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冬,鹅毛大雪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落,快要压塌了温家院里的陈年鸡窝。
一个穿着破旧小袄的孩子踮着脚儿,憋红了脸,努力将比自己高出两倍的笤帚往上够。
“快要够到了,温温加油油,扫雪,扫干净窝窝就不会塌了,晚上碎觉才会暖暖哒。”
“嘿哟,嘿哟……”温温努力给自己加油打气,终于笨重的扫把搭在了鸡窝棚上。
但温温还没来得及扫雪,脚下的凳子就先撑不住了。
“啪叽”的一声,温温从半人高的凳子上摔下来,笤帚重重砸在头上,痛得她小泪珠儿瞬间滚落,看着眼前的一幕惊慌失措,顾不得疼,连忙爬起来。
“不要吖……坏雪雪不要压塌温温的家,求求你辣……”
温温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是大雪无情,盖着厚厚一层冰雪的稻草鸡窝棚,终于应声而落,轰的一声塌陷了。
屋里猫冬的温守义听到动静跑出来,国字脸一沉。
“赔钱的**!老子让你扫个雪,你居然把老子的鸡窝都弄塌了!”
温温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舅舅温守义,她才三岁半,说话还不是很清楚。
但看着温守义那狰狞的表情,还是恐惧着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
“舅…舅…温温扫雪了,椅子,它,不乖,塌了。”
温温掀开身上薄薄的夏衣,一根木刺居然扎穿了她的身体。
三岁半的奶娃娃红着眼睛,努力克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朝温守义张开了手。
“还有肚肚,痛,舅…舅…抱抱……”
温守义粗糙的手高高扬起,用力落在温温的脸上,“去你娘的,晦气东西,快过年了存心给老子找不痛快!哭!还哭!老子可没钱给你治伤,自己找点蜘蛛网敷上去!”
温温顾不上扎穿肚皮的木刺有多痛,连忙擦干净眼泪,看着温守义努力表达:“温温…乖,温温…不哭……舅舅不生气……”
她记得住村长爷爷和邻居叔婶们闲聊的话,北边闹了旱灾,粮食越来越珍贵了,家里的米缸都空啦,所以舅舅才会心情不好,才会打人。
温温要乖,以后会少吃很多谷壳,不会给舅舅添麻烦哒。
反正以前手手和脚脚有被舅舅打断过,睡一觉起来就不疼了。
村长爷爷家的猫花花说过,不疼就是健康的乖宝宝,嗯嗯,温温是乖宝宝。
不哭,也不喊疼。
“温守义!这日子老娘真是过够了!”温守义的妻子胡氏,从塌了的鸡窝走出来,手里抱着个被压死的母鸡,另一只手还有几个碎掉的鸡蛋。
蛋液一甩,全都落在温守义的脸上,“我今天把话放在这,你要是不把这发瘟的死丫头赶走,我就回娘家,不跟你过日子了!”
“可她是我妹子的亲骨肉。”温守义看着温温那模样,吐了口唾沫,呸,晦气!
胡氏上前捶他:“**子都走三年多了,这世道那么乱,南边打完北边打,估计早就死在外头了,你还要帮她养孩子不成?再说了,你瞧这瘟丫头的伤,还能活吗?”
温守义这才舍得看温温的肚子,手指粗的木刺不知道有多长,扎穿了她的身体,一滴滴血液顺着单薄的麻布夏衣往下掉,肯定伤到内脏,活不成了。
不行!快过年了,他不能让瘟丫头死在家里,必须赶紧扔出去!
胡氏见他不说话,以为温守义还在考虑,顿时一跺脚。
“哎呀!你还在考虑什么,自打**子把这死丫头送到咱家,咱们过过一天好日子吗!十足的瘟灾,早点赶走,咱家早点清净!”
胡氏看着手里被雪压死的母鸡,对温温的恨意到达了顶点。
要是温守义的妹妹托付孩子之前,留了大洋,那她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不会对温温怎么样。
可自打这个瘟丫头来了他们家,大洋是没见到,反而隔三差五家里就有祸事!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本来温守义是打算趁着下雪,上山掏一下蛇洞兔子窝,好让自家过个肥年。
可人还没出门呢,就听到温温这扫把星说温守义不能上山,不然就会雪崩。
结果呢,温守义没去,但进了山的几户人家,人手四五只兔子,还掏了毒蛇送去城里药店,卖了足足五块大洋!
温守义气得两天吃不下饭,最后一不留神摔进水沟里,崴了脚,你说晦不晦气?
温守义本来就已经决定,要把温温丢去山里等死,听完胡氏这番话更确定了心中所想,他盯着温温那伤痕累累,被自己一巴掌刮肿了的脸,一步步朝她走去。
温温说话不利索,但村长爷爷和邻居叔叔婶婶们都说过,她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知道舅舅不要自己了,连忙躲进塌陷的鸡窝里,藏在自己的稻草床上,用稻草把小小的遮起来。
“舅、舅…看不见温温…看不见……”
“死丫头还想躲!你舅妈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瘟神,灾星!你妈给你取瘟瘟这个名字,发瘟的瘟!还真是没取错!今天我必须把你赶出去!免得死在家里招晦气!”
温温想说,妈妈给她取的名字,是温温,不是瘟瘟,她藏起来的小铃铛上,有字的。
但她来不及说,恐惧的看着温守义朝自己伸过来的大手,浑身瑟瑟发抖。
“温温不走,温温要在这里等麻麻回来……”
要是她离开了舅舅家,妈妈回来肯定就找不到她了!温温不要走!
可三岁半的孩子,哪里是成年男人的对手,受了伤的温温没有力气,轻而易举就被温守义抓住,拎着离地而起。
胡氏咬了咬牙,“守义,先把她掐晕,再丢到山里!这瘟灾邪得很,免得叫她认了路,再回来祸害咱们家。”
温守义点头,大手握住温温纤细的脖颈,一点点用力……
空气慢慢从温温的胸腔中流失,水汪汪的眼睛白色的部分,慢慢取代了黑色的瞳孔。
她要死了吗……
不阔以!
温温还不能死!!温温要等妈妈回家哒……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口咬在温守义的虎口处。
“啊!!死丫头你敢咬我!!”温守义捂着手,红了眼睛,拿上笤帚追出门去。
温温赤脚踩在松软冰冷的积雪上,速度越来越慢,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不行哒!!温温不能倒下!!温温要在村里等麻麻。
村长爷爷、邻居婶婶,可不可以来帮帮温温,温温不想被舅舅丢到山里。
不想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个身受重伤的三岁半奶娃,跑得再快又哪里是成年人的对手。
很快,温温就被温守义拎鸡仔一样提了起来,像是甩麻袋一样重重砸在地上。
温守义抬起笤帚:“死丫头敢咬老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了,老子今天就扒了你的皮!丢到杏花楼做雏妓!!妈的!!”
人性最恶的一面油然而生,温守义改主意了。
他不会丢掉温温,他要把这死丫头卖去娼窑里,被娼妓养大之后也做娼妓!
让这个害自己倒霉了三年多的瘟灾,死得比想象中还要凄惨!!
就在这时,一道急匆匆的声音响了起来:“住手!!”
话音刚落,温温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处温暖的怀抱里。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看得到对方的面部轮廓,但泪水还是忍不住决堤一般。
“麻麻……”是妈妈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