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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日子，在惊魂甫定后，滑入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静”。

姜令仪依旧是那个被圈养的“工具”，但晏明澈对她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审视新奇猎物般频繁地、充满压迫感地出现在偏殿。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来，沉默地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或者疲惫不堪地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暴戾之气，仿佛被那夜的刺杀和之后繁重的善后事务暂时压制了下去，显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郁。朝堂上的暗流汹涌，边境传来的不稳消息，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这位年轻的帝王眉宇间那道刻痕越来越深。

姜令仪依旧被严加看管，活动范围仅限于紫宸殿偏殿及其相连的小花园。但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些监视她的宫女，眼神中的审视似乎少了一丝锐利，多了一点……麻木的习以为常？甚至偶尔在她放空发呆时，她们也会稍稍走神片刻。

她依旧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大脑，不让那些“吵闹”的弹幕轻易冒头。但长时间的压抑和这囚笼般的生活，总会有松懈的时刻。尤其是在晏明澈疲惫得靠在软榻上，呼吸变得绵长，似乎陷入短暂浅眠的时候。

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舒展的眉头，姜令仪有时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念头：

「啧，又睡着了？奏折还堆得跟山一样呢…暴君也不好当啊。」

「这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做噩梦了？梦见被人追着砍头？」

「……好像瘦了点？下巴更尖了…」这个念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极其微弱的异样。

每当这种时候，晏明澈的呼吸总会极其细微地紊乱一下，或者按在扶手上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一下。他从不睁眼，也从不点破，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但姜令仪知道，他看见了。这种心照不宣的、无声的“交流”，成了这压抑宫殿里一种奇异的秘密。

她开始尝试着，在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释放一点点无关紧要的弹幕。比如对着宫女端来的精致糕点：

「哇！今天的荷花酥做得好像真的！花瓣一层层的！」

「……就是太甜了，齁嗓子。御厨是打翻糖罐子了吗？」

她偷偷抬眼，瞥向不远处书案后批阅奏折的晏明澈。他握着朱笔的手似乎顿了顿，随即面无表情地蘸了蘸墨，继续批阅。但第二天，她发现桌上的糕点，甜度明显降低了许多。

再比如，对着窗外飞过的一只羽色艳丽的小鸟：

「快看！是翠鸟！好漂亮！」

「可惜飞太快了…要是能停一会儿就好了…」

她只是无聊地想想。结果没过多久，偏殿角落一个闲置的鎏金鸟架上，竟然多了一只精巧的银丝笼，里面关着一只羽毛翠蓝、鸣声清脆的画眉。内侍只说是陛下觉得殿内太过沉闷。

这些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改变，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微澜。姜令仪心中那个冷血暴戾的君王形象，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她开始困惑，开始动摇。他到底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还是……一个被沉重的王座和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逼到绝境的、疲惫不堪的年轻人？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然而，这份脆弱的、建立在弹幕“默契”上的平静，终究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撕碎。

春猎的仪仗浩浩荡荡开拔，旌旗蔽日，甲胄鲜明。姜令仪被安置在一辆低调却异常坚固的马车里，随行在帝王銮驾之后。名义上是随侍，实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这个特殊的“人形预警器”，是帝王此行最重要的安全保障之一。

围场行宫依山而建，比之皇宫少了几分压抑的威严，多了几分野趣。但姜令仪的心情并未因此放松。她知道，离开了重重宫禁的保护，这广袤的山林，是刺杀最好的舞台。

晏明澈似乎也格外谨慎。行宫守卫比平时森严数倍，他身边永远跟着最精锐的影卫。他甚至会在处理完政事的深夜，来到姜令仪暂居的偏殿，也不说话，只是坐在窗边，沉默地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周身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姜令仪更加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弹幕，只在他偶尔流露出极度疲惫时，才敢让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关切溜出来：「……又熬这么晚？」

而他，总是会几不可察地动一下手指，或者呼吸稍沉，作为无言的回应。

变故发生在一次看似平常的围猎中。

晏明澈骑着他那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御马“墨云”，带着一队亲卫深入一片茂密的橡树林，追逐一头罕见的白鹿。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马蹄踏在厚实的落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切看起来平静而充满狩猎的野趣。

姜令仪和其他几位随行女眷被安置在相对安全的林间空地上等候。她坐在临时铺设的软毯上，心却始终悬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晏明澈消失的方向。

突然，毫无征兆地！

她脑中猛地炸开一片猩红！巨大的「危！！！」字带着刺耳的警报瞬间刷屏！紧接着，几条指向极其精准的弹幕如同被强行塞入般汹涌而出：

「东北！树上！强弩！」

「西南！巨石后！伏兵！」

「鹿！白鹿是诱饵！有绊索！」

“有埋伏！”姜令仪失声尖叫，猛地从毯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如纸！

几乎在她尖叫的同时，远处密林中，异变骤生！

“咻咻咻——！”

数支粗如儿臂、力道足以洞穿重甲的弩箭，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从东北方高大的橡树冠中攒射而出！目标直指林中策马的晏明澈！

“轰隆！”

西南方向，一块伪装成岩石的巨大滚木被猛地推下陡坡，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向晏明澈的马队！同时，绊马索在落叶下骤然绷紧！

“保护陛下！！！”亲卫统领目眦欲裂的嘶吼声响起！

林间瞬间大乱！马匹受惊的嘶鸣、亲卫拔刀的铿锵、弩箭破空的锐啸、滚木撞击树木的轰然巨响交织在一起！

姜令仪被宫女死死拉住，只能远远看着那片瞬间化作修罗场的密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看到晏明澈在弩箭袭来的瞬间猛地一勒缰绳，墨云人立而起！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甲飞过，带起一串火星！他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如匹练般荡开两支射向坐骑的冷箭！动作快得只余残影！

然而，西南方的滚木和绊索几乎同时发动！一名亲卫连人带马被滚木狠狠撞飞！惨叫声戛然而止！绊索则精准地绊倒了侧翼的两匹战马！

混乱中，几个蛰伏在灌木丛中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手中淬毒的短刃闪烁着幽蓝的冷光，目标只有一个——被暂时困住的晏明澈！

“晏明澈！”姜令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尖叫和意识深处疯狂刷出的弹幕：「小心背后！毒刃！」

她的尖叫声穿透混乱的战场。

正挥剑格挡开一名刺客劈砍的晏明澈，身体猛地一僵！他几乎是凭借一种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在听到她声音的刹那，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拧转，手中长剑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反撩而上！

“铛！”“噗嗤！”

剑锋格开一柄刺向他后心的毒刃，同时狠狠刺穿了另一名从侧面扑来的刺客的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

他深如寒潭的眼眸，在血光迸溅的瞬间，锐利如鹰隼般扫过混乱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空地边缘那个脸色惨白、正被宫女死死拉住的身影。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冰冷的杀意，有劫后余生的凌厉，更深处，似乎翻涌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震动？

埋伏的刺客显然训练有素，眼见强攻失败，立刻吹响了尖锐的骨哨！

“撤！”

残余的黑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密林深处，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尸体。

危机暂时解除。

晏明澈还剑入鞘，墨云不安地刨着蹄子。他肩甲处被弩箭擦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玄色的锦袍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他抬手抹去溅在脸颊上的一滴温热鲜血，动作带着一种暴戾后的余韵。他的目光，再次沉沉地投向空地边缘的姜令仪。

隔着混乱的人群、弥漫的硝烟和淡淡的血腥气，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姜令仪被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煞气和深不见底的探究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策马缓缓行来，马蹄踏过沾血的落叶。行至姜令仪近前，他勒住缰绳，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晏明澈的目光在她惨白的小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她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他薄唇微启，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重量：

“你，随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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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行宫花园里的枫叶染上了一层绚烂的金红。然而这份绚烂之下，却涌动着越来越不安的暗流。自从春猎遇刺后，京畿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宫禁森严，盘查严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晏明澈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忙碌。他待在紫宸殿处理政务的时间越来越长，批阅奏折时，那紧蹙的眉头几乎从未舒展过。偶尔出现在偏殿，周身萦绕的也不再仅仅是疲惫，更添了几分深沉的、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阴郁和戾气。

姜令仪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凝重。她甚至能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焦灼？这让她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开始更加留意朝堂上的风吹草动，虽然宫女们依旧沉默，但从她们偶尔交换的紧张眼神和殿外侍卫明显增加的脚步声中，她也能窥见一斑。

弹幕系统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紧绷的神经，在晏明澈长时间伏案、捏着眉心闭目缓解头痛时，一条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忧虑弹幕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奏折堆得比山还高……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晏明澈按在眉心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随即，他缓缓睁开眼，深眸里没有往日的冰冷审视，反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微光。他并未看她，只是对着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换盏浓茶来。”

内侍总管无声退下。片刻后，一盏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苦涩气息的茶被奉上。

晏明澈端起茶盏，目光却落在了姜令仪身上。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过来。”

姜令仪心头一紧，忐忑不安地走到书案前。

晏明澈没说话，只是将面前几份摊开的奏折推到她面前。那是几份来自不同州府的、措辞恭谨却字字藏锋的告急文书，隐晦地报告着粮仓“意外失火”、驻军“偶发哗变”、以及某些封疆大吏“突染重疾”的消息。

姜令仪只看了一眼，心头便猛地一沉！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有人在暗中串联，准备掀起滔天巨浪！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晏明澈，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

晏明澈深沉的眸光锁住她，那里面不再是探究，而是一种近乎凝重的审视：“看到了？”

姜令仪艰难地点点头，喉咙发干。

“怕了？”晏明澈又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姜令仪抿紧了唇，身体微微颤抖。怕，怎么会不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更何况她这个被绑在帝王身边的“工具”。

就在她恐惧得几乎无法思考时，晏明澈却忽然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端起那盏浓得发黑的茶，缓缓呷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似乎让他眉心的刻痕更深了些。

“怕，也晚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这盘棋，早已落子。”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姜令仪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她看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孤注一掷的狠厉，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攫住了她。恐惧依旧存在，但其中，似乎又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微弱到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然而，这丝刚刚萌芽的、连她自己都未曾理清的悸动，很快就被更加汹涌的黑暗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