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永铭双腿废了之后,我照顾了他五年。后来他再次站起来,“娶我”这个许下很久的诺言,
终于兑现。他说工作忙,婚礼事宜我做主就好。直到我一人去挑婚纱时,
撞见他替他的小助理系婚纱腰带上的蝴蝶结。当晚他送来一件婚纱,
语气淡淡:「她只是来当模特的,帮我挑一件合适你的婚纱,你不要多想了。」
我看着那件明显不合我尺寸的婚纱,笑了。突然觉得,这婚不结也罢。1.「你又干什么?
这几天莫名其妙地闹什么?」顾永铭按灭手机屏幕,抬眼时满是不耐烦。
他估计觉得我是因为前几日的事还在闹,叹了口气。几天前,他出差失联,
我急得去他公司问,碰到顾永铭的朋友后,被他带去了一个宴会。「永铭怎么没带你?」
朋友笑问,我却哑口无言。这样的场合,顾永铭从不让我出席,他说我不会喜欢的,
也不合适。真正踏入宴会厅那刻,我确实有些手足无措。顾永铭看到我的第一句,
就是「你怎么在这里?」宴厅的灯光刺目晃眼,无数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局促得手心沁出汗来。「顾总,这是?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瘫痪的时候,
那个照顾了你几年的女的?「哎呦顾总好福气啊,以后好好对人家啊。」说话者喝多了酒,
口无遮掩,眼神肆意打量着顾永铭的腿。顾永铭当场摔了酒杯,
四分五裂的碎片溅到说话者的裤子上,连带着泼洒而出的酒水。他依旧体面地笑,
转身却将我强硬地拉到外面。「自己回家吧,我还要忙。」他揉了揉眉心,
一副疲惫无奈的样子。然后转身,没再看我一眼。我那天呆立了良久,直到晚上他回来,
我什么都没说,只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他的眼神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我,「什么?」我喉咙像被卡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于是我们默契地,又莫名其妙地冷战了。直到现在,或许是我一副失神的模样实在狼狈,
他大发慈悲般缓了语气:「婚纱我给你准备好了,你去试试吧。」
我怔怔地将目光挪到一旁挂着的婚纱,突然觉得讽刺。鱼尾的款式,
背后层层绑带在腰间配以蝴蝶结,性感中不失俏皮。他眼光不错,婚纱的确漂亮。如果,
我能穿得上去的话。但很可惜,这件婚纱本就不属于我。就在白天,我去婚纱店试婚纱,
店员笑盈盈地接待我,十分自然地开口。「您先生是——」她张望我身后,
却没看到第二个人,这才意识到我是一个人来的,目光霎时变得复杂又怜悯。「他有点忙。」
我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回答。顾永铭一句很忙,婚礼的大小事宜,全部落在我一人头上。
从礼堂选择,到婚礼请柬设计。我曾经幻想着能和他一起处理好婚礼每个细节,
即使期间会有小小的意见冲突。可到如今,只是我像个无情的机器般,将策划发给他,
也隔了很久得到一句,【你决定就好。】他有没有看,我也不知道。忙到现在的下场就是,
连婚纱都匆忙到我一人随便挑了家店来选。店员在我耳畔热情地介绍,
我却全然没了曾经幻想中的那份忐忑的激动,面上的笑也极其疲惫,我只是随手指了一件,
「试试这个吧。」却在转身那刻,遥遥地望见另一对试婚纱的男女。女人一袭鱼尾拖地婚纱,
正娇俏十足地转圈展示,男人笑意浓浓,上前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宽大的手掌熟练地覆了上去。「顾总,腰后的蝴蝶结帮忙系一下呗。」女人娇嗔道,
男人听话地俯身替她系蝴蝶结。男人露出的侧脸轮廓分明,击垮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那赫然是我口中“忙碌”的未婚夫顾永铭。此时此刻,他带着他的小助理挑着婚纱,
举止亲昵。店员在旁边夸赞着两人般配,他只轻笑,一句反驳或者解释都没有。我僵住了,
呆愣着看着这一切。几秒钟后,我强笑着张了张嘴:「抱歉,婚纱我不试了。」我回到家,
这份恍惚一直持续到顾永铭回来。一同带来的,就是那件刚穿在他小助理身上的婚纱。
他见我无动于衷,语气也难掩不耐:「我特地去给你挑的,难道就是为了看你甩脸色?」
「顾永铭,你没搞错新娘吧?」紧张沉闷的氛围里,我的一声自嘲般的轻笑异常突兀。
2.顾永铭愣了一瞬,用怀疑又警惕的目光审视了我几秒。意识到我可能发现了什么,
他主动坦白:「我和裴青青一起去的,她作为我的助理,跟过去也正常。
你不是忙着其他事吗,我就让她当下模特。」他一番理由冠冕堂皇,面色毫无异样。
我却看清了他垂下的眼眸下,掩盖的心虚。原来他也知道,
带着别的女人试婚纱是一件多么离谱的事。更别说,
他还送来别人穿过的、完全不符合尺寸的婚纱。曾经我和顾永铭路过婚纱店时,
被橱窗里展示的吸引。我笑着开玩笑,自嘲我身材差个子矮,
要是结婚还是穿蓬蓬裙款式的适合我。他眉目温和含笑,拉着我的手道:「以后有钱了,
我请设计师给你定制,做一条最合适你的。」可年少时顾永铭的模样逐渐淡去,
我不可置信地再抬眸,他的脸逐渐扭曲,变成了现在不耐又冷漠的样子。「尺寸而已,
裴青青送错了,我让店员再换一件就是了。」他毫不在意,转身走向书房,
甩下一句淡漠的提醒,「我还有线上会议,你动静小点。」书房门被无情关上。
无名的酸涩油然而生,夹杂着细密的痛。我环顾四周,顾永铭事业有成,买了精装的新房。
我们曾经说好的装修方案,一点都没用上。我在客厅挂几个鲜艳的娃娃,他都一边叹气,
一边摘下。「亭亭,我要招待客人的。」言外之意,让我别乱搞。
连我们一起收留的流浪猫团子,他也限制它在宠物房活动。我梦想中温馨的小家,
变成了三层的别墅,每日走不到头,空旷的吓人,灰黑的装修风格,阴凉阵阵。第二天,
我被客厅的动静吵醒,出卧室门往下一看,竟是裴青青。她大咧咧地坐在客厅沙发,
甚至鞋子都没换。茶几上,顾永铭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旁竟摆了一圈卡通摆件。「桌上这是?」
听到我的声音,裴青青转头,笑盈盈接话:「对啊。我和顾总说,客厅太空太死板,
要点生机活力才行,年轻的靓丽的色彩,很重要。」她笑得轻佻,歪着头肆意地打量我,
尾音微翘,意味不明。裴青青今年24,刚大学毕业,的确有资本说这话。她见我没有回应,
笑意更盛:「亭姐,婚纱给你送过来了,加大了两个尺寸,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样式什么的你放心,我们年轻人眼光不会错的。」她炫耀的意味太浓,眼光如刺,
扎得我心头一顿。然而我面上却不失体面,浅笑着走下楼梯。
抬手间把桌上的摆件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像才反应过来一样,「不好意思,
你就是你说的年轻的色彩?我以为是垃圾呢。」我掀起眼眸,懒懒地瞥她一眼。
「永铭可能是在和你客气,还是我替他扔了,省得他回来看见皱眉。」「你!」
裴青青从沙发上猛地弹起,气得涨红了脸。我却直视她的眼睛,镇定一笑,
「那件婚纱你喜欢,就送你了。「毕竟我看不上。」说完,我抬手示意“送客”。
裴青青羞愤地拿起包,高跟鞋故意踏得很响,临了还留下一句:「期待你们的婚礼。」
3.站在顾永铭的公司大楼下,我有些恍惚。六年前顾永铭留学归来,正是最肆意的时候,
可车祸突然,他从天之骄子骤然掉入泥潭。继母生了个儿子,
原本不喜他的父亲对他更是冷淡。于是我推着他的轮椅,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他站起来的前一年生日,说要娶我。烛光摇曳,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们缩在狭窄的出租房,分着小小的蛋糕。我却只觉得我们的未来很长很长,就算路难走,
我们也永远能牵手面对。后来顾永铭父亲去世,康复的他处理好一切,重回顾氏。
公司越做越大,他的路越走越远。也似乎,早已不需要我了。前台女孩热情招待我,
听到我说找顾总,问我什么事。我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我来干什么呢?
表面上是因为裴青青,但其实我也说不清。我或许是想看看,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还有没有空,结这个婚。顾永铭的秘书正好碰见我,将我带到顶楼。「顾总现在有客,
您要不先等等?」秘书有事要忙,让我在休息室等等。我却坐不住在他办公室门口徘徊。
或许因为这层楼本身没什么人上去,办公室的门没关紧,只是虚掩着。
门内传来一声淡淡的笑:「如果不是因为和她的那几年,现在的事又谁知道呢?」
熟悉的声音,如一瓢凉水从头灌到脚底。「也是,铭哥这样的人,如今娶她真是她高攀了。」
另一道声音讨好中,夹杂着丝丝嘲讽。「冷静下来一想,这婚,倒像个烫手山芋。」
我霎时僵在原地。头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难以控制地轻微发颤。悲愤交杂,犹如滔天巨浪,
迎面朝我袭来,直冲头顶。好半天找回一丝理智,想想又觉荒谬。恨不得当场冲上去,
撕心裂肺地质问,问问顾永铭把我当什么。他现在功成名就,春风得意,
所以与我的一切都能不作数了吗?可最终,我还是生生吞下满腔悲愤,
呆呆地在休息室等了很久,才走进他的办公室。见我突然来,他没说话,
只是眉眼间微微不满。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他生活模式变成了这样。
从前的彻夜长谈,变成了现在的相顾无言。他工作到深夜,
因我一句“从前你总喝这个牌子的牛奶,现在怎么不碰了”,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你总提以前干什么?还嫌我在轮椅上坐的时间不够长吗?」
他最喜欢用这句话堵住我的一切絮叨。我以为我们珍贵的往事,成了他不可提及的禁忌。
是啊,他今非昔比,是人人称赞的顾总。只要我不提,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因轮椅卡住而狼狈地伏地爬行。更没人知道他怎么次次摔倒砸到地上,
宛如烂泥,又艰难撑起身躯,在我搀扶下大汗淋漓地迈出微小的一步。我咽下喉间苦涩,
迎上他的目光开口道:「裴青青今日又来送婚纱了。」他挑了眉,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喜欢她。我要你换了。」这个她,既指婚纱,又指裴青青。他一清二楚,
却依旧没当回事,只淡淡道:「哦,你喜欢什么款式,自己去挑。」
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我上前两步,夺走他手里的文件,一字一顿:「我说,
我要你开了裴青青。」4.他们其实根本没什么,我也知道。我和现在的顾永铭之间,
隔着的,也不是简单一个裴青青。我只是不甘心。天真又心存侥幸地,
妄图去证明我在他心中的地位。顾永铭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别闹了。」他开口指责,
言语中暗含警告。然后垂下眼眸,继续翻他桌上的文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一切衬得我宛如无理取闹的小丑,我无措地愣着,眼泪盈满眼眶。「我要你开除裴青青,
你听得懂吗顾永铭?!」悲愤翻涌间,我扯出一抹笑,「你要不同意,我就去外面闹。」
顾永铭终于抬头,定定地看我,眼光陌生又带着隐隐厌弃。我被这样的目光一刺,
恍然间也觉得自己可笑。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像怨妇一样,拼命地去填补这段感情四处的裂隙。
眼眶不知觉间模糊一片,我看不清顾永铭的脸,只听见他传入我耳畔有些失真的声音。
「那就开了。」淡淡的,不带什么感情的,毫无所谓的。我不记得怎么走出公司的,
只记得他公司的楼很高,电梯下去的时候,我的头有些晕眩。前台的女孩又看见了我,
这些她热情地叫我夫人,我却觉得这个曾经无比向往的称呼,变得难听又刺耳。
顾永铭在那之后好几天没回家。我也没去追究裴青青到底有没有开除。定制的请柬送到了,
被我丢在了桌上。撑到这一步,我已经太累了,一切没了想管的意愿,
直到顾永铭很多天后回来。我正在客厅看录像,看到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他那时已经有勇气自己坐着轮椅上街。我就等在我们楼下,路尽头一轮夕阳中,
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顾永铭笑得开怀,将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正要喊出什么。
电视突然黑屏。我转头,对上顾永铭如寒潭一样的眼。他面色沉得吓人,冒着森森冷气,
将遥控器扔在沙发上。我们静默对峙良久,到空气都粘稠凝固得令人窒息。
他终于开口:「婚礼日子推迟几天,原定的日子是李总女儿生日,撞了的话很多人来不了。」
我没看他,转头挪到黑屏的电视上。我在想录像里的顾永铭说了什么呢?哦,他说,「亭亭,
我们下下下年,下辈子,还要在一起。」他说这话的日期,就是我们婚礼的日期。只是,
顾永铭不记得了。「你要推迟?」我抬头看他,苦楚卡在喉间,每个字都吐得无比艰难。
「对。还有,给你找了个干妈,你也算是半个大**了,也显得体面些。」耳边嗡嗡作响,
我花了很久消化他的话。旁人都说,顾总年少有为,夫人倒看起来平平。他原来会反驳,
说相爱足够。后来他开始刻意回避我们的过往,到今日,他说让我体面些。哦,他不再残疾,
我却依旧普通。就像所有人恭维的那样,他值得更好的。我的存在,
只会让他回忆起那段最不堪最狼狈的过往。「还有,到时候婚礼会来很多人,
给你报了个礼仪班,像你平常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行的……」字字入耳。他随口的话,
落在我身上却锋利如刀,带着凌迟般的痛楚。他的拖鞋踏在原木楼梯上,发出吱嘎的闷响。
直到声音消失,我知道他又要进书房了。「顾永铭,这婚别结了吧。」死一般沉寂的屋里,
我的声音清晰异常。平淡,轻巧。只有我知道,我是如何将这几个字,
硬生生从灼烧般干涩的喉咙里,一点点挤出。5.我说完这话,又是无限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