小在绿珠和骨力裴罗之间探出头来，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

我忍不住笑了，对她说：“小小留下，我来想办法。”

我话说得爽快，但办法……其实还没有。我既要帮小小赎身，也要维持茶肆的运营，甚至新产品的研发也不能停。看来，我只能去借钱了。问题是，跟谁借？

跟裴云栖借，他肯定答应，也不会跟我要什么回报。但我不想这么做，否则当初毅然从王府出走不就成了一个笑话？

和高利贷借？恐怕后患无穷，而且我们这胡人居多，回头被人抓去卖了都有可能。

那我只有……去找白管家借了。

“那个……”我站在白管家面前支支吾吾，“我一个月就还，按照市面上的五分月息，一个月后我还你一百零五两银。你看，我准备了借据……”

他把我手中的借据轻轻推开，“夫人跟我借钱，是瞧得起小人，哪需要什么借据。”说着他把一百两银票放到我手中。

我把银票握在手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留下一句“我下个月一定还”，就转头跑了。

我用一百二十两给胡小小交了赎身钱，但危机并未解除。因为仿品的出现，茶肆现在的营业额已经在走下坡路，再加上漱玉茶寮一旦得到投资，在价格上必定会打压我们，到时候营业额只会一降再降。而且，一个月后我还要还白管家的钱，他作为一个劳动人民，钱都是一分一分挣出来的，我可不打算拖欠他的血汗钱。

我，只有创造出别人无法模仿的东西，才能拥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即便在中国，茶馆这个东西也已经近乎灭绝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样事物，一个是咖啡馆，另一个则是奶茶店。

如何模仿咖啡馆？首先我没有咖啡，假设我可以暂且用浓茶来代替，那么我缺少的是什么？是糕点，尤其是西式糕点。

之前我做的乳香花酪团虽然是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好东西，但由于**工艺相对简单，所以模仿起来也相当方便。这一次，我要做出别人无法轻易模仿的东西。

穿越之前，裴景然逼着我去上了两天烘培课，理由是他想吃我烤的点心……虽然现在想起来挺羞耻的，而且那个课我也没坚持几天，但终归还是让我学会了两种西式点心——司康和国王饼——的**方法，

如果直接引入这些西点的话，这个世界的人恐怕难以一下子接受，所以我要做的是把这里的传统茶点和西式糕点相结合，打造出独一无二的新式茶点。

说干就干，胡小小既然来了，就要发挥出力量，我们现在有五个人可以利用，既可以保证茶肆的正常运营又可以兼顾新产品的研发。

首先我想尝试的是一种将国王饼和传统茶点鹿鸣饼相结合的点心：外层用多层酥皮，类似国王饼的起酥工艺，以麦粉、酥油反复折叠制成，内馅则保留鹿鸣饼的豆粉蜂蜜泥，混合少量葡萄干增加酸甜，烤后酥皮层层分明，内馅软糯带果香，切片可见“金玉相间”的层次。

但这还只是我的设想，需要实践才能验证。首先我安排胡小小去采办我需要的原料，清洗后按量备好，这样一来她的工作不是很多，完事儿后就可以去照管店里。调馅的工作我交给绿珠，她在泡茶和制茶方面很有天赋，对比例的把控应该很擅长。接下来是我自己来**酥皮，我要用现代方法经九次折叠、醒面，制成多层酥皮面团。然后小玉负责把馅料包进酥皮，再捏成特定形状，我之所以信赖她，是因为她在我们之中最擅长**传统茶点。最后就是烤制了，这是一项辛苦的体力活，生火后要控制炉温，还要根据成品反复调整，所以就由骨力裴罗和我来负责。

分工完毕，我们马上就忙碌起来，结果在折腾了一天一夜之后，第一批产品刚一出炉，酥皮就裂开了。我复盘了一下，发现是我**酥皮时折叠力度不够导致的，于是我吸取教训，又**了第二批。结果第二批点心出来时，大家又大失所望，因为点心都已烤焦发黑了。经过研究，我们发现是骨力裴罗一口气往炉子里添了太多柴火导致的。看来，我们还得继续尝试。新品研发期间，绿珠姐还要去店里制茶，小玉招呼客人的同时还要带着胡小小继续**乳香花酪团，大家忙得昏天黑地。

我们又试了几次，有一次是因为擀面板没擦干粘上了酥皮，这批面就废掉了；有一次是因为肉桂放多了，点心变成了苦味；还有一次是因为放入烤炉时动作太急，把捏好的点心全都碰坏了……

“素娥姐，你说这次咱们能成功吗？”胡小小托着第十一批待烤制的点心，一脸疲惫地站在炉子前。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骨力裴罗因为整天烧炉子，脸已经被熏得黑漆漆的；小玉因为一直在捏面皮，手指都在微微发抖；绿珠姐正在店里制茶，只是鬓边儿忘了贴她标志性的金箔。

“失败是成功之母。”我机械地说着，忽然理解了上学时老师面对考试失利同学的心情。

胡小小把点心放了进去，大家又开始各忙各的。大约一炷香过后，第十一批点心出炉了。我们大家都围了过去。

刚出炉的点心带着松木烤火的暖香，未及入口，那股子甜润已先勾得人喉头微动。我指尖捏起一枚，酥皮竟簌簌往下掉渣，像捧着捧碎金似的，得赶紧凑到嘴边。

第一口咬下，先是咔嚓一声脆响，九层酥皮在齿间层层崩开，混着烤得微焦的黄油香，酥得人舌尖发麻。再往下，绵密的豆馅裹着杏仁碎涌上来，甜是陈酿蜂蜜的温厚，不齁不腻，反衬得坚果的微苦清清爽爽。果干的酸甜藏在馅心最里层，咬到果肉时会爆出点汁水，混着酥皮的香、坚果的醇，像把四季的甘美都揉进了这一口里。咽下去许久，唇齿间还留着股淡淡的玉桂香，连带着烤炉的烟火气，暖融融地漫在胃里。

每个人都吃着点心，刚刚还疲惫不堪的脸上现在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表情。

“就叫鸣珂酥怎么样？”绿珠说话时嘴角还沾着酥皮，“鸣，就是鹿鸣饼，珂，是玉石一样酥脆的外皮，暗合内馅的温润，好听又好记。”

我心想，不愧是曾跟大诗人把酒言欢的人，品味果然不俗。

我把鸣珂酥跟龙凤团茶搭配在胡姬茶肆推出，不出所料，效果不同凡响。京城人没吃过口感如此奇妙的茶点，纷纷争相购买。后来我发现还有一些顾客特地来茶肆品尝这套茶和茶点，竟是为了讨彩头，我便在一部分鸣珂酥的内陷里随机放入银箔和玉粒，做成限定款，如此一来还顺理成章地提高了客单价。

限定款鸣珂酥供不应求，甚至有人为了问卜或转运特意从外地赶来购买。其他茶肆看着眼红，自然争相模仿，但是他们往往只得其形，口感一塌糊涂，所以即便也仿效我们在内陷中藏入小信物，也无人问津。

参考鸣珂酥的思路，我又将司康和樱桃煎结合做出了樱酥盏，这一次没有经历像第一次那么多的试错，只用了三次便告成功。遂即，我在茶肆推出了樱酥盏和牡丹白茶的组合，也大受欢迎。随着胡姬茶肆的名气传开，顾客便不仅仅是来品茶聊天的普通人，一些社会名流也带着好奇来到我们这间小小的茶肆。

一位名士在听闻胡小小的经历后，作诗一首：

胡姬茶肆有风骨，

素心一盏救风尘。

虽然我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但盛名之下却也招来了不速之客。

那日，我正准备去王府找白管家还钱，竹帘掀开了，进来一位从衣着打扮看身份颇为尊贵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一个斜睨吊眼，另一个身强力壮。

不知为何，我看她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这时，小玉一脸惊慌地跑到我身边，“素姐姐，这人，这人……”

“这人怎么了？”

“这人……是栖雁王的原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