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有无数个干爹,却从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野爹。
娘亲告诉我,野爹仗势无情,家中虎妻蛇蝎狠毒,待她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便为我寻一门良家子嫁出去。
我向神佛祈祷,求祂渡我们早日逃离这肮脏的勾栏,为此我每日行善省下自己的口粮分发给路边的乞丐。
楼里妈妈嘴皮张合便断了我的念想,她让两个壮丁将我捆住卖给有虐杀癖好的县太爷。
“能让县太爷亲点,也是燕儿的福分。”
这位县太爷惯爱认下义子义女,想起乱葬岗那些下身破烂,被一卷草席胡乱裹了的男女,我吓得拼命磕头抖若筛糠。
顺从了一辈子的娘亲像头发怒的狼王,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束缚扑咬掉壮丁的耳朵,一把将我护在身后,铿锵话语惊世骇俗:
“这是宰相大人的亲生女儿,敢动她一根汗毛,这楼里的人统统陪葬!”
妈妈瘫坐原地,壮丁四散而逃,楼里端茶扫地的奴婢竟是相府千金的消息很快等来了一座窄小轿撵。
我被巨大的欣喜砸得眼冒金星:
“娘亲,我们终于能做回人了!”
但娘亲拂开了我的手,转身收下一包银子,她站在高台笑出了血泪:
“燕儿,珍重。”
我不明白娘亲为什么不肯跟我走,既然我已经能够冠上父姓,这辈子不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了吗?
“贱婢。”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把我从真千金的美梦里狠狠掼在地上,随着甜腥气盈满口腔,我的侧脸火辣辣肿起一大片。
“下贱胚子,少拿那张狐媚脸面装可怜,从今以后你就是相府中最低贱的奴隶,所有的夜壶粪车都由你来负责。”
雍容华贵的主母端坐高堂,轻而易举就让我姓名双亡。
我跪在地上恳求主母让我见父亲一面。
“父亲?”
娇俏女声由远及近,那繁复华丽的裙边晃得叫人睁不开眼。
“你这样的野种也妄想当相府的二小姐?”
修长细腻的指尖隔着手绢挑起我的下巴,那是一张与我完全不同,被权钱滋润得很美的脸。
“呸!贱货!”
软底镶金鞋面准确无误踩在我的手背上,筋骨几乎断裂的痛感让人头脑瞬间发胀。
而那位神色明媚的真千金恍若未觉,一跃扑进主母的怀抱里,委屈撒娇:
“母亲,七日后就是张公子的春日宴,女儿好不容易寻到的衣衫鞋面被这个来历不明的贱婢弄脏,这让女儿怎么见人!”
主母慈爱的捏了一把真千金的脸,随手就赏了一万两银票,随后怒目看向我:
“大胆贱婢,头一日就敢冲撞我的莞儿,王妈妈给我狠狠的打!”
肩膀传来闷痛,主母身边的贴身妈妈高大壮硕,那仆妇一把将我拎起来张开臂膀左右开弓,脸已经肿的没有知觉,鲜血顺着额头慢慢模糊了视线。
我做错了什么?
在意识昏沉之际我仍然在回想我短暂的前半生,楼里所有的脏活累活我都抢着干,怕打扰妈妈的生意被丢弃,无论春夏秋冬我只敢睡在四处漏风的柴房,我和娘亲从不多花一厘钱,省下的口粮周济沿街的乞儿,我们从始至终只是想赎回身子做一个平平凡凡的良家子而已。
但神佛听不清众生的祈祷,反手给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同是宰相大人亲自播的种,哪怕我被奴仆们活活打死,所有人也只会憎恶我溅出的血污了真千金新买的裙子。
只因为我的娘亲是名官妓,世人皆可弃她年方二十便使出浑身下作手段勾引了如日中天的宰相,又生下我这个孽种。
:“官妓就是下贱!如果不是她蓄意勾引,宰相怎会踏足那烟柳之巷!”
:“宰相一心读书为民,那小浪蹄子一肚子坏水,就该拖出去问斩!”
“贱婢生的孩子也是贱婢!妄想靠肚皮拴住这相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货色!”
同样为奴婢的孩子,主母只因自己的义父是得了官家青眼的宦官,插上鸡毛就成了凤凰。
世人眼中正当红的宰相甚至比不过一个没根的东西,父亲大人,这算不算你面上无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