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墨连呼吸节奏都没乱,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韩副主任,你要是有证据,可以抓我坐牢,而不是在这里无端的揣测,那天晚上,县医院大半的人,都看到我在收费处。”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咔嗒作响。
韩樱的目光变得复杂,“你很聪明,沈墨同志!但聪明人往往死得快。”
沈墨笑了,整个人突然鲜活起来:“那只能说,是假聪明,或者不够聪明。”
韩樱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沈墨面前:“只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相距甚远的地方,我就让商业局给你们生产队盖章如何?”
“韩副主任!”沈墨轻轻点了点自己太阳穴,“你这算是诱供吧?”
“我想,你可能没调查清楚!”沈墨把文件推给韩樱:“我筹办这个馅料坊不是因为缺钱,恰恰是因为钱多,想花出去。”
“既然韩副主任不想为老百姓做点事!那这钱也有别的花法,比如捐给县医院那些看不起病的人,亦或是……捐给即将建成的安远机械厂。”
‘安远机械厂’五个字一出,韩樱神情骤然有些紧张,沈墨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韩樱果然是为了这个机械厂来的。
除了安远机械厂,在安远和仙阳县交界,还有一个在建军用训练基地,
如此看来,这个机械厂估计还承担一些需要掩人耳目的任务了。
韩樱不得不承认,沈墨真的聪明,她没搞清楚沈墨是如何用‘分身术’制造李飞那桩丑闻,反而被她一句话试探出她来安远县的真实目的。
“如果韩副主任没别的事,我就不叨扰了!”
沈墨起身,走到门口,逆着光说道:“韩副主任放心,我这人嘴严。也请你把关注点放在真正的罪犯身上,而不是关注受害人,有没有过错,是不是一个完美的受害人。”
譬如她二嫂,方敬国他们虽然没说,但对李悦华被一个‘售货员工作’收买,出卖良心这事,是有些微辞的。
可是对一个下乡的女知青来说,售货员这岗位,某种程度是救命的存在。
沈墨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道里,韩樱翻动着李飞的案宗,心里对沈墨可真越来越感兴趣了。
月初的时候,她就在县医院见过沈墨。
这个看着一团和气的小姑娘,只用两句话,就让一个试图插队的公社干部灰溜溜地排到了队尾。
“沈墨,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藏多深。”韩樱一把合上卷宗,一脸志在必得。
“方将!”韩樱喊了一声,方才接沈墨过来警卫员走进来。
“去查沈墨,从小到大,事无巨细!”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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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安局回来后,李悦华把自己锁房间里。
昨天晚上的稀饭原封不动放在桌上,已经凝成了一坨。
沈墨从门缝里瞥见二嫂蜷缩在床角,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罩衫,头发散乱地散着。
“二房那边今天办喜事,你和大哥他们去就成,我不去,登他沈大河的门,我嫌弃晦气”说着,张玲瑛下巴朝李悦华的房间一抬,压低声音:“我怕她想不开,在家看着点。”
沈墨把布包递给张玲瑛,推开李悦华的房门,把人从床上拽起来:“你以为躲在这屋里,事情就能过去?”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和李秀兰关系好得跟穿一条裤子,那你知道她是李飞的亲姑姑吗?”
这句话像道闪电劈进李悦华混沌的脑海,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不…不可能…”
“不信?那你换衣服,今天沈香敏结婚,我带你去看看,李秀兰的娘家人肯定会到场。”
沈墨也是挺服气的,这么久,李悦华竟然真不知道李飞和李秀是亲姑侄关系。
也是,自从嫁进这个家,李悦华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算休息日,除了吃饭,就待在自己房间,不会过问家里人任何事情。
李悦华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秀兰婶和小姨是多年的好友,怎么会害她呢?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跳河第二天,她六神无主,战战兢兢去供销社找了秀兰婶,是她说——
名声对女人比命还重要…,告公安?传出去,不知多少人指指点点,不如多要些实在好处……
也是她说,供销社的工作金贵,再跟李飞父母要些钱和票,比报公安划算,也不用继续跟老牛一样在生产队下地干活……
还有机会回城……
当时的贴心话,现在想来每个字都淬着毒!
李悦华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看得沈墨心里一跳,难不成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李悦华突然俯身干呕起来,浑身颤抖着,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沈墨抓起搪瓷缸给她漱口,声音却软了下来:“行了,多大点事,你看我哥,我爸妈在意这事吗?又不是你的错,赶紧出去吃饭。”
李悦华突然抓住沈墨的手腕,眼泪大颗大颗落下:“秀兰婶是我小姨的朋友,那事发生后,我找过她。”
瞬间,沈墨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县城那么多厂子,为什么就安排二嫂去供销社?
为什么李秀兰那么讨厌沈家人,却独独和李悦华关系好?
让二嫂在李秀兰眼皮子底下,不间断地挑拨离间,让她和家里人离了心,独木难撑,只能依靠她李秀兰,便能很好的控制二嫂这颗不定时炸弹,防止她一抽风去报案,或者再对李家狮子大开口。
更能恶心她爸妈,愣谁家的儿媳妇,亲近自己的仇人,不会诱发家庭矛盾?去年那会儿,她妈没少因事情生气,和二嫂吵架。
而有了二嫂这颗‘钉子’,沈家发生的大事小事,李秀兰通过二嫂,就能了如指掌。
好一个一箭三雕!
“换衣服,我带你再去公安局一趟,把这些事和公安交代清楚,再去吃李秀兰家的喜酒。”
“与其在家里生闷气,不如发疯搞死所有人。”
……
从公安局出来,李悦华脑子被风一吹,清醒了不少。
她忽然想起来,刚来安远县的时候,她去供销社找过几次李秀兰,但都没见到人。
可被李飞欺负后,再去找,就见到了,热情地让她当场就卸下了防备。
她是真蠢,真是蠢啊!
当年,她妈带她改嫁,继父一家对她不错,她以为终于有了家人,有了父亲,哥哥和姐姐。
可为了不让继兄下乡,母亲主动下岗,把纺织厂的工作给了继兄,接着继父就悄悄给她报了下乡的名,生怕她下乡,他亲生闺女就得到下乡。
怕她去闹事,母亲把她关在家里,甚至以死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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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中医院家属院。
大红的‘囍’贴满了沈大河家的每一扇玻璃窗,八张样式不同的方桌从院子摆到了堂屋,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嗑瓜子摆龙门阵。
为了还沈墨的钱,徐新民卖了省吃俭用买下的小房子,如今结婚只能在家属院后面租了一间平房。
那房子小,喜宴拜礼就只能安排在沈大河家里。
沈大川兄弟三个象征性地给了礼钱,就坐得远远的。
环视一圈,沈墨还发现了好几个熟人,譬如她直级领导许长山。
李秀兰被沈墨打了一顿后,脸上的伤还没好,涂着厚厚的粉,这会儿看到沈墨,眼皮子就开始跳,身上还隐隐的疼。
李飞出事后,大哥和二哥一家都受了牵连,女儿又未婚先孕,这婚事办得简单仓促。
不知道为什么,李秀兰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
没多久,证婚人喜气洋洋开场,高调请两位新人上场。
“请新人面向领袖,鞠躬致敬!”
……
“请新人向双方父母鞠躬致谢!”
……
“请新人……”
“慢着!”沈墨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满院子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徐新民脸立刻拉得老长,满脸防备:“沈墨!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讨杯谢媒酒喝!”
沈墨故意把‘媒’字咬得极重:“致敬了领袖,拜谢了父母,不感谢我这个成全你们的‘媒人’,似乎不合适吧?”
陈廷钧和好友刚好走到沈家院门口,听到沈墨这话,直觉这婚礼要黄!
沈大河猝然起身,狠狠地瞪着沈墨:“你又发什么疯?沈墨,我警告你,适可而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原来只是兔子急了,不知道还以为狗急了呢?二伯,我给你们机会了哦!”
说完,沈墨转身,面向满院子的宾客,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祝福这对‘旧人’,终于不用偷偷摸摸搞对象,偷偷摸摸领证,终于可以持证上岗了。”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很好奇我是谁?我说我的名字,你们肯定不知道,但我要说,我是新娘的嫡亲堂妹,新郎的前未婚妻……看看,你们眼睛都亮了……”
不知道是谁笑点低,噗嗤笑了出来,顿时整个现场哄笑声一片。
沈大河一家和徐新民母子脸沉如墨,大家的笑声,**得脑袋一阵阵发懵。
沈墨心里也乐了,徐新民和沈香敏这群众基础也太差了吧,她还没放大招呢!
“别说了,沈墨,我求你别说了……”徐新民低声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