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漫长而混乱的一夜如同投入湖中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唐朵因过度应激导致身体机能紊乱，被父母接回家静养观察一周。王老师和年级主任调取了更衣室门口的监控——画面清晰地拍到苏圆圆将几张揉皱的素描纸丢在垃圾桶旁的动作，时间是在放学铃响后不久；但也清晰地显示，在苏圆圆离开后至少二十分钟，以及更早之前她存放衣服后，除了清洁工进去过短暂几分钟（并未触碰任何物品），直到苏圆圆再次返回前，根本没有任何人再进入过那间公共更衣室。

“泼可乐毁衣画”成了一个悬案。衣物柜区域是没有监控的死角。苏圆圆虽然承认撕画泄愤，却矢口否认泼可乐，并且时间上也来不及（放学后她直接去了排练，有不在场证明）。这事最终因证据不足而成了悬案，只作为“同学间不友好行为”进行了批评教育。苏圆圆被记过处分，吴倩因协助煽动也写了检查。艺术节一班的歌舞节目被迫临时更换服装，苏圆圆更是因处分被剥夺了伴唱资格，对夏晴来说无异于当头一闷棍——距离艺术节开幕只有几天，她原本信心十足的节目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严重拖累。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对所有人都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气，连吴倩都不敢轻易靠近。

然而，这场风暴的最大受害者，显然是唐朵。她回家后精神极其萎靡，对任何与外界的接触都充满了恐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笔都提不起来。她的父母忧心忡忡。班主任王老师多次家访安抚。方竹每天都默默地在她课桌里放上一块软和的蛋糕或水果，哪怕知道她可能根本不会来学校吃。林晚则整理好每天详细的课堂笔记塞进去，同样沉默无声。

时间转眼到了下一周的周六晚。城市笼罩在深秋绵密的雨幕中。

林晚坐在书桌前，专注地整理着一周错题，台灯的光线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带着寒意。突然，放在桌面静音模式下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没有任何铃响，只有持续不断的振动，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林晚瞥了一眼，本以为是骚扰电话想挂断，却在看到号码归属地是本市的瞬间，心念微动，按下了接听键。

“喂？”林晚的声音很平静。

“林……林晚……是……是你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绝望和剧烈的、不正常的喘息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是方竹！

林晚的神经瞬间绷紧，猛地坐直身体：“方竹？你在哪？怎么了？”

“我在……在‘悦来’……后厨……我……我妈妈……”方竹的声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那咳嗽声带着可怕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破裂音和挣扎般的抽气声，“她……她……咳……不行了！……咳咳……没有人……帮帮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撕裂喉咙喊出来的，随即被淹没在更可怕的呛咳和窒息般的挣扎声中！

‘悦来’——林晚瞬间记起方竹自行车篮筐里的外卖箱印着这两个字！是家小餐馆！她母亲在那里打工！

“地址！‘悦来’地址在哪？”林晚的声音异常冷静迅速，一边问，一边已抓起桌上的钥匙和钱包，另一只手快速打开电脑地图。

“花……花溪路132号……后门小巷……”方竹的声音已经弱得几乎听不见，只剩下背景里混乱的重物倒地声、碟碗破碎声和令人心悸的剧烈喘咳。

“我马上到！你听着，如果她意识不清，让她侧卧！头尽量放低别后仰！等我！”林晚语速飞快地交代着关键点，人已经冲到玄关，抓过一把伞冲进了雨幕，电话并未挂断，保持着连线。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裤脚。林晚一边疾奔下楼，一边飞快地在脑中回顾：方竹描述的剧烈咳嗽、窒息感、肺部破裂音……极有可能是急性心衰合并肺水肿！那晚医院袋里的药瓶和肿瘤医院的单据瞬间在她脑中串联！方竹母亲很可能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甚至肿瘤导致的并发症！情况危在旦夕！

就在林晚冲出楼道，冒着雨拦出租车时，手机里方竹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了一片可怕的喘息和杂音中，只剩下微弱的、像是手机掉落的碰撞声，以及更远处混乱的哭喊声：“妈——！”

电话被挂断！

林晚的心沉到谷底。她拉开车门坐进出租车，声音急促：“师傅，花溪路132号后巷！麻烦最快速度！人命关天！”

司机看她脸色凝重如冰，二话不说猛踩油门。冰冷的雨滴密集地敲打着车窗，街景在雨幕中飞速倒退，霓虹模糊成流动的光斑。林晚紧紧攥着手机，一遍遍拨打方竹的号码，始终是忙音。每一次忙音都像锤子砸在她心上。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手机APP确认“悦来”后巷的精确位置，同时对司机说：“师傅，靠近后巷附近如果有药店麻烦告诉我！”

十分钟后，顶着瓢泼大雨，出租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花溪路一个逼仄狭窄、堆满厨余垃圾桶的巷口。林晚迅速塞给司机一张大钞：“等我一分钟！我去确认位置！”不等找钱就拉开车门，一脚踩进冰冷浑浊的积水里，举着伞冲向巷子深处。

浓烈的油烟和腐臭味混杂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巷子尽头一扇小铁门开着，里面传来方竹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杂乱无章、带着浓浓方言口音的惊叫。

“方竹！”林晚大喊一声冲进去！

狭小、闷热、弥漫着刺鼻油烟的后厨里一片狼藉。几个穿着油腻围裙的男女手足无措地围着倒在地上抽搐的身影。方竹的母亲，一个瘦得脱形、面色发绀的中年女人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蜷曲着，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可怕的、尖锐的“嘶嘶”声，像破风箱在艰难拉扯！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粉红色的泡沫！指甲因为缺氧而呈现出恐怖的发绀色！方竹跪在旁边，徒劳地想要扶起母亲，她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喷溅的粉红色泡沫和泪水，撕心裂肺地哭喊：“妈！别吓我！你睁眼啊！”她完全乱了方寸，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让开！让她侧卧！头低一点！别动她！”林晚的声音像劈开混乱的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丢掉伞，用力拨开挡路的人，冲到方竹母亲身边。

她迅速跪下，一手托住方竹母亲的后颈和肩膀，另一只手小心地托住腿弯，极其轻柔但坚定地用力，将抽搐窒息的女人从平躺翻成侧卧位！动作利落干净，完全避开了最脆弱的颈椎。

“谁有手机！快打120！说急性心衰肺水肿！患者意识不清！需要急救！”林晚的指令清晰得像子弹，“还有！快去找药店买**片！越快越好！救命用的！”

一个稍年轻点的帮厨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到旁边座机电话前。另一个则在林晚凌厉的眼神下冲出后门奔向街角的药店。

林晚跪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毫不犹豫地伸手指探入方竹母亲口中，指尖传来温热的粘液和泡沫的触感。她迅速将那些阻碍呼吸的分泌物掏出来扔掉，又将她沾满了泡沫和呕吐物的脸侧向一旁，避免窒息。她一边做着，一边语速飞快地对方竹吼道：“方竹！看着我！”

方竹被这一声吼惊回了魂，抬起哭到模糊的泪眼。

林晚的目光如同磐石般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斩钉截铁：“听着！哭没用！你妈需要你！现在，听我指令！按住她肩膀！别让她乱动！稳住侧躺姿势！”

这当头棒喝般的指令像是抓住了溺水的浮木。方竹看着林晚那双在危机中依旧沉静如水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力量压下了无穷的恐惧。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污物，咬着牙伸出手，死死按住母亲抽搐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帮助林晚稳定住侧躺姿势。

林晚一边持续清理口腔异物，一边紧紧握着方竹母亲冰凉发绀的手，在她耳边一遍遍用力地说：“别怕！吸气！呼气！放松！别怕！医生马上来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窒息般的挣扎和混乱的噪音。也许是这声音带来的力量，也许是侧卧位缓解了部分窒息感，方竹母亲的挣扎似乎微弱了一点，但可怕的泡沫样痰依旧在溢出，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锣般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就在这时，药店买药的帮厨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手里攥着一板小小的白色药片！

“给！**！”

林晚眼中精光一闪，迅速拿过药片，毫不犹豫地拍出一片，撬开方竹母亲紧闭的牙齿（小心避开了咬合），将那片小小的救命药迅速地塞到了她舌头下面！随后立刻合上她的口。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短短几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

方竹母亲剧烈的喘息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猛地抽动一下！

随即，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她艰难地、长长地、吸入了一口气！虽然依旧带着可怕的呼噜音，但那股窒息的、即将被淹死的恐怖感却似乎减弱了一点点！紧接着，她又挣扎着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循环在艰难建立！虽然微弱，但有效！

“有效！药起效了！”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更紧地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继续鼓励：“对！就这样！吸气！呼气！别放弃！”

方竹看着母亲那虽然依旧痛苦万分却开始自主呼吸的样子，巨大的惊悸后涌上来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但那哭声里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死里逃生的崩溃释放。她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同样哽咽着重复：“妈！加油！加油！医生马上来了！”

刺耳的120警笛声由远及近。雨幕中，蓝白色的急救车闪着刺目的光芒，准确地停在了巷口。

专业急救医生和护士冲进来，迅速评估、建立静脉通道、吸氧、给药、心电监护……动作麻利。

“处置非常及时！侧卧、清除异物、舌下含服**都极其关键！”一个医生看着恢复了一点点生气的患者以及地板上被清理的粉红色痰液，对林晚投去了赞许的目光。林晚默默退到一边，让出位置。

急救人员将方竹母亲固定好，抬上担架。

“家属！快跟车！准备住院手续和押金！”护士对着还跪在地上的方竹喊道。

押金……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针扎进了刚刚看到一丝生机的方竹心里。她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泪痕和污渍交织，嘴唇哆嗦着。口袋里那点微薄的生活费和昨晚林晚给她的几张钱，恐怕连零头都不够。巨大的恐惧重新攫住了她——这一次，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病魔和贫穷这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她瘦弱的肩膀因为绝望而塌陷，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所有光。

就在这时，一只手将一个鼓囊的帆布笔袋塞进了她紧紧攥着母亲病号服的手里。

方竹愕然抬头。

是林晚！她站在雨幕中，身上单薄的外套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发梢滴着水，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镇定。

“里面有三千多，先用着。不够再想办法。”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任何慷慨激昂。但她笔袋里所有现金加上银行卡里零头一起紧急取出来的，几乎是全部可用现金。

方竹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想把笔袋塞回去，泪水汹涌：“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

“拿着！”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接按住了方竹推拒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是给你妈救命的！不是给你！我没时间跟你啰嗦！”她用力将笔袋塞进方竹颤抖的、冰冷的手中，“跟车去医院！保持电话畅通！我马上到！”

冰冷沉重的笔袋塞在手里，林晚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方竹最后一点拒绝的力气被彻底抽干了。巨大的压力和无以为报的感激交织在一起，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救护车的蓝光刺眼地闪烁着。她只能死死攥住那个笔袋，像是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步一滑地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门“砰”地关上，红蓝光芒撕裂雨幕，迅速消失在巷口。

林晚站在冰冷的雨中，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抹了把脸，拿出手机，准备给家里打电话。就在这时——

“喂，小师傅，钱还没找……”之前载她的出租车司机还在巷口等她。

“不用找了！麻烦再送我去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林晚拉开车门再次坐进去。她得去看着方竹办手续。

车在雨中疾驰。

窗外雨幕如织。林晚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晰地回放着刚才的一切。方竹母亲那极度凶险的病情、方竹濒临崩溃的绝望呼救、那小小药片带来的奇迹般的希望曙光……还有方竹那塌陷的肩膀和无以言说的绝望。

她闭上眼睛。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浮现出来：这只是开始。后续高昂的治疗费用……方竹一个人怎么扛？

就在思绪翻涌时，车子再次在夜色笼罩、灯火通明的市一院急诊门口停下。

林晚付了钱下车，匆匆走进急诊大厅。人声嘈杂，消毒水的气味、病痛的**、家属的焦躁不安混杂在一起。她很快在抢救室的门外看到了方竹——她一个人蜷缩在冰凉的塑料椅上，像个被丢弃的破旧玩偶，抱着林晚给她的那个笔袋，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急诊押金单被扔在旁边的座椅上，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

林晚快步走过去，捡起押金单看了一眼，那数字果然如她所料，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林晚……”方竹看到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眼泪又无声地滚落下来，“刚才……刚才有护士出来说……说妈妈是严重心衰合并急性肺水肿……还有……肿瘤医院的旧病历怀疑她心脏有转移……要住重症监护……还要很多检查……”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医疗费压力几乎将她摧毁。

林晚没说话，拿出手机，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点着，像是在查询什么。片刻后，她对上方竹绝望无助的眼睛，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方竹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不！不行！你……”

“不是施舍！”林晚打断她，目光锐利如炬，“借给你的。以后还我。”

她将手机屏幕转向方竹，上面赫然是几个正规、有审核要求的网络大病筹款平台的介绍页面！“你母亲符合申请条件。填资料，上传证明材料，我帮你转发扩散。”

林晚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救人！懂吗？填资料！马上！”

方竹彻底被林晚这雷厉风行、条理分明的决断力震慑住了。她那在绝望泥沼中沉沦的意识被这只强硬的手强行拽了上来！求生的本能在林晚坚如磐石的目光中重新点燃！她用力地、狠狠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如同受伤的孤狼般露出从未有过的狠劲，从笔袋里掏出手机，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好！我填！”

就在林晚帮方竹打开平台页面，指导她开始着手准备基础信息（身份、简单病史、基础医疗证明拍照）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极具侵略性的蓝调香水味从急诊大厅入口处传来。

林晚微微皱眉。这香气她很熟悉。

她抬起头。

夏晴！

她显然是匆忙赶来的，微卷的长发有些被雨水打湿，一缕贴在光洁的额角。没穿校服，一身价格不菲的米白色小羊皮风衣，蹬着精致的高跟鞋，脸上的表情冰冷沉郁，眉头紧锁。她走得很快，目光锐利地在嘈杂的大厅里扫视着，然后准确无误地定格在抢救室外、塑料椅上的方竹和林晚身上。

当看到方竹脸上纵横的泪痕、身上狼藉的污渍以及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时，夏晴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是烦躁？不耐？还是别的什么？

她快步走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依旧清晰。

“怎么回事？”夏晴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种显而易见的排斥感，仿佛靠近方竹和林晚是一件令她不快的事情，“方竹，你手机打不通！王老师打电话到我家，说你请假家里出事？还惊动了他？”

她的目光在方竹狼狈不堪的状态和林晚脸上尚未褪去的凝重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林晚手机上那个筹款平台的界面上，瞳孔猛地一缩！随即，那丝隐约的复杂情绪被一种更强烈的、被冒犯般的冰冷敌意取代！

她径直走到方竹面前，忽略了林晚的存在，用一种近乎斥责的语气对着埋头填资料的方竹冷冷道：“哭有什么用？守夜的人？现在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上次的事还不够乱吗？”

方竹被她骤然响起的冰冷斥责吓得浑身一颤，填资料的手指僵在屏幕上。刚刚被林晚强行凝聚起的一点点对抗绝境的勇气，在夏晴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优越感和冰冷目光下瞬间瓦解！那股深深的、被刺穿的羞辱感再次弥漫开来，连带着对母亲病情的恐惧和对巨额费用的绝望，像海啸般重新将她淹没。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夏晴，嘴唇哆嗦着，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屈辱？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拿着几张单子走出来：“方竹家属？”

方竹像惊弓之鸟般猛地站起，又因虚弱踉跄了一下。

护士快速说道：“初步稳定了，现在需要转重症监护室进一步救治。费用需要再交一笔预存金，刚才那点不够。赶紧去缴费！还有，把这个药去门诊药房取了立刻拿回来。”护士塞过来一张缴费单和处方签。上面的数字比刚才押金单上还要巨大得多！

方竹接过单子，只扫了一眼，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再次栽倒。那数字像大山，彻底碾碎了她的希冀。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窒息感扑面而来。

林晚也看清了数字，脸色更加凝重。

“我……”方竹捏着单子，声音如同在砂纸上摩擦，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钱……我……”

“钱呢？”夏晴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和一种审视的目光，“方竹，你一天到晚除了惹麻烦还会什么？现在又在这里……”她的话语像刀子，意图将责任和压力完全推卸给方竹自己，想置身事外。或许是筹款平台的界面**了她那根敏感的神经，让她急于撇清干系，恢复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

“夏晴！”林晚突然厉声喝止！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惊雷般劈开了夏晴冰冷刻薄的质问！

夏晴被这一声厉喝惊得话音一顿，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瞪向林晚。她没想到这个转学生竟敢如此对她说话！

林晚没有看她，目光越过夏晴，直直地盯着被绝望压垮的方竹！她伸出手，没有碰方竹，只是指着方竹手里那张沉重的缴费单和处方签，声音如同重锤，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方竹崩溃的心防：

“方竹！看着我！看看你手里的单子！再看看那扇门！”林晚指向那扇紧闭的、代表着生死相隔的ICU大门，“你妈还在里面！等着你拿药进去！等着钱救命！你现在崩溃？你想成为下一个唐朵吗？在绝望里自己把自己击垮？！然后让你妈也等死？！”

“下一个唐朵？！”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了方竹的心脏！也像鞭子，狠狠抽在了旁边夏晴的脸上！

方竹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放大！她的身体猛地绷紧！那些被恐惧和无助淹没的感官在瞬间被这句话点燃！眼前闪过唐朵在画稿被毁时那濒临绝望的眼神，闪过她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模样！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无力反抗的窒息感和绝望感！

不！

她不要那样！

她不要成为下一个唐朵！被不幸和绝望彻底吞噬！被恐惧打倒！她不要失去母亲！她不能倒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恐惧、不甘和愤怒的力量从方竹的胸腔深处猛地炸开！压倒了屈辱，压倒了自我否定，压倒了那沉甸甸的绝望大山！她的身体不再颤抖，眼神像被点燃的火炭，猛地转向夏晴，里面没有祈求，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的倔强和不屈！

林晚那句“你妈还在里面！等着你拿药进去！等着钱救命！”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疯狂回响！是的！她妈还在里面！等着她的药！等着她筹到的钱！她现在垮了，谁去送药？谁去缴费？谁去守护妈妈最后的希望？！

就在这方竹即将被彻底点燃、用全部生命去对抗绝境的一刻！

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夏晴被林晚那句“下一个唐朵”和方竹那燃烧般的眼神震得脸色煞白、有些失神之时，就在方竹刚刚被林晚那石破天惊的质问点爆了对抗意志的瞬间！

一只染着玫瑰金蔻丹的手——那曾推开林晚门的手、那曾在医院天台冰冷审视的手、那曾厌恶地指着唐朵画稿的手、却在不久前于急诊室地上本能地托住唐朵的手——竟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疾地伸了出来！

这只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从方竹僵硬的手指中，抽走了那张处方签和缴费单！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方竹还保持着那个伸手指向夏晴、眼神燃烧的质问姿态。

林晚的厉喝似乎还在空气中震荡。

夏晴自己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做了！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皱巴巴、还带着方竹汗水和泪水印记的纸，那张代表着巨大责任、羞辱和深渊般费用的单子，脸色白得像纸。

她自己也愣住了。那只握着单子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修剪精致的指甲上，一小片玫瑰金的蔻丹，不知是因为刚才用力过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无声地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本色，在急诊大厅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空气里只剩下她蓝调香水混合着消毒水的、极其突兀的冷香。

方竹彻底惊呆了，茫然地看着夏晴握着那张单子，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是讽刺？是嫌脏？还是……

紧接着！

仿佛被什么烫到一样，夏晴猛地回神！她像是要把这张单子当做最肮脏的东西狠狠扔掉，又像是在和自己混乱的内心做最后的激烈搏斗！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翻涌着极其复杂浓烈的情绪——震惊、嫌恶、难以置信自己会这么做、屈辱、被道德绑架的愤怒……最后通通化为一团燃烧的烈焰！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看方竹，而是如同最凌厉的冰刃，狠狠扎向旁边同样被这意外一幕惊住的林晚！

仿佛是为了掩盖自己那完全失控的、不合逻辑的行为，夏晴把所有的情绪和压力都凝聚成了对林晚的迁怒！

她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尖利和刻毒，像是要撕破所有虚伪的面纱，指着林晚的鼻子，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

“林晚！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用别人的不幸来衬托你的无私？！你不就是想当个道德圣人好在这里拉帮结派收买人心吗？！”

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巨大的压力、对失控的恐惧、对方竹窘迫的屈辱感、被林晚步步紧逼的愤怒……所有情绪瞬间爆炸！

“我告诉你！收起你假惺惺的那套！这里没人需要你的施舍！更不需要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装伟大！”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猛地将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张缴费单和处方签——像是丢开一个炸弹或者肮脏的垃圾——狠狠地、胡乱地塞进了旁边刚走过来、一脸懵懂询问“方竹在吗？护士让去…”的一个小护士手中！

“给她！”夏晴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对着小护士命令，然后又猛地转向还僵在原地的方竹和林晚，目光如同燃烧的炼狱，狠狠甩下一句：

“要死要活随便你们！别扯上我！”

说完，她决然转身，脚步甚至有些踉跄，那昂贵的小羊皮风衣在转身的瞬间带起一股冰冷的风，高跟鞋的声音如同砸在鼓点上的败军之鼓，急促地、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急诊大厅！将身后那一片死寂、震惊、以及如同风暴过境后的断裂带，狠狠留在了身后！

急诊大厅明亮的灯光下，只剩下方竹茫然地站在原地，林晚微蹙眉头紧盯着夏晴仓惶离去的背影。

还有小护士手里捏着的那两张皱巴巴、却被某种情绪浸透的单子……

风暴，从未停歇。只是，被撕开的裂缝中，射出的竟是如此扭曲、狼狈、却带着一丝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