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翌日清晨,马凌虚和空灵子正在吃长安买的点心,见李史鱼在啃干粮,心生怜悯,随手丢给他几个麻花和麻饼。
李史鱼受宠若惊,连连叩谢。吃了麻饼,喝了山泉,随同马凌虚一起上路!
生于苏杭,葬于北邙。邙山岗丘上墓冢林立,早无卧牛之地,脚下是巍峨雄伟的东京洛阳城。
三人翻越北邙,沿官道迤逦前行,前方岔路口赫然出现一座城池,上书“金墉城”三字。
此城始建于曹魏,位于汉魏洛阳城西北隅,初为百尺楼,后扩建为城,城小而固,常为军事堡垒,魏晋废弃帝后常常安置于此。隋末瓦岗军占据此城,兵控河洛,争夺天下。唐初一度为洛阳县衙所在地,后洛阳县西迁东京毓德坊,这里就变成了驻军营地。
三人徒步翻越邙岭,早已气喘如牛,汗水津津,在金墉城的前方路口,刚好看到一个茶舍,不约而同地向着茶舍走去。
“客官,要喝什么茶?”刚落座,店小二笑嘻嘻过来打招呼。
“茶水还分种类?”空灵子嘟囔道。
“当然了,一文钱是水,两文钱是茶,三文钱才是明前热汤。”店小二朗声介绍道。
“哦,分得这么细。那就来三碗两文钱的茶水吧!”空灵子望了一眼马凌虚,不见她吩咐,于是,说道。
“好咧!”店小二麻溜地拎来一个陶土壶,啪啪啪,胡乱扔下三只灰黑色的大海碗在桌子上,动作娴熟地倒出三碗水,丢下一句“客官慢用!”一脸鄙夷地走开了。
空灵子端起茶碗,猛喝一大口,刚到咽喉,“噗”的一下,急忙吐出来,将茶碗“啪”的一下,掷在桌子上,扯着嗓子大叫道,“小二,你这是什么茶,味不对!”
“茶水呀!怎么不对!”店小二“哐当”一声,将茶壶放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来,指着空灵子的脑袋,鼻孔朝天地骂道,“想喝就喝,不想喝立马滚蛋,少在老子面前耍横!看清楚了,我这是什么招牌!”
三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匾牌上写着“夹马营茶舍”五个大字。
“夹马营?不认识!夹马营怎么啦?”空灵子不解地望着马凌虚,寻求答案。
“想必你们是准备进京的外乡人吧,哼,夹马营都不知道。”店小二脸上浮现出高傲的笑容,继续解说道,“金墉城是东京驻军营地,我们这家茶舍就是金墉城的军爷开的,懂吗,土鳖?”
“啥!你敢骂我们土鳖?”空灵子火冒三丈,拍案而起。
“老子不但敢骂你,而且还敢打你!”店小二说着,已经撸起袖子,握紧拳头,轮圆胳膊,对准空灵子的脸砸将过来。
那拳头大如流星锤,虎虎生风,还没有触及空灵子的脸皮,就被轻松躲过,攥在马凌虚的手心。只听咯吱一声响,那人面部极度扭曲,龇牙咧嘴,哀嚎连连。
“谁人在此撒野!”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说话间,一名身披甲胄腰挎宝剑的壮汉从内室走出。
“我们来此歇脚喝茶,可是,你们茶舍提供的凉茶水不说,还有一股馊味,肯定是隔夜茶!”空灵子忙说。
“谁敢说我们茶水有问题,不想活了!”壮汉猛地抽出了佩剑,大步流星地迈向空灵子。
“不信,你尝尝!”空灵子端起茶碗,想要递给壮汉。
壮汉看都不看,蛮横地将碗打掉,啪的一声脆响,大海碗瞬间碎成数块,茶水飞溅,没入尘土,碎片飞向裤脚。
“你这是要打......”空灵子指着壮汉,张嘴结舌,惊得无话可说。
“不仅要打你,还要杀你!”壮汉手起剑落,就要往空灵子的身上砍杀。
马凌虚抢先一步,用剑身抵挡。
那人似乎看出了什么,急忙收回了宝剑,眼睛直直地盯着马凌虚手中的剑,诧异地问道,“这把剑是从何处来的?”
马凌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这是甲弩坊御制兵器,你怎会拥有?”壮汉心生畏惧。
“我为何不能拥有?”马凌虚怼呛道。
壮汉怯怯地问,“你们究竟是何人?”
“我们是......”空灵子将脸一扬,想要出口恶气。
马凌虚伸手制止了他,将手中宝剑收回,轻声说道,“我们走!”
“哎,你们还没给钱哩!”店小二紧追几步,大声吆喝,壮汉伸手制止。
马凌虚回头剜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扔在地上,踏上一脚,鼻孔朝天地向着京城方向走去,很快便隐入进京的洪流。
李史鱼疾走数步,跟上马凌虚,小声说,“女侠,那个军头好像就是昨晚打劫我的盗贼。”
“你确定?”马凌虚立刻驻足。
“确定!我看的真真的,他耳后有一块紫红色的印记。不会错的!”李史鱼不住地点头。
马凌虚驻足扭头,大踏步折回茶舍,一脚将桌案踹翻,大喝一声,伸手道,“还我包袱?”
“什么包袱?谁见了?”店小二嬉皮笑脸地说。
“让你们军爷出来见我!”马凌虚抓住店小二的前襟,喝令道。
“好好好!”店小二噤若寒蝉。
“谁在外面,嚷嚷个球!”那军汉手握宝剑,钻出门来,看见马凌虚,诧异道,“怎么,又是你!”
“包袱!”马凌虚生硬地说。
“什么包袱?”军汉眨巴着眼睛,装傻充愣道,“你们谁见了,赶紧拿出来!”
马凌虚上前一步,冷冷地盯着军汉的脸,低声道,“昨晚玄元观,你抢走的那个包袱,还要我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再具体一些吗?”
军汉大惊失色,本想抵赖,低头看了看马凌虚手上那把甲弩坊御制宝剑,认怂了,“您稍等!”
一盏茶功夫,军汉再次从屋里探出身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恭恭敬敬地递到马凌虚的手上,满脸讪笑。
马凌虚看都不看,一把夺过,丢下一句,“不要脸!**!”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客官慢走!”军爷在身后恭送道。
“看看,有没有少什么?”马凌虚将包袱递给李史鱼,问道。
李史鱼急忙打开包袱,看到一些批注过的书籍尚在,银两却几近全无,本想如实说出来,咽了口唾沫,改口道,“一切尚在,不缺,不缺!谢谢女侠相助!”
“不缺就好!走吧!”马凌虚终于笑了。
空灵子凑上来,“李兄,你是怎么知道,那军爷就是昨晚的那伙山贼?”
“我认准了他脖子上的那个红印记,料定就是他!”李史鱼言之凿凿。
“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些人跟我们在长安城遇到的那些胡人有几分相像,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人。”空灵子猜测道。
“长安那些人是卖艺的,洛阳这些人是强盗,怎么可能是一伙儿?”马凌虚说。
“他们都是胡人,而且,还与军士有关。”空灵子提到这个,倒是实情,马凌虚顿生疑惑,没有说什么。
金墉城是保卫东京城的禁军驻地,城中将士理应素质过硬,来自军户府兵,怎会沦为盗贼,欺负周围百姓?
通往洛阳城的官路,夹道遍植杨柳,树冠如伞,流棉吐絮。柳条舞动着满树新绿,拍打在李史鱼的肩头,撩拨着马凌虚的青丝。
前行十五里,眼前陡然出现一座高大巍峨的城门,上书“上东门”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进城后,三人原本商定分道扬镳,各奔前程。空灵子提议,李史鱼初来洛阳,人生地不熟,建议他继续随行。李史鱼刚被贼人洗劫,囊中羞涩,自然愿意。
上东门正对皇城宣仁门,上东门大街是洛阳北城最重要的东西向大街,也是进入皇城和宫城的重要道路。
道路宽阔平直,砂石铺就,中高侧低,宽约110米,两旁是沟渠,渠边种植着枝条墨绿的槐树。时值仲春,黄绿色的槐花挂满枝头,香飘四溢,沁人心脾。在浓绿繁花掩映下,一座座端庄大气的坊门巍然矗立,透过坊门,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那斗拱高挑的宽大宅邸。
一路西行,左侧是积德、毓财和时邕三坊,右侧是教业、德懋和立行三坊,不远处是人声鼎沸的北市。
北市又名通远市,南边是上东门大街,往西直达皇城宫城;东边是安喜门大街,往北直达安喜门,往南直通漕渠和洛水,交通便利,是丝绸、香料和珠宝玉器等贵重物品的集散地。
市坊内商铺林立,满街是来自康国、安国、石国的粟特人,还有不少手牵骆驼的波斯人。他们操着一口古怪的汉语,与人讨价还价,时而夹杂着一两句谁也听不懂的异邦语。
马凌虚对眼前这一幕熟视无睹,而身边的空灵子和李史鱼却如同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
马凌虚穿梭在逼仄的街道上,两个大男人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
“师妹,等等我!”蓦然发现马凌虚消失在人群深处,空灵子慌了神,拉着李史鱼追了上去。
马凌虚只好停下脚步,斜倚在一家名叫云锦的丝绸店的店门口。
“姑娘好眼力,我们家的布料,花色新颖,结实耐用。你要是扯上一块做衣裙,肯定是洛阳城里最耀眼的牡丹仙子!”掌柜笑容可掬地推荐道。
马凌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看了看身上的布衣,指着一块蓝底青花的布料说道,“就要这块!”
“好咧!我给您包好!”掌柜手脚麻利,将布料取下,折叠成小块,用碎布仔细包裹后递给了马凌虚,“二两纹银!”
马凌虚取出碎银,丢给掌柜,看到他手上的玉指环,特意瞅了一眼他的脸,不像是中土唐人,倒像是胡人。心下暗想,怎么这么多胡人!回头刚好看到快步赶来的空灵子和李史鱼。
李史鱼看了一眼马凌虚手中的布,抬头盯着云锦丝绸店的匾额,心中五味杂陈。二两银子,足够他从赵郡走到东京。竟然不抵人家手头一块布!
三人从北市西门出去,跨过一条宽阔的大街,来到坊门下,空灵子指着坊门上方的“思恭坊”三字,兴奋地大叫道,“师妹,这是你太父家吗?”
“嗯!”马凌虚看了一眼李史鱼。
“谢谢两位的结伴而行,谢谢女侠的救命之恩!”李史鱼施礼辞行道,“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拿着!”马凌虚将手中那块布塞进李史鱼的手中,“见到我太母,就当见面礼。”
“我......,不......,这样不好!”李史鱼连连拒绝,不愿接过。
“不是给你的,让你给我太母的,你拒绝个啥!”马凌虚不容置疑地说道,“拿着!”
“我还是不去了!”李史鱼虽然接住了,但脸皮有些发烫,喃喃道。
“啰嗦什么!跟我走!”马凌虚一马当先地跨进坊门,空灵子紧随其后,李史鱼迟疑片刻,怯怯唯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