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朝的风俗,和历朝历代都不相同,新郎不需要骑着高头大马去新娘家接新娘子,在半道上接到新娘子的轿子即可。
这是大炎朝第一位女性皇帝——大衍女帝在位之时所颁布的一条政令。
她自称这样可以移风易俗,促进男子和女子的平等。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条政令并没有发挥她想象中的作用,未能促进男子与女子相对平等,反而沦落为笑话,为天下人暗中耻笑。
只是政令如此,赵瑟不得不这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平静,眼中的猩红之色慢慢褪去,剩些淡红,看着便像是哭过。
他面无表情,穿过宅邸。
亲属、下人们给他准备妥当。
在一路的吹吹打打之中,被牵着走向命运的彼岸。
两支队伍会面了。
女方的队伍,从规仪堂中出来,没有任何家属作陪,那些人脸上挂着刻板的笑容,只是把这当作一场没有额外意义的差事,干完这一票就可以下班。
男方队伍的脸上,则是一片惨淡的笑容。迎娶他人已经怀孕的妻子,对于赵家来说,是天大的嘲讽。
赵瑟的表情如此,被沿街的百姓看着,大概也觉得赵瑟是这般想法。
于是有百姓不免动怒,在喧嚣声中大声喊道:“新郎官,可莫要慢待了钟将军的遗孀啊!”
这声音虽然很大,可在今天的喧嚣之中,犹如海上的一叶扁舟,风波摇曳之下,泛不起一片浪花,归于寂灭。
赵瑟自然也没有听到。
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听到这个声音,边上就会蔓延,很快又有第二个声音喊了起来:“新郎官,可莫要慢待了钟将军的遗孀啊!”
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有第三个就有十个、一百个。
很快,坐在迎亲的马儿背上的赵瑟,听到下方不知有多少百姓,居然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新郎官,可莫要慢待了钟将军的遗孀啊!”
赵瑟听到如此多百姓大声呼喊,不免有些动容,此前心中郁结悲恸的感觉,为之一驰。
他是文官,按理来说,平时应该甚少与钟将军这种武官来往,但是自己的发妻玉儿是钟将军的堂妹,有这一层亲缘关系在,偶尔也会有相见之期。
他叫钟将军一声兄长,对钟将军更是无比倾慕。
大炎朝重文轻武,武夫常常会被人看不起,可是赵瑟的心中,却自有一股要投笔从戎、于马背上报答国家的情怀。
原因无他,只因自大衍女帝之后,大炎朝的边防线一退再退,从近百年前的深入北部大漠,到现在的渐渐龟缩至大河以北的零星几个州县,后退了一千多里!
这种情况下,一旦被蛮奴打过河来,大河以南,这千里沃野,将无险可守,蛮奴就可以纵其铁骑长驱直入,直抵京师,威胁到中央皇权,颠覆江山社稷!
形势如此危若累卵,大炎朝的精英阶层,每日却只是沉浸在文章诗词、诗酒年华当中,为了一字一词而绞尽脑汁,轻歌曼舞,莺莺燕燕,乃至醉生梦死,共枕黄粱,少有人去想卫国戍边、为国铸剑。
像钟将军这等武将,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所谓“笑谈渴饮蛮奴血”,端的是豪气冲天,令人钦慕。
钟将军的夫人,便是自己的堂嫂。虽从未见过,但是爱屋及乌,赵瑟也敬她。
更何况,她还是和自己一样,也是苦命之人,就更有怜惜的动力了,
听着百姓们的呼号,赵瑟心中暗暗想道:“堂嫂,我心中只有玉儿,虽不能以夫妻之礼待你,但是我必以堂嫂之礼敬你,不让你受到慢待。”
赵瑟暗暗下定决心。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没有说话,只是拱着手,做了一个江湖儿女的礼节,向四周的人们一一抱拳,微微欠身行礼。
这一番,虽未说话,但不言自明。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百姓们也都并不愚昧,很快便懂。
赵瑟不便说什么,但是他这番举动无疑是在告诉大家,他必将不负各位百姓的嘱托,照顾好钟将军的遗孀。
百姓们大声欢呼起来。
这年头,朝廷里面奸臣当道,跳梁小丑犹如过江之鲫,像钟将军这般为国为民,把头颅悬挂在腰带上和敌人拼死拼活的,真的不多了,堪称是大炎朝的脊梁。
这样的人说没就没,百姓们心中有怨恨,却在高压之下不敢流露出,只能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以百姓们独有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情绪,以告慰钟将军的在天之灵。
同时,这也算是为钟将军的遗孀撑腰,不至于让她在这冰冷的世道上受一点凄苦。
环视围观的百姓,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写满了温暖,写满了情谊,这是民心的方向。
赵瑟感受着,一股坚定的力量,从心头油然而生。
随着赵瑟下马,大街上慢慢安静了下来,吹打的声音也小了。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钟将军的遗孀没有娘家了,以后我们京城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的娘家!新郎官,记住,我们,都是她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