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有孕那天。撞见了青梅竹马的夫君与其他女子行为亲昵。我大闹了一场。

摔了他日日为我送来的名贵药膳。药汁淌了一地。第二日。

院里那丛开得正艳的月季却一夜枯黄。01我看着枯黄的月季，心里涌上一阵恐慌。

这药有问题！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唤来陪嫁婢女小竹，让她悄悄将月季铲了。

换了一盆东南角开得正好的魏紫过来。新泥覆上旧土。恰似。新人胜过旧人。

赵娇娇还是进府了。我大闹了拂花巷后，永宁侯世子养外室的消息不胫而走。

素来爱惜名声的老侯爷做主抬了赵娇娇进府为妾。赵娇娇跪在下首。

身上穿着一身粉白银蝶裙。我看着却有几分眼熟。杏眼桃腮，小腹微隆。看月份，

分明比我还大上三月。一双含情眼微微瞟向魏庭昱。眼尾红红的，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魏庭昱撇过眼装作不看她，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微咳了一声。「世子妃，娇娇有了身子，

不宜跪太久。」我冷笑一声，伸手打翻了妾室茶。赵娇娇惊坐在地，抱着肚子痛呼，

泪珠子断了线似的落下来。我见犹怜。魏庭昱将手中的茶盏摔到我脚下，茶水四溅。

抱起赵娇娇行至门口，又阴鸷地瞪了我一眼。「江静姝！你善妒至此，

若是娇娇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我没有理会魏庭昱的狠话。

看着被飞溅的热茶烫红的手背，陷入了沉思。我与魏庭昱青梅竹马，成婚五载。婚前，

我生了一场重病。是他到宫中跪求了灵药，又日日遣人送最珍贵的药膳到御史府把我养着。

这才捡回一条性命。我因病丢了记忆，忘掉了与他年少相识的种种。

他就每日登门与我讲少时的趣事。讲他为我跑三条街买桂花糕。讲他带我翻墙看庙会。

讲他亲手为我打磨了一枚扇坠子。讲他偷看我读书被父亲追着打下墙去。

............病好之后，他携媒人和八十八台聘礼上门求娶我做永宁侯世子妃。

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叹了口气。「昱哥儿这孩子对你也算是用心，

你嫁给他应当不会再受苦。」于是我和魏庭昱在成平二年的五月成了亲。洞房花烛夜，

周序挑开了我的红盖头，笑得温润如玉。「静姝妹妹，我向你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绝不相负。」烛火缠绵，两相缱绻。「夫人！血！您流血了！」

小竹的惊呼声把我拉回了现实。小腹传来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02等我再醒来，

已经是一日后了魏庭昱拉着我的手，两眼通红：「静姝，你感觉怎么样？还痛不痛？」

我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来。见状，他亲自把水递到我唇边。我看着他的手，

微微把头侧开了过去，再没有动作。「静姝，你病根未除，身子太弱了，

孩子...孩子没留得住。但是你别伤心，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我推开他的手，张了张嘴。一股血腥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想到腹中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鼻尖酸涩，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魏庭昱起身看着我，

不发一言。唤来小竹，让她好生照料我，就转身出去了。我就着小竹的手喝了一口水，

把喉咙里的血腥味冲淡了些。「夫人，世子爷听说您小产，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您一整天，

眼睛都熬红了，想必还是有真心的。」我敛了敛眉眼，若是真心，

又怎会在妻子孕中带外室来敬茶。「赵姨娘如何了？」我记着昨日魏庭昱抱她出去的时候，

她面色发白，似是疼痛难忍。「林大夫看过了，身强体健，一点事没有，

昨夜还在院中抚琴呢。夫人，你怎么还关心起她来了？」我低了低头，更觉嘲讽。

我的孩子没了，她却还能在院中抚琴。夜间，魏庭昱又来了。

手上还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静姝，每日的药膳我让林大夫调整了方子，

对你身体恢复有好处，我亲自盯着熬了一个多时辰，乖，快喝了它。」魏庭昱笑得温和，

我却感到寒气一阵阵上涌。黑乎乎的药碗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和腥气，

魏庭昱曾说这是极珍贵的西域雪莲的味道。我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

小竹忙来给我顺气：「世子爷，夫人现在身子不适，劳您先把药膳放下，

一会儿我再喂夫人喝。」魏庭昱不疑有他，毕竟我每日喝药都很听话。他把药膳递给小竹，

接过手来为我顺气。「静姝，娇娇知道你失了孩子，她也很难过。

她主动与我说愿意把她的孩子放到你膝下教养，弥补你的失子之痛......」

我转头盯着他，突然笑了。我才刚刚没了孩子，他就想让赵姨娘的孩子占我孩子的位置。

「世子爷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不如让你的娇娇儿来做这个世子妃，我洗手与你做妾吧！」

魏庭昱目光复杂，不再说话。我看着他瞳孔里我的样子。白衣散发，笑容凄惨。可怖，

又可怜。许是我眼中嘲弄过深，魏庭昱猛地站起身来。「江静姝，成婚五年，你一无所出，

哪个侯爵世家能容忍至此。若不是念在你我少时的情分上，

谁会愿意看到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拂袖而去，刚才的温情软语霎时烟消云散。

我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抓住被衾，指节泛白。我唤小竹把药膳端过来，

倒进了早就备好的水囊之中，又将水囊藏进衣箱。叮嘱小竹悄悄送回御史府给吴管家。

枯黄的月季犹在眼前。还有我失去的孩子。我可不认为这只是巧合。母亲早逝。新帝登基后，

父亲忙于政务。一年有大半光阴都在外巡察吏事，为新帝考察官员，鲜少归京。

府上一直都是吴管家在打理内务。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但永宁侯府的人却是一个都信不得的。03自从上次不欢而散，魏庭昱已经很少来我院中。

要么宿在赵姨娘屋里，要么借口公务彻夜不归。

只有每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会准时送到我眼前。

我尽数让小竹趁无人之时埋到了花园的角落。可停了药膳之后，我病了。我开始梦魇。

梦里一会儿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郎走向大火。一会儿又梦到我在闺中的那棵桃花树，

树上坐了一个人。他手上举着一个纸鸢，又从胸前掏出几块糕点。

笑意从好看的眼睛里面蔓延开来。「喏，陈大娘家的桂花糕，小爷我卯时就出门排队买的，

还热乎着。」我想看清楚他的脸，可仔细看去，却看到了魏庭昱。可是我确认，

那双眼睛不是魏庭昱的。与他最浓情蜜意的那几年。

他的眼睛里面也从没有过这种纯粹的光芒。我强行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睁开眼，

对上小竹关切的眼神。窗外晨光熹微。我突然很想回家去看看那颗桃树。

不知今年抽了几枝新芽？桃树在我小院的东南角，分了两枝，

右边的枝丫只剩了盘口大的木桩。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桃树什么时候被砍断了一半。

吴管家道：「早年隔壁起火把桃枝引着了，老爷担心火势蔓延过来，就吩咐人把桃树砍断了。

」原来是被父亲砍了吗？「隔壁是谁家府邸？起了这么大的火，家中人可安好？」

我看着断口旁生出的新枝，疑惑窦生。「隔壁以前是镇国将军苏添的宅院，

后来将军府出了事，改建成观音庙了。」镇国将军府！我心中猛然抽痛，

那些碎片就像这新生的枝叶，猛然生长。少年拉着我的手在街上奔跑，耳尖鲜红，

眼底笑意疯长：「静姝妹妹，庙会人多，抓紧我，别跟丢了！」拨开重重迷雾，

少年的脸庞愈发清晰。......04我又从梦中惊醒，一身中衣都被汗水浸透。

小竹趴在床边，眼角挂着泪，鼻头红红的，显然是刚哭了一场。「夫人，你吓死我了，

呜呜呜....您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吴管家已经去请大夫了。」

来人是当年为我母亲调养身体的圣手。陈大夫收回了搭脉的手，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

眼神意味深长：「数日前吴管家送过来的水囊是小夫人的吧？」我心下一惊，微微点头。

「这水囊中的药膳，大多数都是补气益血的好药。但其中有一味药，名唤“忘忧草”，

味微苦，且自带腥气，我也只二十余年前在南疆见过，大量提纯后食之会让人忘记烦忧之事，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失忆之症，但后续需要经年累月少量服用，才能保证药效不散。

此药对神经和脏腑伤害极大，若连续服用超过十年，不仅会让服药之人状如疯癫，

并且会导致五脏六腑衰竭。我观小夫人脉搏虚浮，精神不宁，气血流转微滞，

服药少说也有四五年之久。」陈大夫徐徐道来，一席话却让我如坠冰窖。

想到这几年日日不断的名贵药膳，我咬紧牙关，拼命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子。「那这药，

会有碍子嗣吗？」「小夫人在说什么笑话，莫说是药三分毒，何况这药性猛烈，

又经年累月之久，断不能生养子嗣，就算怀上了，不过三月之期。」我瘫软在床上，

抚上小腹，泪如雨下。难怪魏庭昱对我的孩子漠不关心，

难怪他能堂而皇之地要把赵姨娘的孩子养在我的膝下。我紧握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而不自知。陈大夫开了一个安神静气、补气养血的调养方子。

只要停掉“忘忧草”，药性就会慢慢散去。散掉药性的过程就是记忆慢慢恢复的过程，

常常会伴随惊惧梦魇，损心劳神。吴管家和小竹送走了陈大夫。我躺在床上，

静静思索这数年来的经历。魏庭昱故作深情，却日复一日给我下药，他在怕我想起什么？

吴管家对我失忆的事情讳莫如深，不肯直言相告，父亲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小竹是父亲在我成婚前才从浔阳老家买来的陪嫁丫鬟，一问三不知。还有隔壁的镇国将军府，

这么多年来我竟没有听一个人提起过。

失忆、将军府、观音庙......还有....还有那个总出现在我梦中的白衣少年郎。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05小竹顶着一双红彤彤的核桃眼重新给我梳洗上妆。

我忍不住想逗逗她：「小竹，刚刚吴管家说隔壁观音庙香火很旺盛，

还有个特别灵的算命先生，咱们去给你算算姻缘？」小竹噗呲一声笑出了个鼻涕泡：「夫人！

你又打趣我！」虽说观音庙就在御史府后院隔壁，但是走过去却绕了小半个时辰。

小竹兴冲冲地跑去为我求平安福。我不信神佛，只在庙中闲逛。「女施主，请留步。

这是清风真人送您的签。」一个清秀的小和尚拦住了我。顺着他的手看去，

一名青衣长衫的道人已经顺着角门离开。道人身材颀长，端看背影都自有风流之态。

让人生出一股熟悉之感。想必就是那位特别灵的算命先生了。我接过签文，

有些疑惑：「既送我签，为何不解？」「清风真人说，女施主的签，只有自己能解，

旁人帮不上忙。」小和尚的目光穿过西北角，抬眼望去，刚好能看到御史府后院飞檐。

小竹求完了符，又用红绳裹了，放进我腰间的荷包之中。我笑说为她求了一支姻缘上上签，

又把她逗得面红耳赤。“有情人终成眷属，相濡以沫共白头”。虽不是我求的，

却也是好兆头。我将签文递给了满脸飞霞的小竹，挑帘进了御史府派来的马车。

小竹在车外看着签文傻乐。我则趁机打开了藏在衣袖内的另一条签文。

正面写着“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背面写着“八月初八，永定酒家。

花间雅集，邀卿一叙”。字体矫若惊龙、遒劲有力。我将签文投进马车内的暖炉，

咻地化作了一缕青烟。未多做停留，就着马车回了永宁侯府。不出所料，

魏庭昱在院中等我：「今日去了哪里？你不是素来不爱出府的吗？」他看着我，

眼中带着一抹探究。我抬手抚了抚腰间荷包，里面的平安符硌着手心。「去御史府看了桃花，

到观音庙求了签，签上说——‘善恶终有报’，世子爷要听听吗？」听到观音庙，

魏庭昱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紧张，留下一句：「身子不好就好生歇着，少出去走动。」

拂袖而去。这些就算我不说，他也一样会查到。脉案和药方我早让陈大夫做了两份，

如今留在他医馆中的那一份是‘伤寒之症’。他并不信任我，正如我也不再信任他。

06赵姨娘挺着肚子到我院中请安的时候，我正把玩着小竹找出来的小猫扇坠。梦境中，

少年郎笑着将扇坠递给我，藏起了被刻刀划得满是血痕的左手。我仍旧看不清他的脸。

玉料触手生温，莹润通透，一看就是难得的好料子。小猫憨态可掬，

就是一些细节之处还略显生涩。打磨之人应是个生手，但足见用心。

魏庭昱也曾说他为我打磨过一枚扇坠。赵姨娘面色红润，体态丰盈。魏庭昱把她养的很好。

「世子爷要我好好养胎，总不让妾身来给姐姐请安，姐姐可不要怪罪。」

赵姨娘在婢女的搀扶下略福了福身。

眼角眉梢的得意之色倒显得她与敬茶那日的温顺判若两人。我示意她坐下，仍旧把玩扇坠。

「姐姐这玉可是块好料子，雕刻的图样也很新鲜，妾身最喜欢狸奴了。」

赵姨娘盯着我手中的玉，眼里放了光。我早私下找人打听了赵姨娘的出生。

她父亲是个只知道喝酒的赌鬼，母亲不知道是永定河哪个酒楼的花娘。

前十七年过得很是凄苦。魏庭昱碰到她时，她正被醉酒的父亲绑在街边卖了换赌资。

魏庭昱花了二十两银子将她买了回来，养在了拂花巷。又穷又势利的人，是最经不住诱惑的。

我掩面轻笑：「这是世子少时送我的定情信物，妹妹你看，世子的手艺怎么样？」

赵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上京人人好玉，皆以玉饰作为身份的象征。

魏庭昱也送过她一些好玉，但相较于我手中这块，就黯然失色许多了。她接过玉坠，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恋恋不舍地递回来。小竹正伸手去接，玉坠却突然掉在地上。

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几块。赵姨娘眼中的嫉妒化作一丝得逞的笑，

又装作受惊一般跪在地上：「姐姐，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只是手滑了！」

两行清泪从眼角落下，化作声声低泣。我凑到她耳边：「赵姨娘，东角门人多，

叫你的酒鬼爹下次换西边去。你好好守着你的世子爷就行，少让他在我眼前晃悠。」

赵姨娘一愣，连泪珠子都忘了落下来。赵姨娘的酒鬼爹看她攀上了侯府，就三五日来打秋风。

她虽是宠妾，但魏庭昱将她管束得极为严苛。据说连衣服首饰，

一饮一食都要按照他的意思来办。所以并没有多余的钱资，

只好偷偷将院中的金银玉器拿给她爹变卖。小竹偶然瞧见过两次，告诉了我。

魏庭昱控制欲极强，绝对不会容忍赵姨娘做出此等举动。我不仅想用这件事敲打一下她，

更要利用她把魏庭昱圈住，少来碍我的事。我瞥见门外衣角一闪，暗暗向小竹递了个眼色。

「赵姨娘！你怎么能摔了夫人和世子爷的定情信物，那可是夫人最珍爱的物件啊！」

小竹扑在地上，泪眼盈盈地捧起碎成几块的玉坠。魏庭昱搂住赵姨娘愣怔了一瞬，

显然没想起这定情信物是个什么东西。又瞥见赵姨娘含泪的眼，不屑道：「不过是块玉坠，

改日你到库房块更好的补上不就行了。娇娇怀孕辛苦，你就不能待她宽容一些吗？」

我面上一片哀戚之色，心里却止不住的冷笑。07八月初八，天朗气清。

我暗示赵姨娘将魏庭昱带离侯府，她果真借口拜佛缠着魏庭昱上山去了。

我则说父亲归京探望，与他们一前一后出了侯府。永定河边酒肆数十家，

表面是酒饮宴席之所，实际上是花娘酒楼。其中以‘花间雅集’为首。

无数文人墨客、风流才子趋之若鹜。酒楼舞台上，一名红衣女娘在奏古琴。琴声泠泠，

余音绕梁。我跟着一个小丫鬟进了一个雅间，刚刚还在台上奏琴女娘正在梳妆台前卸钗环。

她撇撇眼，一双诱人的丹凤眼中，四分傲气，三分复杂，两分不屑，还有一分嫉妒。嫉妒？

我脑中飞快闪过几个画面，一个彪形大汉压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强行灌酒，

被白衣少年一剑挑开。女子泪眼涟涟地要以身相许，少年面红耳赤，紧张地口舌打结，

眉眼青涩的我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印象中的女子与眼前的美人逐渐重合。我攥紧了手帕，

自顾到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她不做声色，我也不为所动。「江静姝，你还真沉得住气。

」女子缓缓开口，嗓音妩媚。我定了定心神：「姑娘有话请直言。」她做气似的扔了梳子，

嘴里嘟囔了几句，当我面打开了一间暗室。我心中一惊，却还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

屋内只有盈盈的几盏烛火。一张圆桌。桌上是我爱吃的八宝鸭、桂花糕并着几碟子小菜。

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站在烛火的阴影里。竟是观音庙的清风道人！

我心下一紧：「是先生相邀今日一见？」男子转过身，面上覆了一张银色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