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了,生了!”
“董爷是个男孩,恭喜你!”
婴儿嘹亮的啼哭和人们喜悦的祝福掺杂在一起,只有她格格不入。
余英抱着经过的医生的脚,仰头问他:“医生,我女儿呢?”
他默了默,领着她到一间小房间里。
里面连灯都没开,黑黝黝的,只有走廊施舍的灯光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牙牙就躺在那,一动不动。
余英腿一软跪下来:“医生,求求你救救她吧,她还那么小。”
医生似有不忍,问道:“你有几个孩子?”
她记得这个声音,刚刚就是他说要再抽血孩子就没救了。
“一个,我只有她一个。”她答道。
他指了指门外:“那个不是你老公?”
“不是,我们没结婚。”
他像是长叹一声:“怎么就生一个呢...回头再生一个吧。”
眼泪哗哗地流,余英什么都不敢想,膝行后退了几步接着磕头,语无伦次。
“求你了医生,她特别乖的,从小就聋哑,但是特别乖,求你把她救活了吧,我只有她了...”
“她不会说...”医生欲言又止,改口道,“孩子已经没了,你去和她道别吧。”
他弯腰将她扶起来,走到病床边。
余英‘扑通’一下跪在病床前,泪爬了满脸。
“牙牙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吧...”
她哽咽出声,嗓子里像卡了把刀,将她的喉咙割得鲜血淋漓。
“妈妈买了车票,我们走,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妈妈还给你买小猫了,白白的特别可爱,你睁开眼看看吧?你肯定会喜欢的,你睁眼看看吧...”
她颤抖地用指腹抹掉牙牙脸侧溅到的血,手指被凉得抖了一下。
小丫头还是那么乖,不哭不闹的,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她的牙牙,是真的没了。
她只有那么一点点,这会抱起来,也觉得和一只猫差不多。
走出门,余英看见董方明高举着刚出生的,脸色红润的婴儿。
兰冰冰的床也从产房推出来,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很高兴。
反衬得牙牙脸更加青白。
擦身而过间,余英一把拽住兰冰冰的床沿。
“兰冰冰,你满意了吗?”
她脸上毫无血色,手关节泛白。
兰冰冰被她吓得惊叫,下一秒,余英被人按着头撞在墙上,牙牙也摔在地上。
顾不上疼,余英弯腰就要重新把她抱起,谁想董方明快她一步,将裹着牙牙的包被拎起。
随即,重重砸在地上,砸出一小圈的血花。
“我没看错吧?这赔钱货都死了,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是不是要给我儿子和冰冰下咒?”
他像踢垃圾一样将脚边的尸体踢开。
兰冰冰也撑起身子坐起来,抱着她的儿子大笑:“余英你还不懂吗?”
“要不是这死丫头和我是同一个血型,方明才不会让她活到六岁。”
“现在她没用了,死就死了又怎么样。要是吓到我儿子我跟你没完,还不快滚!”
争执声引来了门外的张姨,她沉默着抱起地上的牙牙,拉着余英就要走。
余英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声音嘶哑:“董方明、兰冰冰,”
“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出了门,三轮车边已经站着一个身量欣长的男人。
见人出来,他忙走上前:“英子,我来迟了。”
余英摇摇头,没有说话。
今天正是第三天,周岱川没有迟到,只是牙牙先走一步。
张姨又叹了一声,没有多话:“英子,姨一会要走了,你们呢?”
“走吧,姨。”
去哪都可以,她要带牙牙离开这。
三轮车里,那只白色的猫仔探出头来,用脑袋蹭了蹭余英的裤脚。
周岱川笑道:“这小玩意喜欢你啊。”
“就是忒安静了点,这么久了也没听它叫一句,估计肚子还不饿。”
余英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小猫马上躺下打滚,露出柔软的肚皮。
余英毫无预兆地哭了。
不是歇斯底里地号哭,也不是无声地流泪。她张大了嘴,嗓子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怪声。
像是风灌进喉咙割破声带和气管,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忘了怎么做。
她将脸埋进包被里,像是靠在一块冷硬的石头上。
她的牙牙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余英想,她该是最失败的母亲了。
她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赚钱,从没有带牙牙去江里抓过鱼,没带她去山里摘过野果。
牙牙从没穿过一条裙子,没吃过一颗糖,发间也没别过一朵花。她懂事又听话,从来不向自己提出任何的要求。
她以为她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她总会把那些补偿给她的,会让她和世界上其他的女孩一个样。
但是没有了,她没有牙牙了。
张姨拉住正欲上前的周岱川,用布满老茧的手拍拍余英的背,轻声说。
“上来吧,晚点车要开走了。”
绿皮火车发出‘呜呜’地长鸣,像有人在悲痛地怮哭。
她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二十多年地方。
张姨摸出颗苹果递给她:“你舍不得走?要不还是把牙牙葬在这里吧。”
“不。”
她说过,要和牙牙一起离开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