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喝斥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引来的不是波澜，而是更加坚硬的冻结。

心脏像是被最钝的刀子反复剐蹭着，每一次跳动都挤出冰冷的痛楚。演武场上空残留的灵气被我这饱含怒气的一声震荡得如同沸腾的水。远处宗门大殿的琉璃瓦顶反射着最后一点暗红的光芒，像凝固的污血。

王亦深短暂的惊惶后，眼中的恶毒几乎是**裸地流淌出来，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这死寂：

“陆野师兄！你……你怎能暗中尾随师姐？莫非是心虚？”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因强行压制翻腾的气血而微微苍白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做作的痛心疾首，“正好！当着师姐的面，陆野师兄你敢不敢让我搜查？你身上一定带着那枚沾染邪恶魔气的戒指！休想再欺瞒师姐，祸害我苍澜剑宗千年清誉！”

戒指？魔气？

我猛然记起，大约两月前，一次极其普通的门内采买任务归来途中，在苍云山脉外围一处灵气荒芜的石窟角落，偶然发现了这枚嵌着一小块诡异幽暗宝石的东西。彼时它光华黯淡，布满裂痕，上面残留的些许气息古怪驳杂，还隐隐透着邪气，极易引魔物觊觎。我担心不明之物遗留山野，反成过路低阶弟子的灾祸，便暂时收了起来，打算寻个稳妥时机禀告戒律堂处理。因心绪不宁，竟将此物随手搁置在纳物法器的深处，几乎遗忘。

如今想来，那戒指出现在那荒凉之地本身，就是精心布置的陷阱。王亦深对此物如此笃定，其来路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我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刃，狠狠刺向王亦深，想从他眼底深处挖出这阴狠布局的丝毫痕迹。可王亦深早已收敛了那瞬间的怨毒，只余下满面如假包换的焦急和痛心。

沈听蓝并未看我眼中的风暴，她的视线牢牢锁在王亦深那张写满“关切”的脸上。方才王亦深侵犯的举动似乎被她忽略，反倒这番“义正词严”的指控彻底点燃了她心头积压的火药桶。

她侧过头，那双曾经映照星光的眼眸此刻幽寒似万古玄冰，牢牢钉在我身上，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骨：“原来如此，陆野……流言非虚！魔气……戒指……证据就在你身上？很好……很好！果真是你一次次让宗门蒙羞，连累了……牵连了旁人性命！”

“听蓝！”我试图插话，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这连日来的冤屈、方才目睹那一幕带来的锥心之痛、再加上强行催动气血带来的内腑震荡，终于冲破压制，“哇”地一声，喉头一甜，一道猩红的血箭不受控制地从嘴角喷射而出！

血珠溅落在冰冷的青玉石板上，触目惊心。

“够了！陆野！”沈听蓝厉声喝止，声音尖锐得能刺破金石。她眼中的冰寒不但没有丝毫融解，反而在看到我呕血时，如同淬炼过的刀锋般更添一抹深重的嫌恶。“惺惺作态！演得再像又如何？你体内这股阴戾凶煞的力量不会骗人！王师弟亲眼所见，你休想再污了我的眼，乱了我苍澜道心！”每一个字都淬满冰渣，狠狠砸在我的心尖上。

她不再看我呕血染衣的狼狈，猛地转头看向王亦深，语气斩钉截铁：“王师弟，烦请即刻禀报戒律长老！此事必须彻查！让宗门上下都看看，我们苍澜剑宗的首席大师兄，究竟藏了多少污垢！”

“是，师姐！”王亦深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扭曲的快意，立刻躬身领命，转身就欲离去。

“站住！”我厉喝出声，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头翻滚的血腥，声线因极致的痛楚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王亦深！今日之事，你我心里清楚！”

王亦深背影顿住，慢慢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愕然与一丝悲悯，仿佛在看一个穷途末路的疯子。沈听蓝则直接上前一步，拦在我和他之间，像护住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姿态强硬得不容置疑：“陆野！你想威胁证人不成就恼羞成怒吗？还嫌不够丢人？！”

演武场的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沉入黑暗。寒意像细密的针，扎透薄薄的弟子袍，刺骨的冷。

……

戒律堂。冰冷的玉石地面寒气刺骨。厚重的玄铁大门沉重地合拢，将门外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唯有堂顶镶嵌的几颗硕大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青白色冷光，映照得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森然的审判气息。

堂上，戒律长老那张古板严肃的脸孔刻板如磐石，毫无表情。两侧执法弟子如同冰冷的雕像，眼神锐利如刀，扫射过来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重水，沉甸甸地压在肩头，让人每一口呼吸都滞涩艰难。

我被两名执法弟子带到冰冷的玉石地面中央，脚下寒意直透骨髓。

沈听蓝独自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身素净的云水蓝衣袍在幽白的光线下更显清冷，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她面无表情，视线低垂，定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上面刻着天书咒文。方才在演武场上，王亦深那短暂的冒犯痕迹，早已被她那坚冰般的气质彻底覆盖、抹平，仿佛从未发生过。

只有我心头那被骤然撕裂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血。

王亦深就站在这压抑殿堂的上首位置，在戒律长老侧下方，一张清秀温顺的脸上，恰到好处地写满忧虑与痛心。他微微低着头，目光偶尔抬起，扫过我时，那双看似澄澈的桃花眼底深处，分明淬着一丝极其隐晦的、计谋得逞后冰冷的得意。这份得意，在戒律堂冰冷青光的映照下，如同一条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吐着信子，无声嘲讽着我的窘境。

“陆野，”戒律长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玉石摩擦般的质感，冰冷得不带丝毫情感，“王亦深已呈上证物拓影玉简，指认你私藏蕴有魔气之戒。更言你近来气息混杂阴戾魔息，疑似修炼邪功。你，可有话说？”

话音落下，他指间一道微光闪过，一枚形状诡谲、戒面上嵌着一块幽暗石头的戒指虚影，清晰地投射在大殿上方的光幕中。光影浮动，石头上那若隐若现的、混杂着阴冷与暴戾的气息，隔着光幕都让人觉得脊背发寒。正是我放在纳物袋深处、那枚差点遗忘的邪物！

四周执法弟子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针。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再次翻涌的腥甜，沉声开口：“禀长老，弟子确拾此物，因见其蕴含邪气，恐遗祸于荒山危及他人，故暂收之，本想……”

“住口！”一声尖锐的斥责打断了我。

沈听蓝猛地抬起头，一步踏前！她那冰冷的视线终于从地面移开，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冰利剑，狠狠刺穿我努力维持的平静！

“还敢狡辩？！”她的声音如同冰河碎裂，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不耐，“邪气？魔息？陆野，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面色青白，气血逆冲，口角含血，灵息之中那股污浊之气瞒得过谁？！若非暗中修习邪功伤及根本，何至如此？”她一步步逼近，每一步落下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殿堂之上，那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凝为实质，“王师弟亲眼所见！证物在此！你还想再编造一个拾金不昧、保护同门的谎言来糊弄戒律堂上下吗？！”

“你——简直让我恶心！”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透了我早已支离破碎的肺腑！胸膛里那颗滚烫的心脏骤然失重般沉入无边冰海，瞬间被冻结，又被一股毁灭般的戾气包裹绞紧。

恶心？

我看着她盛怒之下微微扭曲的脸，那上面写满的鄙夷和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否定。

“呕……”一口温热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

血沫星星点点溅落在沈听蓝衣角前的玉石地面上，像炸开的暗红毒花。

“陆野！”沈听蓝因我呕血的举动猛地后退小半步，脸上的嫌恶达到了顶峰！她秀眉倒竖，眼神里除了厌恶，更掠过一丝被玷污般的极致冷怒，“装模作样也要有个限度！”

就在这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的瞬间，一道柔和得近乎诡异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

“师姐莫气，莫要沾了污秽，污了清贵的身子……”只见王亦深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了沈听蓝身后，微微弯腰，声音带着一种体贴入微的安抚。他说话时，手臂极其自然地从沈听蓝肩侧伸出，仿佛要去搀扶她，避让开地上的血迹。那姿态看似关心，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与占据。然后，他抬起眼，目光遥遥对上呕血后身形微晃、狼狈不堪的我。

那眼神，不再是方才担忧的神情，也毫无一丝被捉住把柄的慌乱。在王亦深的眼底深处，在沈听蓝背后堂而皇之投来的方向，一种纯粹的、几乎带着恶趣味欣赏般的嘲弄，如同毒蛇的信子，肆无忌惮地扫过我因为急怒攻心而苍白的脸，扫过我嘴角刺目的猩红污迹，甚至……带着一种露骨的、下流而轻蔑的打量，梭巡过沈听蓝挺直的、被他手臂若有若无笼住的腰背曲线。

这眼神**裸到极点！

他在**！他在嘲弄！他用最无声最卑劣的方式，在这象征森严法度的戒律堂内，当着沈听蓝的面，向我这个名义上的未婚道侣、如今身陷泥沼的阶下囚，炫耀着他这肮脏“胜利”的战利品！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比走火入魔更凶猛的暴戾之气，如同被点燃的火油，在我冰冷的五脏六腑里轰然炸开！方才呕出的血还带着滚烫的温度，下一刻，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这无边无尽的屈辱、冤痛和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恨意冻结了！

“够了……”一声低沉的、如同从幽冥之地渗透出来的喑哑声音，带着浓重的血气从我喉咙深处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