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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春节回家的时候,我抱着班级第一的成绩单,在回家路上做了一路的梦。
村口再碰见傻姐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撞到我怀里,嚎啕大哭,不忘把热腾腾的鸡蛋塞到我手里。
我就着寒风把鸡蛋吃掉,先去傻姐家打了招呼。
她娘挺着尖尖的大肚子正在厨房忙活,见傻姐回家,先上来暖她的脸,再转头看我:“室溱回来啦?我闺女盼你好久了,天天在村口等你,难得回来,要好好聚聚!”
一番话说得我心热。
回了家,一开门是奶奶,正端着一碗热汤吸溜,见我并不惊奇,寒暄着:“回来啦?正巧要没碳了,去背点。”
我的心登时就凉了大半。
娘正巧端了碗蛋羹从厨房出来,见到我很是激动,放了碗一下把我拥进怀里。她身上的暖意遇见我身上的凉气,腾出斯斯白雾。我看到她露出的手臂上满是淤青。
“我丫头刚回来,我去背碳,妈,你把蛋羹给德源喂下。”
德源,我的好弟弟。
见到我第一面,把蛋羹摔在我脸上:“又是你个贱女人,来抢我家粮食了!”
第二天我才见到我爹。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旁,一碗解酒汤下去,还要潇洒地“哈”上一声。
他的大手往膝盖上扑了两下,望着我的眼睛满是血丝:“丫头到家了,这可是好久不见,难得的机会,给德源辅导辅导功课!”
我知道,这个时候拒绝,他没准一个上头,把我腿打断,于是奉承:“我就是死记硬背,不想德源,那么聪明,就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稍微用点心,肯定都会。”
我爹不当我在夸他儿子,当我在夸他的基因,于是很得意。
我看他的蠢样,心想等他醉了,我有足够的力气,保证他再没机会喘气。
但我不能那么做。
我得找别的出路,从这里彻彻底底逃出去,把我娘和傻姐也带出去。
班里同学都说我学习太用功,简直是拼命。
我觉得这话不错。
我就是在背着三个人的命在爬坡,稍一松懈,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以高分考进省城高中,只要成绩不退步,就有奖学金可以维持生计。
时间过得太慢了,我越来越不安。
我娘曾经饱满的身躯日渐消减,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有一年中秋被打得昏迷三天,被奶奶拦着没去医院。
孙德源,我爹娘奶奶日夜期盼来的好宝,已经耳濡目染学会揍我和娘,还会讨走我的生活费去快活。
而傻姐,她生长得太快了,她的美丽不能被傻气掩盖,我每次回去都要喝村中无赖窥伺的目光。一次,孙德源想要去摸她的胸脯,被我扇了一耳光。当天我被爹教训得很惨。而随着她弟弟的成长,她的头发再没有被精细地打理,身上衣裳也不常常是新的。
我害怕,尽管不知道在怕什么。
高考前,我回了趟家。
奶奶很不高兴,为我多吃的两碗米饭扼腕。
晚上吃饭时,我和奶奶讲:“我过几天高考,要拿身份证和户口本,你给我拿一下吧。”
平时奶奶不拿我的话当回事,此时却格外精明:“什么破考试,你以前咋不要用?”说罢睥了我一眼,“再说,读大学多费钱?干脆不要考了,回家,正好拿点彩礼,供你弟弟上高中。”
我心里发抖,还是撑住应付:“你想想,我读了这么多年,结果连高考都没考,前面不就白费功夫?而且现在人家都讲究遗传,喜欢高智商的,我考高点,不就能嫁得好点?”
奶奶踌躇了:“那你这个考试,不要钱吧?”
几年前弟弟没考上初中,是她做主,花两万块供他去县里读书的,每月还给他一千块钱生活费。
“不要钱的,考得高了,学校还给钱呢。”
奶奶犹豫了半晌,把两样东西给了我。
回去的路上,我兴奋得手抖——我可以脱离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