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能入宫伺候圣上是多大的福气,如今你尚未进苏家门,让竹枝苑里那个嫁过去也未尝不可。”
指尖被温热的手掌握着,宋芝瑶听着母亲为她筹谋规划。
回想起上辈子故意找茬的毒打,洗不完的衣服,双手从未好过的冻疮,为了苟活忍着恶心也得吃下去的泔水……
指尖传来的暖意掺着冰碴子,戳得手指生疼。
仿若又回到了到洗衣院刚长冻疮的那年……
她打了个寒颤。
这天大的福气,谁要去谁去!
她宋芝瑶,无福消受!
“母亲若怕我受苦,多贴补瑶儿些嫁妆便是了。砚郎学问极好,终有一日高中,瑶儿还指望他请封诰命呢!”
“至于入宫,就让给妹妹去吧。”
“原本她就是要去侯府的,如今去不成了,入宫这好事,就当补偿她了。”
陆氏看着自己娇宠长大的嫡女,铆足了劲儿要到苏家过那贫苦日子,头疼欲裂。
那苏砚修就算再有学问又如何呢?
高中了状元又如何呢?
就凭那一贫如洗的家世,没有银钱打点,就算入了翰林,一辈子就是个修书的五品官。
五品小官的正妻,拿什么和后宫的小主比较?!
陆氏说着软话,借与宋父商量为由,一拖便是十来天。
距离选秀的日子仅剩半月。
见宋芝瑶还未说服陆氏,宋枝意暗自摇头。
不想两辈子了,还是如此蠢笨。
她便帮帮嫡姐,圆了她要嫁入苏家的心愿吧。
不日,京都最有名的戏班子梨园春,排了台好戏《金玉缘》——
官家女崔玉英为爱先斩后奏嫁给穷书生,穷书生高中状元为贤妻请封诰命。
宋芝瑶到主院欲寻陆氏出门看戏,却得知,表妹父亲,礼部郎中蓝大人正是主理选秀一事的三位大人之一!
“二姑娘,大姑娘出门寻蓝家**去了。”贴身丫鬟绛李回禀道。
宋枝意点头。
她把饭喂都到嘴边了,希望宋芝瑶别让她失望吧。
三月上旬。
蓝大人在下朝前递交了选秀名单,下朝后便被宋父邀请至宋府府上。
待送走蓝大人,宋父到主院发了好大一通火,宋芝瑶被罚跪祠堂三日!
子夜。
梆子已敲过三声。
从公务中抬起头来,宋父捏了捏眉心。
此刻,他才有空闲细思宋枝意入宫一事。对这个女儿,他并未给予过太多关心。
如今已成定局,他总要做出些表示,让宋枝意能为宋家所用。
“来人,去竹枝苑。”
白姨娘见到为宋父掌灯的火光时,正就着残烛给宋芝瑶赶制香囊。
一时不察,银针戳进指尖,血珠子洇在月白绸缎上,晕出一片红梅。
“婉娘怎么如此不小心,”宋父假装关心,掏出帕子为白姨娘拭去指尖血迹,“知你醉心绣艺,天色这般晚,也要爱惜眼睛。”
好一通寒暄下,宋父这才告诉白姨娘,宋枝意即将入宫,他有意抬她为平妻,让宋枝意有个嫡女身份。
“意姐儿要入宫了,”宋父抬手,轻抚她鬓角黑丝,“你和意姐儿,总该有这份体面。”
“明日开祠堂,可别忘了时辰。”
烛火熄灭,窗外竹影婆娑。
白姨娘望着那抹消失在夜色中的鸦青袍角,忽的将脸埋入枕巾中,滚烫的泪浸透丝绵,却并未发出半份呜咽。
她十六岁与宋云赫私奔,如今已三十有二。
将近二十年,才从妾室成了能给女儿嫡女身份的平妻……
次日。
“吱呀——”
卯时未至,祠堂的三重门被推开。
昏昏欲睡的宋芝瑶惊醒,满怀期待转身望向门口,她故意扯落几缕发丝,显得更加憔悴。
父亲定是原谅她,派人来接她出祠堂了吧!
若父亲看到她如此憔悴,定是心疼极了。
她可得好好想想,从库房中讨要那些好物件儿作为补偿!
不时,宋家几位年纪较长的族老被搀扶着进入祠堂,却始终未见宋父出现。
见管家也进了祠堂,她忙让知春搀起她,“可是父亲消气了?”
管家并未回应宋芝瑶的疑问,“今日开祠堂,是要记二姑娘入嫡支。”
“怎么会……”
“老爷说了,今日府上所有主子都得到齐,大姑娘这边请。”管家垂着眼皮引路。
宋芝瑶摇摇欲坠,膝盖疼得像是嵌了碎瓷。
父亲好狠的心!
就因为她犯了点小过错,罚跪祠堂还不够,竟要用这种方式折辱她!
鎏金香炉青烟腾起。
宋枝意扶着白姨娘跨过朱漆门槛。
宋枝意只穿了一身极其素净竹青色对襟襦裙,发间带了支竹叶样式的缠花,此外没有其他装饰。
随着唱诵声,宋枝意与白姨娘跪在蒲团上,朝祖宗牌位跪拜。
三叔公翻开泛黄的族谱,狼毫笔蘸了朱砂:“宋氏第三十六代嫡次女枝意,母白氏婉柔,今扶为平妻。”
管家递上托盘,“请二夫人、二姑娘给老爷夫人敬茶。”
宋父接过茶盏,一改平日淡漠,面容温和,“……意姐儿,如今这进宫伴驾的天大福气,是你嫡姐让给了你。”
“入了宫,若得了圣宠,定要感念宋家对你的栽培,切莫辜负母亲与嫡姐对你的照拂,你可记在心中?”
陆氏坐在一旁,连连应和,端的是一副慈母模样。
“意姐儿和瑶姐儿前后相差不过半年,在我心里,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都是宋家的好姐儿。”
“白妹妹是个好命的,抬了平妻入了族谱,意姐儿如今也是嫡出了。”
“若意姐儿选秀能入圣上的眼,搏个好前程,也算不枉费这些年我对意姐儿的养育了。”
宋枝意乖巧称是,心中却冷笑连连。
这两人果真是天赐良缘。
一样的虚伪!
行啊,既然想看父慈子孝,那她就演!
俯下身,宋枝意三跪九叩,带着点哭腔,“女儿谨记父亲母亲教诲,定不忘宋家对女儿的悉心教养。”
大开大合的叩拜礼,衣裙下的青色布鞋也适时显露了出来。
鞋子虽干净,鞋跟处却已然褪了颜色,鞋面未绣一丝花样。
就连宋芝瑶身边的大丫鬟知春的鞋,都要比这好上不少。
阖上族谱的三叔公抬眼,便见宋枝意的窘迫模样,衣衫简陋,却气质不俗。
若她一朝得势……
心中合计,他决心买宋枝意一个好。
“云赫啊,枝意丫头也该打理打理,这般面圣,岂不是丢了我宋家颜面!”
“入宫的行头,便按芝瑶丫头的嫁妆单子置办吧。”
宋芝瑶一听,再也忍不住怒意,“三叔公,入宫选秀一事并非板上钉钉,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三叔公睨了她一眼,“云赫小子,你意如何?”
“是我考虑不周了,一切按叔公的意思办。”
宋父连连鞠躬。
宋枝意不语,埋进蒲团的脸上带了三分笑意。
选秀本也不看重秀女嫡庶,嫡女身份,宋父一句话不痛不痒地便给了。
银钱是一点不提,靠白姨娘这些年攒的嫁妆,可没法在后宫开路!
亏得是族中这位三叔公,最会看人脸色。
不枉费她专挑了这一身衣裳!
众人离开祠堂。
宋芝瑶由知春扶住慢慢挪着,直至长辈们消失不见,
这才上前,作势不经意踩掉宋枝意的鞋跟,“妹妹这鞋,着实简陋了些。”
说罢,她身后的丫头知秋上前捡起鞋子,
“咚”地一声——
扔到了旁边的观赏湖里。
宋枝意故作委屈,“嫡姐若是不喜,告诉妹妹一声便是了,何必如此?”
越过宋枝意,她幽幽开口,“当世子宠妾的福气你没接住,这入宫的天大福气,妹妹可得接牢了。”
“姐姐先在这祝愿妹妹,在后宫荣宠不衰了。”
她高扬起下巴,“芽青,把我房里那双绣了东珠的豆绿色绣鞋,给二姑娘拿来,就当是姐姐我给妹妹的贺礼了。”
原本打算,让宋枝意在侯府老去,至少吃穿不愁。
如今宋枝意非要入宫趟这一趟浑水,那便看看,她在后宫中能苟延残喘几天!
宋芝瑶大笑着,扬长而去,俨然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
宋枝意看着宋芝瑶翘到天上的尾巴,勾勾唇角,早已不见方才的委屈模样。
此刻的宋芝瑶应该很得意吧……
那便看看,这一世抢了好姻缘的宋芝瑶,在苏家能如何风光无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