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远中举了，要和我退亲。我二话不说同意了。在这小地方，退了亲的女子便不好再嫁。

老天待我不薄，竟在臭水沟旁捡到一个俊俏男人。我把他扛回家，打算养个现成夫君。

裴明远却又拦住我：“这么快就找了新欢，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吗？”“是啊，

我的新欢好看吧？”“你……！”裴明远气得嘴唇发抖。1我叫如意，

可我的人生却不太如意。祖上留下酿酒手艺，到我这代就只剩我一孤女苦苦支撑。

诺大的家业，也只剩眼前的破屋一间。每日天不亮就要推着酒车，走街串巷地叫卖。

转过街角，竟迎面撞见了裴明远。我那退了婚的前任未婚夫。本想低头避开，

他却舔着脸凑上前来。“如意，你近来可好？”这声问候听着关切。

我抬眼看他身上簇新的锦缎长袍，金线绣的竹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再也不似当年穷酸的模样了。再低头看看自己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还有沾满酒渍的围裙。

好与不好，这还用问吗？“如意，退亲是我娘的意思，你……不会记恨我吧？”他语气温柔，

倒把自己摘得很干净。感情你和你娘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呢？

我淡淡道：“记恨倒也不至于，不过既然遇上了，不如你把当年我爹资助你的那些银钱还来？

”毕竟家里还有个男人要养，我眼下正缺钱。裴明远神色骤变，

眼中的怜悯瞬间化作嫌恶：“如意，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庸俗？”“呵呵，”我冷笑出声，

“当年你跪着求我爹资助时，咋不嫌银钱庸俗呢？”2曾经我家在平安镇开着最大的酒肆。

祖传的酿酒手艺，十里八乡无人不晓。生意红火，日子富足。爹娘又心善，但凡乡邻有难，

能帮的从不推辞。裴明远母子便是那时找上门来的。一个穷书生，难得肯用功。

我爹二话不说掏出五十两银子，让他安心读书，不必再受穷困之苦。裴母千恩万谢，

当场就要定下婚约。信誓旦旦地说，待她儿子金榜题名，定会风风光光娶我过门。

爹娘也乐见其成，总笑着说：“如意，你将来可是要做官太太的。”可惜爹没能等到那一天。

一次送酒途中，遇上大风，连人带车翻下悬崖，同行的几个伙计也未能幸免。

伙计的家人纷纷上门讨要说法。娘那时正怀着身孕，听闻噩耗，悲痛过度，不幸动了胎气。

可她仍强撑着身子，变卖了铺子、宅院。给每家赔偿二百两银子，才算了结。一夜之间，

我家从殷实富户变得一无所有。那晚，娘早产了。她在血泊里挣扎了一夜，最终没能挺过来。

临走前紧紧攥着我的手，

娘要走了……”“你要活下去啊……若有机会……让郑记酒肆……重新开起来……”我知道，

她是怕我撑不下去，才给我一个念想。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咬牙活着。

裴明远确实如我爹所言，是个读书的苗子。没多久，他中了举，成了举人老爷。

只是九泉之下的爹恐怕想不到——裴明远中举后的第一件事，竟是来退亲。上午放了榜，

下午裴母就找上门来。见我住的破屋，她连门槛都不愿迈，生怕沾了穷酸气。“如意啊，

别怪婶子狠心，明远如今是举人老爷了，你却是走街串巷的卖酒女，

实在是不相配……”她捏着帕子掩住半张脸，“这婚约，不如就此作罢吧。

”退婚需得两家皆同意，若有一方不肯，可凭着婚书去官府告发。可即便官府判了婚约有效，

终究是强扭的瓜不甜。他既然心里没我，我又何必再惦记。我二话没说，

当着裴母的面将婚书撕得粉碎。至于从前资助的银钱，她只字未提。

那时的我还残留几分大**的傲气，拉不下脸讨债。可如今不同了，

我早把脸皮磨得刀枪不入。“如意，你如今眼里就只有钱吗？”裴明远脸色难看。

我冷笑：“那裴公子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忘恩负义吗？”他脖颈涨得通红：“我说了，

退亲并非我本意！”“有区别吗？”我嗤笑，“不过退了正好，本姑娘也不想嫁你。

”“那你想嫁谁？”他倒钻起牛角尖来。“我爱嫁谁嫁谁！

”我远远瞥见阿七晃悠过来的身影，连忙招手。裴明远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阿七懒洋洋走近，

摸了摸肚子：“如意，我饿了，有吃的吗？”这祖宗，除了吃还会什么？我心里翻个白眼，

脸上却堆起笑：“这就回去给你做，等着啊。”裴明远仰头看着比他高半头的阿七，

突然讥讽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了新欢，真是耐不住寂寞。

”我一把挽住阿七的胳膊：“是啊，我的新欢好看吧？”“你……！”裴明远气得嘴唇发抖。

3阿七是我在臭水沟旁捡来的乞丐。那天卖完酒回家路上，

我看见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臭水沟边，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本想直接走开，可就在那一瞥间，

夕阳的余晖恰好洒在他的脸上。脏兮兮的脸庞在金光中突然显露出俊美的轮廓，

长长的睫毛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脸，看得都出神了。回家后，

那张脸还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和镇上所有人都不一样，说不清哪里特别，

但就是与众不同。天黑后，我鬼使神差地提着灯笼回到臭水沟边。

那个修长的身影还躺在原地，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不管我怎么叫，他都昏迷不醒。

我咬咬牙，硬是把他背回了家。在煤油灯下，我用湿布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污垢，

露出精雕细琢般的五官。我心疼地倒出攒钱木匣里一半的铜板，请来了镇上的刘大夫。

刘大夫仔细检查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如意啊，他头部受了重伤，就算醒了，

恐怕这脑子……”他没再说下去。我的心一沉：这么俊俏的人，难道要变成傻子不成？

那也太可惜了。4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背他回来那天正好是初七，我就给他取名阿七。

其实把他背回来，不单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主要是这间屋子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想除了老鼠以外，有个能喘气的活物陪陪我。阿七倒是很争气，在我家一直好好地喘着气。

只是再这么昏迷不醒，不吃不喝迟早要饿死。我每晚都给他擦洗身子，

擦一边絮絮叨叨：“我家酿的酒可香了……”“每天走街串巷卖酒真累人……”“等攒够钱，

我要重开郑家酒肆……”“屋里有两只总打架的老鼠，凶的那只叫阿花，

总被打得抱头鼠窜那只叫阿牛。”“你别看它们打得凶，其实感情很好。

”“它们刚生了一窝小老鼠……”这天晚上，我照例一边唠叨一边给阿七擦手。突然，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接着慢慢睁开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你醒啦！”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渴不渴？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家里终于有个活人能听我说话了！阿七的嘴唇轻轻蠕动，

我赶紧凑近耳朵。“你能不能……安静一会……”他虚弱地说。我尴尬地闭上嘴，

点点头：“对不起啊，我家太久没活人了……”床上的阿七突然瞪大眼睛，一脸惊恐。

我慌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我一个人太久了……”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5阿七醒了，果然脑子不太好使，

一问三不知。看着他清澈茫然的眼神，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中成形。

既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如把他养成个夫君？在我们这种小地方，

退了亲的女子名声就坏了，很难再说上好亲事。更何况我还是个走街串巷卖酒的，

更没人看得上了。阿七虽然脑袋糊涂，嘴巴倒是清醒得很，挑剔得要命。不仅要吃好的贵的，

还总嫌我厨艺不精。不是火候不够，就是盐巴放多。我本来气得要命，

可一抬头看见他那张俊的不像话的脸，配上无辜的眼神，气就消了大半。

可怜我辛苦攒了两年的积蓄，被他半个月就吃了个精光。这下只能起早贪黑地多酿些酒，

原本重开酒肆的梦想，在阿七这张馋嘴的助攻下，变得愈发遥不可及。好在我有酿酒的手艺，

总归饿不死人。6裴明远苦思冥想了一宿，顶着一脸的憔悴来找我。眼下的两团青黑，

重的像被人狠狠打了两拳。“如意，我是真的不想同你退亲的。”他嗓音沙哑，

伸手要来拽我袖子，“后山的海棠花开了，你今天别卖酒了，我们一起游玩一番。

”“裴明远，你脑子被驴踢了吧？”我甩开他的手。“你不是最爱那海棠花吗？

”“以前我每次从书院回来，给你带回一支海棠花，你高兴的不得了。

”裴明远继续在我眼前喋喋不休。“我爱的从来不是海棠。”我冷笑，

“是你来时带的那份心意。”裴明远长得虽没有阿七那般惊为天人，

但也担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加上又是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即便穿着布衣素衫，

也是一身文雅的书生气。他总爱在书院休沐时，揣着一枝沾露的海棠来寻我。那时春光明媚，

他站在晨光里冲我笑，我便觉得满世界的花都开了。

我们曾携手踏遍后山每一寸开满海棠的坡地，在春朝节将写着心愿的纸鸢放上青云。

裴明远眼睛倏地亮了，“如意，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的。”“是啊，我心里确实有你。

”我莞尔一笑，又话锋一转，“但现在没了，早喂狗了。”裴明远的笑容僵在脸上，

嘴角抽了抽。“是因为那个乞丐吗？”他突然激动起来，“如意，我知道你心善，

你若可怜他，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养着他。不就是多添双筷子嘛。”“裴明远，”我打断他，

“我爹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呢？”“那些人打上门来，

只有我和我娘硬扛着的时候、你娘来退亲的时候，你又躲在哪？”他踉跄后退半步，

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你快回去吧，听说你娘正在给你安排和县令家的千金相看呢。

”今早路过茶肆，就听裴母与其他人在炫耀。如今攀上了县令家，

裴母喜的走一步胯要扭上三扭。“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将我爹当年给你的银子还给我。

”他嘴唇颤抖着，突然红了眼眶：“如意，我……对不起你，银子日后我会还你的。

”“行了。”我转身就走，“要还就现在，别等日后，你们读书人的日后，

比阴间的债还难讨。”7阿七的身子渐渐好了，嘴却愈发刁了。他竟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

非要下馆子。我拿着锅铲真想砸他脑门上，又怕把他那张俊脸给砸坏了。

到时候就没有美男看了，还是我自己吃亏。原想着就带他去街边吃碗面了事，

谁知他抬脚就往醉仙楼走。醉仙楼的菜确实一绝，从前我是那的常客。

站在楼下闻着熟悉的香味，我也馋了。“先吃再说吧。”我也破罐子破摔了，

“大不了留下来洗一个月盘子。”刚落座，就撞见裴明远和县令千金姜如烟坐在邻桌。

满桌珍馐，烧鸡油亮，烤鸭酥脆，红烧鱼浇着浓汁，蹄膀炖得颤巍巍的……全是我往日最爱。

我咽了咽口水，脚在桌下轻轻踢下阿七：“要不……咱们回去吧？”一会儿付不了饭钱，

反倒让裴明远看我笑话。阿七恍若未闻，扬声道：“把你们招牌菜都上一遍！”声音清亮，

整个大堂都为之一静。裴明远那桌也转过头来。“哟，这不是卖酒的如意嘛。

”姜如烟捏着绢帕掩唇，“带着你家小乞丐来打牙祭？待会儿……付得起银子么？

”自打裴明远与她相看那日，跑来找了我，她便把我当成了眼中钉。我懒得理会，

一转头见阿七已点满一桌。望着层层叠叠的碗碟，我眼前发黑。

这辈子怕是要留在醉仙楼洗碗了。我愁的拿不动筷子。阿七却没心没肺地吃了起来。没多久，

邻桌突然吵起来。“出门不带银子，你也配吃饭？”姜如烟尖声骂道，

“一个大男人专吃软饭不成？”裴明远面红耳赤地站起来：“分明是你非要来这里！

”满堂食客都伸长了脖子。阿七却撂下筷子：“味道一般，我们走吧。”我瞪大了眼，

你这个败家爷们。点这么多，就吃这么几口？

我正犹犹豫豫如何跟店小二开口：我可不可以以工抵债？

阿七却从怀中掏出一块羊脂玉佩抛给小二。那玉色如凝脂，看成色，就知道价值不菲。

小二不敢做主，忙请来掌柜。“贵客！”掌柜捧着玉佩眉开眼笑，

“这玉佩足够二位在这吃上一年……”“不必了。”阿七掸掸衣袖，

“你们这菜……啧啧……味道实在一般！”掌柜笑容僵在脸上。

邻桌的姜如烟脸色却是青白交加。她放下一角银子，甩袖而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裴明远站在原地，脸红的像唱大戏的。8那日后。醉仙楼竟请了阿七去当他们的菜品顾问。

专管试新菜、调口味。我的日子一下子松快起来。再不用砸钱养这祖宗。

他还能经常给我带回各种珍馐美味，吃得我嘴角流油。只是……阿七的身份愈发成了谜。

他到底是谁？捡到他那天明明是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模样。身上怎么会有那样贵重的玉佩呢？

阿七会不会是个飞贼？偷了贵重物件遭人追杀，东躲**才落得一身狼狈？这个怀疑很合理。

同时也让我很害怕。若他的仇家寻来，我岂不是要跟着遭殃？我越想越怕。

这样担心了好几日。阿七突然消失不见了。醉仙楼的掌柜来我这来寻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