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锅……锅…锅…”

“饭熟哒，快点儿回来吃饭……吃饭…饭…饭…”

呼喊声穿过层层风雪，在白雪皑皑的山谷中回荡，回声拉得老长，将呆立许久的刘文龙拉回现实。

“我……竟然重生了！”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雪林，以及之前跌倒的雪坑，还有旁边雪地上的背篓、疙蔸、锄头和斧头，刘文龙轻声呢喃。

有些难以置信。

也有些难以割舍上一世的人生。

他抬眼看向眼前的雪林，目光穿透丛林、穿透雪山、穿透漫天的风雪，似乎看见在西南边境的河谷上，他挥舞钢管砸向阿三兵的头顶；仿佛看见他坐在轮椅上空荡着一只胳膊，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大门上“一等功臣之家”的木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刘文龙的嘴角微扬，眼中泛起带着荣光的笑意。

渐渐的，他眼中的神采如潮水般褪去，神情变得悲怆，“噗通”一声重重跪下，膝盖在雪地上砸出两个深坑，雪沫飞溅。

“爸！妈！”

“孩儿不孝！”

刘文龙匍匐跪在雪地里，声泪俱下。

上一世父母去世时，他人在边疆没能回家，身穿军装也不能跪拜。等他退伍后给父母扫墓，那时他却没了腿，就是想磕头也无法下跪！

这是迟来的一跪！是他上一世欠父母的！

许久后，刘文龙缓缓起身，整理前世今生的记忆，知道现在是1981年，农历二月初二。

上一世的今天，他收到了参加高考预考班的入学通知，开启了自豪又遗憾后半生。

如今重来一次，是和上一世一样去参加高考预考班，通过考大学走出这西南的十万大山？

还是弥补上一世的遗憾，放弃读书这条路，留在家里尽孝，让家人都过上好生活？

“前世已许国！”

“此生只为家！”

对这个问题，刘文龙不带犹豫的作出决定。

他唯一担心的是，入学通知书都寄到家里了，突然说不去上学了怎么跟父亲交代？

这事，在父亲那里几乎不可能通过。

“锅锅……锅…锅…”

“饭熟哒，回来吃饭……吃饭…饭…饭…”

许是好久没听到回应，呼唤声音再次传来，回荡在刘文龙的耳中。

那是回家的召唤！

刘文龙朝着家的方向看去，目光中的热切足以融化眼前漫天的风雪，他扯开嗓子喊道：“我回来啦！”

“回来啦…来啦…啦…啦…”

粗犷的回声响彻山谷。刘文龙迅速收拾起地上的背篓，将之前跌倒时散落的疙蔸重新装进去，背上后拾起锄头和斧子，大步朝山下走去。

十几分钟后，刘文龙来到山脚下。

这里叫石河村，在两山之间沿着河湾坐落着几十户人家，房子都是依山而建的吊脚楼木瓦房。

此时整个村子都被白雪覆盖，天地一片白茫茫，家家户户的屋顶飘着青烟，看起来祥和而美好。

“锅锅，你回来哒！”

“锅锅，你好厉害！哇啊，你挖这么多疙蔸，可以烧好几天哒！”

刚踏上自家场坝，半开的大门里冒出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穿着小花袄雀跃欢呼。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刘文龙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是采采，他的小妹。

上一世他残废退伍后，是小妹照顾了他的后半生，为此刘采还与已经在谈婚论嫁的男友分手。

只因她男友不愿意与刘文龙共同生活，嫌弃他是一个残废，是一个拖油瓶。

也许在很多人的眼里，刘文龙是一个英雄。

唯有在刘采的眼里，刘文龙只是哥哥，是一个需要她照顾才能生活的哥哥。

上一世，采采是刘文龙后半生唯一的依靠。

为了哥哥，她终身未嫁。

“采采！这一世我一定要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幸福！”刘文龙强忍着眼泪，暗暗发誓，心中也更加坚定了这一世的选择。

为国为民，上一世他已经做到了。

这一世，就好好的陪着家人，给家人幸福！

“锅锅，你怎么了？”

“是冷的吗？”

刘采现在还小，口齿有点不清，但还是注意到刘文龙的神情不太对，扑闪着大眼睛，心疼的问道。

“哥没事，就是看见采采特别开心！”刘文龙压住心中强涌的情绪，笑着说道。

“我看见锅锅也特别开心！”刘采同样笑着，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锅锅快进屋把疙蔸放下，妈做了好吃的！”

“诶！”

刘文龙答应一声，背着背篓穿过堂屋，走进旁边的“火塘房”。

外面是冰天雪地。

屋里却十分温暖。

火塘中烧的就是疙蔸，火苗闪烁，火光照亮了半间房屋，火星子“噗呲噗呲”的上串，有不少撞在“缩筒”吊着的炊壶上，青烟熏得炊壶乌黑。

火塘前，刘开明手里拿着一个铜包竹根烟袋，“巴兹巴兹”的吸着叶子烟，吐出的烟雾浓烈呛鼻。

“这么大的雪，火塘里又不是没烧的了，你还偏要上山挖什么疙蔸，不是没苦硬吃么！”

见刘文龙进屋，刘开明起身，嘴里碎碎念的埋怨着，身体却很诚实的去接刘文龙身上的背篓。

父爱稀声。

关切总在不言中，只用行动践行。

火光、青烟中，刘开明的背脊不再挺直，已经有点弯曲，他的身形不再高大如山，脚步也没了往年那么坚定沉稳。

父亲，其实渐渐老了！

刘文龙心里更酸，愧疚更上心头。

他真想跪在父亲面前，说一声对不起，真想一把抱住父亲，诉说这么多年的思念，他想说：爸，您歇息吧，儿子重生回来了，以后这个家由儿子来守护。

但他不能。

重生这种事，说出来没人信，也不可能说。

“爸，您去抽烟，我来倒就是！”

刘文龙强忍情绪，尽量像平时一样说话，抢着去拿被父亲接下来的背篓。

“你去烤火！”

刘开明没有松手，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边说已经抱着背篓朝墙角走去，那里堆着不少疙蔸和枞树段。

知道父亲的性格说一不二，刘文龙就不再争抢，他朝灶屋的方向看去，嘿嘿道：“我不冷，我去看看妈做了什么好吃的。”

刘开明一边倒疙蔸，一边没好气的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坐下，我有东西给你。”

刘文龙的心里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知道，父亲要给他的是高考预考班入学通知书。

但他已经决定留下来守护这个家，不会去上学了，那张通知书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是那张通知书还牵扯着一个天大的麻烦。

哪怕枪林弹雨刘文龙也不惧怕，可是一想到那个麻烦，他就头疼、肝疼。

但终究是要面对。

刘文龙呼了一口气，在火塘旁坐下，心里盘算怎样说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