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南的一处府邸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各种讨人喜的对联字画,贴了一墙壁又一墙壁,大红花沿着墙势,绕了一圈又一圈。
红地毯铺着,家丁下人们迎来送往,忙碌得不亦乐乎。
显然这家是有喜事要操办。
只是,前来贺喜的宾客和主家脸上的笑容,却有几分生硬和不自在。
更有甚者,直接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还有极个别的,窃窃私语,背地里嚼舌根。
在这一切的热闹之外,府邸最偏远的一个小房子内。
这里是一处佛堂。
佛堂供奉着观音菩萨像,菩萨像下面跪着一个新郎打扮的男子。
他面如冠玉,眸若星辰,眉如墨画,俊美无比。
只是,眼神中藏着几分阴郁,和想要杀人的戾气。
他全身上下都已装扮完毕,只差戴上新郎的顶戴,就可以去拜堂成亲了。
眼下,还没有人来催促他。他就这么沉默地跪着。
他看着观音菩萨,双眼泛红,只是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死死忍住。
“菩萨,玉儿生前最是敬您,可她魂归九泉时你未救苦救难,皇帝命令我迎娶他人妇,你放任不管。您就是这般来普渡我们的吗?”
一番话说下来,怨中带恨,恨中带着不甘,字字悲愤。
在菩萨像下,赫然摆着一张灵位,灵位上写着“亡妻玉儿之牌位”。
玉儿是他的妻子,前不久正好因钟将军的事件,被皇帝下令充入教坊司。
性子刚强的玉儿,自然不愿意沦落到这等秦楼楚馆之中受辱,竟然当着一众禁卫的面,迅速地从手中掏出一把匕首,插入胸窝之中,当场喋血,悲壮而死。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那一刻,天地仿佛静止了。
作为玉儿的丈夫,赵瑟真想回转身子,跑到家中提起三尺短剑,和这些禁卫拼个生死。
如果还能留得三寸气在,最好再冲入皇宫,把那女皇帝也一剑砍了,最后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可是,他没有勇气这么做,倒不是他贪生怕死,只因他不是一个人,不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他赵家上下,数十口人全赖他活命,又怎能凭着一腔意气,鲁莽行事?
而且在外人看来(注意,是在外人看来),这次皇上开恩大赦,没有让钟将军的事件牵连过广,只涉及三族。刚好到堂妹,也就是赵瑟的原夫人玉儿那里为止,并没有牵连到赵瑟家里的其他人,在皇权至上的年代,这个结局已经是可以跪下谢恩的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倘若他真的反抗禁卫、对抗皇权,那无疑会将赵家牵扯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他终究已不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不再只是凭着一腔血性鲁莽行事,做事有了瞻前顾后的计较,走路有了行稳致远的觉悟。
若是当年血气方刚之时,做事不考虑后果,那现在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还真的不好说。
赵瑟的眼睛泛红,双拳紧握,像一只受伤的老虎。
他少年得志,科考金榜题名,初入官场,授职吏部员外郎。
本以为在吏部待个几年,就可以下放去地方上,真正为民干出一番实绩来。
可是,如今的朝堂乌烟瘴气,想要外放,足够的银子打点必不可少。赵瑟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吃穿用度全赖于他,每月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又哪来的余钱去打点?
就算有,以赵瑟的为人,也做不出这种阿谀之事来。
前些日子,北边蛮奴犯大炎国边境。一众文官唯唯诺诺,主张割地的割地,赔款的赔款,和亲的和亲,全场上下,几乎都是一片求和之声,只有兵部侍郎周大人站出来,坚决主战。
赵瑟虽也是文官出身,可他自小学文之余,兼有练武,听得周大人的一番慷慨陈词,心中也有一番豪气在心头,因此也从百官队伍中迈出,附和主战。
那日,皇帝倒也采信了周大人,以及像赵瑟这样坚持主战人的意见,派出钟将军,北上迎敌。
可在钟将军战败身死之后,兵部周大人立即也被捉拿下狱,其他大大小小官员,要么酌定流放,要么下狱听候发落。
只有极少数像赵瑟这样年轻的官员,因朝堂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不宜出现大量空缺,这才得以幸免。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赵瑟被罚俸两年,并且要迎娶钟将军已有身孕的妻子。
皇帝把赵瑟的妻子杀了,却还下令,让他迎娶别人的妻子。
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的皇帝!
赵瑟猩红的眼中,是满腔的恨意,想要撕裂眼前的一切,撕裂皇权,撕裂不公,撕裂这灰暗惨淡的人生。
“吉时已到!新郎官,快去迎娶你的新娘子吧。”门外有人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