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井边风波苏沅蹲在井边,把搓衣板上的粗布麻衣摔得啪啪响。
嫡母王氏的骂声从廊下传来:“洗个衣裳还当绣花呢!明日再磨蹭,饭也别吃了!
”她翻了个白眼,沾着皂角沫子的手飞快比了个掐钱的手势,对着木盆嘀咕:“呸,
当老娘爱伺候?要不是每月能抠出半吊私房钱……”话音未落,
偏院的门“哐当”一声被踹开。“这屋子归本姑娘了!”红衣少女踩着鹿皮小靴踏进来,
腰间玉佩叮当乱响。苏沅瞄见她裙角金线绣的并蒂莲,眼皮一跳——这花样京中最时兴,
绣娘要收十两银子一尺呢!南宫静甩着玛瑙串子往妆台前一坐,丫鬟立刻捧上木匣。
金锭子“哗啦啦”倒在青砖上,有一颗滚到苏沅脚边。她手指微动,面上却垂着头:“姑娘,
这是我娘生前……”“你娘关我屁事!”王氏冲进来拧她耳朵,“静姑娘是南宫侯府嫡女!
金贵人儿住你这狗窝是抬举!”苏沅疼得吸气,瞥见南宫静腕上缠的西域琉璃镯,
眼珠一转突然哎哟叫唤:“母亲轻些!我昨儿替您收的鎏金簪还在柴房搁着,当心碰碎了!
”王氏一愣,她哪来什么鎏金簪?趁这空当,苏沅已蹿到南宫静跟前,
举起褪色的桃木手串:“姑娘的璎珞真好看!我娘说贵人戴红宝最衬肤色,
像您这样雪白的……”“你倒是嘴甜。”南宫静嗤笑,蔻丹指甲划过她掌心,“赏你了。
”一匹蜀锦砸进苏沅怀里,日光下泛着流水似的银光。“每月十两,替我打理衣裳首饰。
”南宫静起身时香风扑面,“弄坏一支珠花,扣你半年月钱。”苏沅摸着蜀锦暗纹,
心头噼里啪啦打算盘——这料子转手至少五十两!够买两亩薄田,
再雇人搭个茶摊……“发什么呆!”王氏一巴掌拍来。苏沅偏头躲过,
笑嘻嘻把蜀锦往嫡母怀里塞:“母亲替我收着?我怕老鼠啃了。”当夜柴房里,
苏沅就着月光数荷包里的铜板。
窗根下传来嫡母跟管家的嘀咕:“……侯府指缝漏点都够买座宅子,
可得哄住那丫头……”她往草席上一躺,翘着腿把铜板抛得叮当响:“老虔婆,
且看你孙猴子翻不翻得出五指山。”三日后离府,
南宫静甩来个油纸包砸在她膝头:“糖蒸酥酪,省得路上哭哭啼啼。
”苏沅掀开油纸深吸一口,甜香勾得肚里馋虫直叫。她突然瞪圆眼睛:“哎呀!
这酥酪镶的是杏仁?我在城南见过,一碟要二百文呢!
”南宫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吃你的!本姑娘赏人从来不用便宜货!”车帘落下时,
苏沅咬了一大口酥酪,眯眼瞅着苏府褪色的匾额。甜腻奶香混着铜钱味在舌尖滚过,
她舔掉唇边糖渣,袖子里金瓜子硌得手腕生疼——方才扶南宫静上车时顺的。
“京城……”她望着官道尽头轻笑,“姑奶奶来了。”2.侯府初遇马车刚停稳,
苏沅就掀开车帘往外探。朱漆大门上鎏金兽首衔着铜环,门前石狮子比她苏家宅子还高半截。
她踩凳下车时故意晃了晃,袖口金瓜子“不小心”掉出一颗,骨碌碌滚到门房脚边。
“姑娘仔细摔着!”门房殷勤搀扶,靴子稳稳踩住金瓜子。苏沅冲他眨眨眼:“这位大哥,
侯府台阶可真滑。”南宫静甩着香帕跨过门槛,回头嗤笑:“眼皮子浅的,
待会儿见着老夫人,可别盯着她老人家的抹额瞧——那上头的东珠够买你十条命。
”苏沅摸着怀里硬邦邦的蜀锦,嘴上应得乖巧:“姑娘教训的是。
”眼风却扫过廊下挂的八宝琉璃灯,心里噼里啪啦算账——这一盏灯够城南百姓吃半年白面。
“这是我新认的义妹。”南宫静把苏沅往老夫人跟前一推,“瞧着伶俐,留在身边解闷。
”苏沅扑通跪下,额头贴着织金毯子偷偷吸气——这毯子熏的是龙涎香!
她抬头时已换上怯生生的模样:“给老夫人请安。”腕间桃木珠故意滑出半截,
露出底下被嫡母掐的青紫。老夫人拨着佛珠的手一顿:“可怜见的,赏个镯子压惊。
”翡翠镯子刚套上手腕,屏风后突然传来冷笑:“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
当我们南宫家是善堂?”南宫棠扶着丫鬟进来,发间金步摇晃得人眼花。
苏沅盯着她裙摆缀的珍珠盘算成色,嘴上却惊呼:“棠姑娘步摇上嵌的可是暹罗红宝?
我听说上月珍宝斋丢了一匣子……”“你胡扯什么!”南宫棠慌忙捂住步摇。
老夫人皱眉:“棠儿,上个月你支了二百两买首饰?”“祖母别听这贱婢胡说!
”“老夫人明鉴。”苏沅叩头时翡翠镯子叮当响,“奴婢家乡有句老话,真金不怕火炼。
不如请珍宝斋掌柜来认认?”南宫静突然笑出声:“妹妹若心里没鬼,验验又何妨?
”当夜苏沅蹲在耳房数银子。南宫静扔来一袋碎金:“今日表现不错,赏你的。
”又甩出件桃红襦裙,“明日替我去诗会,那群酸秀才写的破诗听得我头疼。
”“奴婢字都认不全……”“装什么蒜!”南宫静踹她一脚,“你偷摸翻我书匣当我不晓得?
背不出诗就说是路上颠忘了!”次日诗会上,苏沅盯着案上宣纸冒冷汗。
四周公子哥儿都在写咏梅,她突然瞥见窗外残菊,
想起柴房漏风时蜷在草堆里数菊花瓣的日子,提笔唰唰写道:“傲骨何必争春色,
宁抱香死北风中。”“好个宁抱香死!”清朗男声从身后传来。苏沅转头,
见锦衣公子执扇而立,腰间玉佩刻着“瑾”字——是南宫静提过的大公子南宫瑾!
她慌忙福身,袖中金袋子突然松了绳。金豆子滚到南宫瑾靴边,
被他用扇子轻轻按住:“姑娘的私房钱,收好了。”苏沅抬头时眼圈通红:“公子莫怪,
奴婢攒钱是为给生母修坟……”手却飞快抓回金豆子攥得死紧。南宫瑾望着她背影轻笑,
扇骨敲了敲掌心:“去查查这丫头。”回府路上,
南宫静揪住苏沅耳朵:“听说你今日出风头?”“哪能啊!”苏沅龇牙咧嘴掏出个荷包,
“奴婢假装手抖,把茶泼在王侍郎公子袍子上,趁机摸了他贴身玉佩!”南宫静松开手,
对着羊脂玉佩眉开眼笑:“算你机灵。这玉佩够换匹西域宝马了!”苏沅揉着耳朵赔笑,
袖子里另一枚翡翠平安扣硌着手腕——这才是王公子身上最值钱的玩意儿。
月光漏过车帘照在她脸上,映得眼底金灿灿的光。3.围场惊魂秋风卷着草屑扑在脸上,
苏沅攥紧缰绳,盯着眼前枣红马直咽口水。这畜生鼻孔喷出的热气混着南宫静身上的蔷薇香,
熏得她脑仁疼。“磨蹭什么!”南宫静一鞭子抽在马臀上,“本姑娘的骑装可是蜀锦新裁的,
溅了泥你赔得起?”苏沅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心里骂了八百遍“败家娘们”。
眼风扫过马鞍上镶的玛瑙扣,手上缰绳故意松了松——那玛瑙成色上乘,
抠下来够当三个月饭钱。马儿突然嘶鸣着冲上山坡,苏沅假意尖叫:“姑娘救命!
”身子却往左一歪,指尖悄悄勾住玛瑙扣。金铁交击声从崖边传来,她抬头一看,
魂儿差点飞了——这疯马竟朝着断崖狂奔!“抓紧!”一道玄色身影凌空掠过。
苏沅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捞进带着沉水香气的怀抱。南宫瑾单手控缰,
剑眉紧蹙:“不要命了?这马早该淘汰的烈性子!”苏沅缩在他怀里,
攥着半块玛瑙的手心全是汗。余光瞥见他腰间羊脂玉坠,
眼珠一转突然抽泣:“奴婢哪敢违抗静姑娘……这玛瑙原是镶在马鞍上的,
如今碎了可怎么交代?”南宫瑾低头看她发抖的指尖,忽然捉住她手腕。褪色的桃木珠下,
一道狰狞鞭痕横贯小臂。“静儿打的?”“是奴婢自己摔的!”苏沅猛地抽回手,
袖口金瓜子叮当乱响。她慌忙捂住袖子,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公子放奴婢下去吧,
静姑娘的狐裘还晾在营帐呢,值五十两……”暴雨说来就来。南宫瑾策马冲进山洞时,
苏沅正把狐裘往怀里塞。雨水顺着她发梢往下淌,
怀里却护着块油布包得严实的芙蓉糕——方才宴席上顺的,够换三斤红糖。“你倒是贪嘴。
”南宫瑾生火时轻笑,火光映得他侧脸如玉雕。苏沅舔掉指尖糖渣,
摸出块碎银拍在石头上:“公子救命之恩值二十两,先欠着。”眼见他外袍湿透,又补了句,
“这袍子我拿回去浆洗,省得您破费雇人。”火堆噼啪作响,
南宫瑾解下外袍扔给她:“苏姑娘倒会做生意。”“穷怕了呗。”苏沅拧着袍子上的水,
金瓜子一颗颗往外蹦,“您瞧这料子,浣花锦市价一匹十二两,
若熏上沉水香……”话没说完,洞外传来嘈杂人声。南宫瑾突然倾身,
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她唇角:“沾了糖渍。”苏沅僵在原地,鼻尖全是他衣襟上的龙涎香,
怀里狐裘滑落在地。“瑾哥哥!”南宫静提着灯笼冲进来,见苏沅裹着男子外袍,
扬手就要扇耳光,“贱婢敢勾引……”“静儿。”南宫瑾握住她手腕,“你的马惊了人,
该赔多少?”苏沅趁机蹿到南宫静身后,捧起狐裘谄笑:“姑娘的衣裳奴婢护得好着呢!
就是玛瑙扣碎了半颗,不过奴婢捡回来了,找匠人镶块琉璃更时兴!”回程马车上,
南宫静甩来一袋银锞子:“封口费。”又扯过她耳朵低吼,“再敢靠近瑾哥哥,仔细你的皮!
”苏沅数着银子嘿嘿笑,袖子里玛瑙碎角硌得生疼——南宫瑾衣襟上拽下来的,
够打支金镶玉簪子。车帘外飘来零碎对话:“……那丫头手上的疤,
像是苏家嫡母惯用的铁戒尺……”她摸出块杏仁酥咬得咔咔响。车窗映出南宫瑾策马的背影,
腰间的羊脂玉坠随动作轻晃。苏沅眯起眼,舌尖卷走最后一点糖渣。京城的风,要变味儿了。
4.祠堂密谋秋风卷着枯叶拍在窗纸上,苏沅蹲在廊下数铜板。
荷包里叮当响的碎银是她前日从厨房婆子手里抠出来的——那婆子偷卖燕窝,被她逮个正着。
“苏家来信了!”小丫鬟甩来封信,溅起的泥点子沾上她新绣的鞋面。
苏沅心疼地蹭了蹭鞋头缀的珍珠——上回从南宫棠步摇上摸的次等货,好歹值三钱银子。
信纸刚展开就掉出张当票,嫡母王氏的字迹张牙舞爪:“给你弟弟捐官的银子还差三百两,
月底凑不齐,就把你娘牌位扔乱葬岗!”苏沅把当票撕得粉碎,抬脚碾进泥里。
转身时却撞上一堵月白锦袍,南宫瑾腰间玉佩晃得她眼疼——上好的和田玉,
够买她娘十个牌位。“大公子安好。”她福身时袖口金瓜子叮当响,脸上却挂着笑,
“奴婢正要给静姑娘熏衣裳呢,沉香木还剩半块……”“哭过?”南宫瑾突然伸手,
指尖擦过她泛红的眼尾。苏沅倒退半步,袖中暗袋里的翡翠平安扣硌着手腕:“灰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