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多,李雅宁来到了离工作的咖啡店不远的公园内。这公园在十多年前的时候,曾是一个垃圾填埋场。以前是恶臭无比,但经过改造后,现在竟然发展成了一个枝繁叶茂,环境优雅,人烟稀少的休憩场所。下班路过这里的一些打工人,往往会在这里小坐一会,毕竟在喧嚣的城市之中,有这么一个小巧的公园,着实是一种美妙的体验。此时天色已经黑的不像样了,可是公园之内亮度正好的街灯,将里面点缀了起来。公园内道路狭窄,弯弯曲曲,如今在压抑的天气之下,少有人通过。各种品种的灌木,很是有序的种植其中,视线随之起伏,呼吸也渐渐地在其中变的安逸无比。
李雅宁等待着周景明的到来,约定的时间是七点,现在离约定还有十多分钟。她找了一张相对干净的长椅坐下,拿出耳机,戴上后,便抓起与之连接的手机,播放起了音乐,《OldMelodie》的乐曲随之倾泻而出。李雅宁的手机,是三年前购买的,出自米时代。当时可是超前的完美,但科技力量翻转的太过快速。但至少,这三年来没有任何的卡顿,也没有任何的使用不适。李雅宁不打游戏,只听音乐,只用来通讯,这手机完全足够了。随着音乐的播放,她检查下了自己的着装:藏青色的西装式的小外套,里面米黄色的衬衣,下身配着直筒蓝色牛仔裤,脚上踏着镶嵌着橘色条文的平底帆布鞋。身上并没有戴着任何首饰,她没有这种习惯。只不过,这番的检查自己穿着,突然有了一种当初与男友首次相见的滋味。这可是一个怀念的日子。
随着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李雅宁不禁的内心产出了一种期待。许久以来,这种期待在时光以及固定的日子之中消逝的无影无踪。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容易的流逝,对此的怀念总是会这样不经意的闪现。正当李雅宁为自己这种情感嘲笑时,一个大块头男人走了过来。他的个头很高,估摸着大概有一米九,上半身发达的肌肉线条在他套着的紧身T恤上显的清晰可见。他的年纪大概有四十岁左右,剃着小平头,鼻子下方的胡须稀稀拉拉。宽松的工装裤,脚上是靴子。他一出现,就缓缓向着李雅宁走了过去。李雅宁的目光跟这个男人对视后,不由自主的回避着,可是李雅宁却是清楚,这个男人是向着自己走来。
果不其然,这个男人离李雅宁不到三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你好。”男人说,而后怀抱着双手,单脚微微向前撑着地面,摆出了这般的姿势。
“你是?”李雅宁鼓起勇气,迎着男人的视线。
“介绍一下,鄙人姓王,叫海。”自我介绍称为王海的男人,这么说着。
“您找我?”李雅宁指着自己,说,“你认识我?”
王海点头。“对,我可是从周景明那边听到你的存在。很是好奇,过来看看你。”
“此话怎么说?”李雅宁皱眉着。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应该远离周景明。”王海说。
李雅宁不由的站了起来,这么一个陌生的人,一来就说这种话,着实让她有点摸不清头脑。自己与周景明约定了七点,在这里见面。不管当初是有什么目的,就在刚刚还享受着惬意的她,只冒出一个简单的想法,只要见一见就行了。
王海看着李雅宁提防自己的样子,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颚,笑容从嘴角的两侧面颊露出,随即便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雅宁问着,同时警惕了起来。
“我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好人。怎么说呢,我只是为了一个利益而活的人而已。”
“神经!”李雅宁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见着李雅宁转身准备要走,王海说道:“李**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被殴打的女子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呢?你可会想到,那一天要不是周景明浪费了三分钟左右。你肯定会比那个被打死的女人首先出现在三个醉酒男面前。”
“跟我没关系吧。这只是巧合,纵然那天是我首先过去,说不定那三个醉酒的男子也不会找我麻烦。”
“你真的相信会这样吗?还是你已经有了一丝的疑惑了。”
“你想说什么。”李雅宁再度转过身,迎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王海放下了手臂,转过了身。“我只是想说,当你的命运成了他人的枷锁,可悲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他人。”说完,王海快步的离开了。
不久,周景明出现了。“刚刚是不是有人找你了。”
说着,周静明从口袋中掏出了烟,给自己点了起来。在周景明的指示下,李雅宁不明就里的跟他一起坐了下来,两人隔着差不多十公分的距离。而此时的夜色越发的浓厚,浑然天成似的。春末夏至的温度还是可以的,但此刻被浓厚的云层压制着,随着一阵阵清澈的风吹过,让人感觉到了一丝寒冷。
“那人叫王海。你认识?”李雅宁问。
“嗯,二十二骑之一。”周景明说,随后他笑了起来:“看他的长相,像不像一个骑兵?”
“大概吧。”李雅宁说。
话语落下,李雅宁知道方才的简单问话,周景明只是在挑明着不想细说。她留神确认着周景明的口气,而后双手撑在膝盖上,默默的低下头。原先想要说的那些话,此刻无影无踪。
周景明将烟头踩灭在脚底下,拍了拍手,左右四顾了一下,像是寻找着某种东西却知道其方向的样子似的那般,便将目光望向了方才王海远去的路上。凝视了会,便回过头,用着光润的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雅宁。
“你说那个女人死了?”李雅宁找到话题说道:“好像很年轻啊,真是那样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李雅宁的话声音很小,那音量混杂在时不时袭来的风中,显得很落寞。仔细聆听之下,更有一种悲伤的语气。周景明身子正了一下,尽量将自己的耳朵朝向着她,身体微微倾斜,用这种姿态,调整着李雅宁每个字进入脑中的音量。
李雅宁说:“想着她死的那么凄惨,突然感觉这个女人似乎是我一般。怎么说呢?像是替我死的那样。”
周景明微笑着:“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人的命,便可能是这样的。不需要强调个体之中的任何差异,一旦深度研究其中,整个人生就会失去的意义。你可能想过,无论她现在死不死,数十年后,也会自然的死亡。一个过程不一样而已,但是结局都是相同的。”他补充着道,并且像强调似的抬起手,浮在半空之中,“如果你认为她代替了你的死亡,那你为何不去认为你代替了那些高高在上人所要承受的工作苦难吗?”
“此话怎么说?”李雅宁指出。
周景明的脸微微一倾斜,目光凝视在了李雅宁的脸上,浮出微笑,说:“很简单的比喻,凭什么他人天生下来的东西就该获得其对应的一切,而你,做为一个普通的百姓再如何努力攀爬,都无法触摸到他们的高度。”
李雅宁抬起手,抚摸了一下额头。她努力的消化周静的话。感觉他根本不是在说跟自己表达的事。如同围绕展示花朵的电视屏幕旁的蜜蜂一样,久久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在自己认知中如何存在的。
“我们好像说的不是同一个事吧。”李雅宁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周景明说。从她的语气之中可以听出一种自己倔强态度的基石被松动的滋味。“我只是想问问你,如果那天夜里,她不曾出现,此刻躺在医院的人是我,会怎么样?”
“不可能发生那种事的。”
李雅宁皱眉着,伏在额头的手指浅浅用力按了下去,说道:“我是认真的。我找你的目的,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
“因为想知道答案,所以才有了这个问题。”李雅宁快速的回答着。话语说出后,突然感觉有种异样的感觉。那天夜里,梦到的那个女子的脸,浮现在了起来。虽然那张脸跟自己长的一样,也让自己进入了一种恐慌之中,但此刻却是感觉那么顺畅。
周景明摇摇头,说:“你心中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而已,所以将一切的假设全部推倒,重置了所有的条件。”
李雅宁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你是说,我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她低声问道,眼神中闪烁着疑惑与不安。
周景明轻轻点头,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看穿人心的迷雾。“是的,你内心深处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有时候,人们会因为恐惧或不愿面对现实,而选择逃避或否认那个答案。”
李雅宁沉默了片刻,她似乎在回忆着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找到周景明所说的“答案”。“那天夜里,我确实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但当我想到那个女子可能代替我遭遇不幸时,我又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伤和同情。”她缓缓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周景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未知和变数。我们无法预知未来,但可以选择如何面对现在和过去。有时候,接受现实并勇敢地面对它,比逃避和否认要更加艰难,但也更加有意义。”
这是确认吗?李雅宁惊讶了起来。不好的想法充斥了在了脑中。她不由的站了起来,看着周景明,心中闪出了一种恐惧的滋味。她不禁的向后退了两步,疑惑的情感充斥着全身,但左顾右盼之下,这个世界依旧是如此,未曾改变。
“刚刚王海那个人你认识的。他对我说什么命运的枷锁。这是什么意思?”李雅宁问。
周景明抬脸看了看李雅宁。“也许就是普通的命运吧。”
“命运有枷锁吗?”李雅宁追问着。
周景明轻轻叹了一下,点头道:“方才的王海,就对你说这个了?”
“差不多,我只是想知道。”李雅宁说。
周景明将手机掏了出来,翻出了凌慧的照片,将她展示在了李雅宁面前。依旧那张公园之中,比出剪刀手的那张照片。清纯的脸,以及清澈的时光,依旧在这个照片上清清楚楚的展现着。李雅宁看着眼前的姑娘照片,眼眸之中闪出了一丝疑惑,突然想起了之前刷到的新闻。是关于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就在今早黎明时分,从天台上掉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地面上。不管原因如何,二十多年来的青春戛然而止,生时似乎只有父母的欢笑,而此后却成为了他人所想知道的爆料。
“这是凌晨摔死的女孩吗?”李雅宁问着。
周景明无言的点点头。“是的,的确是那个姑娘,跟你一样的岁数,二十六岁,如花开放了,可是凋谢了。”
“你意思不会是你干的吧。”李雅宁说,“突然你给我看她的照片。好像就是在告诉我,瞧,这一切是我做的。”这是玩笑话,但是李雅宁说到这里,内心之中产生了一丝惊慌。什么缜密的逻辑,在此刻完全消失了。似乎,眼前就是一个事实。
李雅宁继续说道:“要是你将她扔下去的,那就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哦。”
周景明收起了照片,将手机重新塞回了口袋之中。
“你怎么可以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我也这么认为。为什么我有这么可怕的想法。”李雅宁回答着。
周景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概是为了准备一下接下来的话术,他再度从口袋之中掏出了烟,给自己点了起来。Zippo打火机的火光,在此刻竟然比周边一切的灯光还耀眼。宛如山野之中,比头顶星辰月光还能吸引目光的萤火虫的光彩般。
“如果她的死,是为了另外一个人更好的存活,你觉得这样的回答满意吗?”周景明吐着烟圈,说道。看来,一切在结束之后,又重新开始了。事实往往会在你所不经意流转间,成为让自己无法知道的答案,周景明这般思索着。
李雅宁也站起身,她叹息了一下。“那这样也就太可怕了。”
周景明微微一笑。
“这女孩不会真是你将她丢下楼的吧。”李雅宁说。语气在此刻再度沉入了一种细小,便随着微风就能飘散无影无踪的状态。她向退了两步,固有的认知中,一旦对方回答是,那可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
周景明摇摇头。就这样否定了一切,至少事实的确是这样的。周景明看着李雅宁向后退了一步,被冻结千百年的内心之湖,未化冻,却泛起了一丝波澜。这种场景,几乎以不可思议的存在。“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李雅宁确认着尚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沿着公园小道望向了尽头的城市灯光。高伟的楼房一幢挨着一幢,绚丽的霓虹一点接着一点,这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跳楼死去的那个女孩,还有被殴打致死的女人,似乎也是这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随着几缕微风吹来,一种无比的窒息的气息,将眼下不明确的空气大口的送入了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