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弥漫着呛人的灰雾，细密的炭粒在浑浊的光线下飞舞。粗使婆子李嬷嬷正咬牙切齿地与炉灶上那口旧铁锅搏斗。锅底积着厚厚的黑亮炭垢，像一层顽固的痂，死死扒住金属。宽大的锅铲刃刮擦上去，只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带起更多恼人的黑灰，呛得她连连咳嗽，脸上黑一道白一道。

“作孽哟！这老锅垢，比石头还硬！”李嬷嬷泄气地丢下铲子，抹了把汗，恶声恶气地冲角落吼道：“还杵着作甚！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打水去！”

缩在角落小杌子上的陈佩瑶猛地回神。前世微博上铺天盖地的“小三”谩骂，苏婉吟得意的脸，周远明的闪烁其词，林晴焦急的劝慰，最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刺眼火光……这弥漫的污浊烟尘，瞬间将她拽回那绝望的旋涡。她攥紧粗糙的衣角，指节泛白。重活一世，成了这王府里任人搓磨的庶女小妾，处境竟比那网暴中心还要憋屈。苏婉吟是高高在上的贵女，周远明也成了官宦子弟，而她，连呼吸都带着卑微。

她默默起身，依言去打水。经过那口黑锅时，目光扫过李嬷嬷徒劳刮擦的痕迹。婆子力气不小，但那力量分散在宽平的铲刃上……压强（P）！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劈开混沌：P=F/S！前世烘焙时精确计算配比、理解热力传导的思维惯性骤然激活——不是力气不够，是受力面积太大！就像用钝刀切冷冻蛋糕！

“磨蹭什么！”李嬷嬷的呵斥刺耳。

陈佩瑶心一横，放下水盆。在婆子惊愕的目光中，她抽出袖中那把林晴悄悄塞给她的老旧水果刀——刀尖磨损，但依旧锐利。

“你…拿刀作甚？想造反不成！”李嬷嬷惊疑不定。

陈佩瑶置若罔闻，所有心神凝聚在锅底最厚的炭垢边缘。屏息，凝力于腕，将那尖锐如点的刀尖，垂直刺入炭垢与锅底之间细微的缝隙，猛地发力下撬！

“嗤啦——！”

一声干脆利落的脆响，骤然撕裂了沉闷！一小块边缘锐利的黑亮炭垢应声撬起，“啪嗒”掉在灶台上！缺口处，露出了久违的金属微光！

李嬷嬷的眼珠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忘了合拢。

陈佩瑶的心脏狂跳，汗珠渗出额角，手臂微酸，手指被刀柄硌得生疼。但胸腔里激荡的，是拨云见日的滚烫喜悦！这喜悦甚至冲淡了屈辱！她成功了！靠的是她脑子里的东西！是知识！

信心陡增。她手臂稳定移动，刀尖精准刺入缝隙。“嗤啦！嗤啦！”一块又一块坚硬炭垢如坏死的痂，被精准剥离、崩落。灶台上很快堆起形态各异的炭块碎片，再无恼人飞灰。李嬷嬷彻底呆住，看着这瘦弱庶女专注凛然的神情，仿佛第一次“看见”她。

当最后一大片炭垢被撬起，露出大片光洁锅底时，陈佩瑶长吁一口气。汗水浸湿碎发。她看着自己的“战果”——安静的炭块与光亮的锅底，巨大的成就感沉甸甸落下。

她蹲下身，小心地将炭块拨入盛满清水的木盆。炭块沉底，不再扬尘。水变得浑浊灰黑，空气却为之一清。

她低头看着沾了黑痕的泛红手指，再看向光亮的锅底。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火焰，在她眼底悄然点燃。这双手，刚刚撬开了第一道现实的枷锁。

智慧初显，微光已燃。

就在这时，灶房门口光线一暗，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进来。

李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声音发颤：“王…王爷！”

陈佩瑶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他身着玄色暗金纹锦袍，玉带束腰，身姿如松。即使背着光，那轮廓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与冷峻。光线勾勒出他线条清晰的下颌，以及紧抿的薄唇。他似乎只是路过，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狼藉的灶台、跪地的婆子，以及……那个蹲在木盆边、手里还捏着一小块炭、脸上沾着灰痕、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小女子。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陈佩瑶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的穿透力，让她瞬间感到无所遁形。她慌忙丢下炭块，想跟着跪下，动作却因蹲得太久有些踉跄，膝盖磕在盆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骤然安静的灶房里格外清晰。她狼狈地稳住身形，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脸颊因窘迫和不知名的紧张而发烫。前世那个只在蛋糕店橱窗外默默注视的俊朗青年陆煜的脸，与眼前这张逆着光、看不清五官却气势迫人的“王爷”的脸，在她脑海中产生了剧烈的、令人眩晕的重叠！

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怔怔地望着门口那片被那身影占据的光影。

陆煜（此刻的靖王）的目光，从她沾着炭灰却难掩清丽的脸庞，滑到她那双沾着黑痕、指节泛红的手，最后落在那口被清理得光洁如新的铁锅，以及木盆里沉底的炭块上。他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澜，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那是一种混合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动。

前世，在明亮温馨的“蜜语时光”蛋糕店里，隔着玻璃，他无数次看到这双手灵巧地裱花、装饰，带着专注的光。而此刻，这双手沾满灶灰，却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一个连粗使婆子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那眼神里的光亮，那撬动炭块时的专注和爆发力……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这深宅后院的沉闷灰暗，也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眼底。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再看跪地的李嬷嬷一眼。只是那目光在陈佩瑶身上停留的、比预期略长的一瞬后，便淡漠地移开，仿佛只是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玄色的袍角在门槛处轻轻一旋，那迫人的身影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灶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浓重的油烟味，以及陈佩瑶擂鼓般的心跳声。

李嬷嬷瘫软在地，惊魂未定。陈佩瑶依旧僵在原地，指尖冰凉，方才撬动炭块时的滚烫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无形巨兽窥伺过的寒意，以及……一种奇异的、宿命降临的预感。

智慧撬开了炭垢，却也意外地，撬开了命运齿轮转动的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