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日头悬在青瓦檐角，蝉鸣裹着槐花香漫过整条西街。林妙音立在肉摊前，

杏眼微弯时眼尾缀着颗淡淡泪痣，浅粉短襦裹着细腰，袖口挽到肘弯，

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刀疤——那是十三岁宰第一头野猪时留下的印记。

案台上的斩骨刀足有五斤重，在她手里却似柳枝般轻盈，"咔嚓"一声下去，

三指厚的五花肉便齐齐断开。"妙音妹子，给俺留二斤后腿肉！""先来后到啊！

俺这早排半个时辰了！"松木案板前挤满了挎竹篮的妇人、戴瓜皮帽的掌柜，

甚至有骑马穿绸衫的富贵客。林妙音左手执秤杆，右手攥着油乎乎的帕子擦汗，

嘴角叼着的草茎随说话轻轻晃动："王婶儿别急，昨儿新宰的黑毛猪，肥油都给您留着呢。

"铜铃铛随风摇曳，阳光落在她沾着肉末的围裙上，倒比寻常女儿家的绣花襦裙更鲜活几分。

日头偏西时，肉摊终于清了场。林妙音将碎银裹进油纸塞进围裙暗袋，

又往竹篓里装了半块腌肉、两把金疮药——这是给山上父亲备的。

西街尽头的包子铺飘来葱花香，她却转身拐进青石板巷，靴底踩着碎石子"沙沙"响，

转眼间便没入后山的松柏林。暮春的山风带着潮湿的水汽，云层压得极低，像是要落雨。

林妙音背着猎弓在林间疾走，腰间的野猪矛随着步伐轻晃。她惦记着三日前布下的陷阱，

若能猎到百斤山猪，便能给父亲煮汤好好滋补。行至断崖时，

忽然听见谷底传来闷响——像是有人坠落在枯枝堆里。"谁？"她攥紧腰间银哨，

却在瞥见崖下那抹白影时顿住呼吸。雨丝忽然落下来，打湿男子苍白的脸。

林妙音解开腰间皮绳，将竹篓甩在一旁，攥着藤蔓滑下崖时，

膝盖撞上凸起的岩石也浑然不觉。近前才发现，

男子右肩的箭伤已开始渗黑血——箭头淬了毒。她撕下半幅裙摆裹住他伤口，

指尖触到他颈侧脉搏时，听见他用极轻的气音说："别...去报官...""废话真多。

"林妙音将人扛上肩头，野猪矛往腰后一别，踩着湿滑的苔藓往竹屋走。雨越下越大，

她能感觉到肩头的人在发抖，却硬是没吭一声。竹篓里的金疮药被雨水浸透了半袋，

她在心里暗骂天气，却又腾出一只手按住男子滑落的玉佩——那玉坠边缘刻着半朵残梅。

竹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时，林妙音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她将沈砚之放在藤床上，

擦去他额角冷汗时，发现他睫毛上凝着水珠，竟比她案头那支新开的玉簪更剔透。

窗外惊雷炸响，她转身去点松油灯，火苗跳动间，

瞥见墙上挂着的那张兽皮——那是去年冬天猎到的白额虎，父亲说这皮子该给她做褥子，

她却偏要用来衬斩骨刀。"先忍着。"她将烧好的热水泼进铜盆，刀刃在火上烤得发烫，

"箭上有毒，得剜掉烂肉。"沈砚之扯动嘴角，想笑却扯动伤口，

咳出的血沫溅在她手背上：“多谢”。"林妙音挑眉，

忽然从围裙里摸出块猪肉脯塞进他嘴里："咬着。"刀刃切入皮肉的瞬间，

她听见他喉间闷哼，却见他死死咬住肉脯，连血丝都没吐出来。竹帘外的桃花谢了又开，

沈砚之靠在廊下的竹椅上，指尖翻动《诗经》残卷，眼角余光却总飘向院中的身影。

林妙音蹲在药畦前，素白襦裙沾着泥土，正用短刀将晒干的艾草切成碎末。

晨光穿过她耳后新插的野菊，在书页上投下一片晃动的金斑。"‘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他忽然出声，看着她指尖顿在半空中，"芣苢便是车前草，妙音昨日教我的，可还记得？

"她回头时，发间的野菊抖落两片花瓣，恰好落在他翻开的书页上："沈公子倒是记性好，

可认得这味？"说着扬起手里的深绿叶片，叶脉间渗出乳白汁液。沈砚之起身走近，

袖中飘来淡淡墨香——这是他用山核桃磨的墨。他指尖轻触叶片："苦苣菜，可清热解毒。

"话音未落，忽然被她塞进一把鲜嫩草芽："去，洗净了拌在野猪脍里。

"看着他笨拙地卷袖洗菜，她忽然笑出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白日里，

她在镇口卖肉时，他便坐在案板旁的木凳上抄书。常有妇人掩口笑问："妙音妹子，

这书生细皮嫩肉的，能帮你斩骨？"她便将斩骨刀往案板上一剁，

震得铜钱罐里的碎银哗哗响："他呀，能算清你们赊的账。"沈砚之垂眸拨弄算盘，

却在竹影掠过她侧脸时，指尖悄悄在账本空白处画朵野菊。日头偏西时，肉摊剩下半扇排骨。

林妙音剁下根猪尾，用草绳捆了丢进竹篓：“今日收摊早，带你进山认草药去。

”沈砚之刚要拎起她的斩骨刀，却被她一把按住手背：“这刀五斤八两，你拿得动？

”他挑眉接过，刀柄在掌心压出红痕，却硬是走了三步才晃了晃：“尚可一战。

”她笑得直不起腰，索性抢过刀扛在肩头，马尾扫过他手背：“当年我十三岁宰第一头野猪，

刀比这还重两斤。”走在青石板巷里，忽有位老妇人颤巍巍递来空碗：“妙音啊，

能给块骨头熬汤么？”她立刻从竹篓里翻出根带肉的筒骨，

斩成两段塞进老人手里：“李阿婆，明日给您留块五花肉，肥而不腻。

”沈砚之望着她与百姓熟稔的模样，忽然开口：“为何不做个寻常姑娘？”她踢开脚边石子，

刀影在青石板上划出细碎金光：“山里人一年吃不上几回肉，我力气大，又会杀猪，

总不能看着娃娃们流口水。”顿了顿，忽然冲他狡黠一笑，“再说了，

当‘猪肉西施’多威风，哪个蟊贼敢来赊账？”进山的路铺满松针，林妙音忽然停步，

从草丛里拎出只灰毛野兔：“瞧，现成的下酒菜。”沈砚之惊得后退半步，

却见她用指尖捏着兔子耳朵，笑得眼尾泪痣弯弯：“别怕，这小家伙是陷阱里捡的，

比你还温驯。”暮色漫进竹屋时，妙音已将野兔炖上。沈砚之凑到灶台前，

看她往锅里撒野山椒，忽然伸手替她捋顺被热气熏乱的刘海：“明日教我切肉如何？

”她斜睨他一眼，用木勺敲了敲他手背：“先学会握刀不抖再说。

”深夜的山寨点起松明火把，林妙音坐在廊下磨斩骨刀，

火星溅在沈砚之正在抄写的《齐民要术》上。

他忽然指着书中“庖厨”篇：“‘割肉要薄如纸，断筋要脆如藕’，妙音可做到？

”她将刀刃往青石上一立，月光在锋刃上流转：“要不要试试？”说着递过块冻硬的猪油。

沈砚之咬着牙下刀，冻油块却碎成小块。林妙音笑得前仰后合，索性站到他身后，

握住他手腕发力：“手腕要稳，刀刃要斜。”他闻着她发间混着的肉香与皂角味，

忽然轻声说：“若我学成了，可算有门手艺傍身？”她指尖一顿，却听见寨外传来马蹄声。

林万山的马队驮着粮食归来，几个汉子抬着木箱往粮仓走，

箱角露出的锦缎上绣着“周府”字样。妙音擦着刀上的油，

对沈砚之说：“爹爹劫的是为富不仁的粮商，这些粮食，够寨里娃娃们吃半年肉粥。

”沈砚之望着她在火光中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白日里她切肉时的模样——刀刃起落间，

案板上的猪肉被分成肥瘦均匀的小块，像是在雕刻一件艺术品。他伸手替她摘去发间的松针，

忽然明白，这姑娘手中的斩骨刀，原是比任何笔墨都更温柔的利器。“妙音，

”他望着远处升起的炊烟，“待将来安定了，我们开个肉铺如何？就叫‘妙音阁’，我算账，

你切肉。”她用刀柄敲了敲他额头，却在转身时，将新烤好的猪肉脯塞进他袖中：“酸文人，

先学会切不碎猪油再说。”山风裹着肉香掠过廊下，竹帘上的铜铃轻响。

沈砚之摸着袖中温热的肉脯，听见她在灶前哼起的山谣，忽然觉得，这沾满烟火气的人间，

原是比任何诗卷都更鲜活的良辰美景。妙音转身，杏眼微亮，认真盯着沈砚之，

指尖轻轻拽了拽他袖口：“沈公子，明日你...可愿随我回趟家？

”睫毛在暮色里投下细碎阴影，耳尖泛着薄红。暮春的山寨浸在烟岚里，

青石板路蜿蜒至山顶大寨。林妙音牵着沈砚之的手穿过吊桥时，他望着谷底翻涌的云海，

忽然握紧她掌心的薄茧："这里像仙境。"她仰头看寨门两侧的红灯笼，

穗子在山风里晃出细碎金光："爹爹说，当初选这地方，就是瞧着官兵爬不上来。

"大寨里飘着松木与炊烟混融的气息。十几个孩童追着一只花狸猫跑过，

撞得廊下挂的干辣椒串沙沙响。有妇人端着刚蒸好的粟米饼打招呼，

眼角笑出细纹："妙音带姑爷回来啦？"沈砚之耳尖发烫，却见她大大方方应下，

接过饼子掰碎了喂给蹭过来的黄狗。林万山坐在正厅的虎皮椅上，

腰间别着的弯刀比寻常人手臂还粗。他上下打量沈砚之，忽然咧嘴大笑，

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书生不错，能喝三碗野莓酒吗？"不等回答，

便拍着大腿吩咐手下："去抬坛去年埋的杨梅酿！"妙音无奈摇头，

却在沈砚之悄悄握住她指尖时，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厅外的山歌声。夜里，山寨燃起篝火。

沈砚之坐在妙音身边，看她用树枝在火灰里画草药图谱。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

发梢沾着的松针被他轻轻摘下。忽然有个汉子抱着三弦琴凑过来，

唱着自编的山谣："南山有棵歪脖子树，树下有个傻姑娘..."哄笑中，

妙音抄起烤野兔的木签掷过去，却被沈砚之伸手接住，惹来更响的喝彩。

林万山的最后一票选在立夏前夜。妙音站在寨门口，看父亲的马队披着夜色出发，

腰间弯刀在月光下泛冷光。沈砚之将披风替她披上，

闻到她发间混着艾草与野菊的香："怕吗？"她摇头，却攥紧他的袖口："爹爹说，

这次劫的是贪墨军饷的盐商。"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声，他低头吻她额角，

尝到咸涩的味道——原来她早已红了眼眶。子夜时分，山寨忽然响起急促的梆子声。

妙音抄起斩骨刀冲出院门，却见林万山的马队驮着伤员归来。父亲肩头插着支断箭，

却还在笑："那盐商的护卫里...有老熟人..."沈砚之迅速替伤员止血，

妙音在旁递着金疮药，

忽然听见父亲对亲信低语："去把后山的密道钥匙...交给姑爷..."天快亮时，

伤员终于安置妥当。妙音靠在沈砚之肩头，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他轻抚她发间的草屑，

忽然轻声说："待事了，我带你去看长安的牡丹。"她抬头，看见他眼中倒映着山寨的晨雾，

忽然想起这些日子里，他教她读"执子之手"时，指尖在竹简上停留的温度。山风掠过药田，

蒲公英的种子纷纷扬扬飞向初升的朝阳。林妙音握紧他的手，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

混着厨房里飘来的粟米粥香。她忽然明白，这山寨里的烟火，与他眼中的山河，

原是一样的温柔。三日后父亲归来，妙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终于不在被愁云笼罩，

时光流转，岁月静安。五月初六，宜嫁娶。山寨的吊桥上挂满红绸，

松枝间点缀的灯笼将青石板路染成暖红。林妙音坐在梳妆镜前，

任小翠将最后一支珠钗**发髻。镜中女子着茜色喜服，袖口绣着她亲手描的野猪刺青，

眉间却凝着少女初嫁的羞赧与惶然。"**快看，沈公子在山下买了两筐蜜饯！

"小翠掀起窗棂，远处山道上，沈砚之的青衫被山风吹得鼓起，竹筐里的蜜饯纸包泛着金黄，

引得几个孩童追着跑。妙音指尖抚过嫁衣上的针脚——这是昨夜父亲陪她缝的，

他粗糙的手指捏着绣花针，笑说："我家妙音该穿金戴银。"正厅里传来哄笑声。她起身时，

喜服下摆扫过满地花生红枣。林万山穿着簇新的藏青长袍，腰间弯刀换了红丝绦，

正拍着沈砚之的肩膀："书生啊，入赘不丢人，山寨的刀你随便使！"满座弟兄轰然叫好，

沈砚之耳尖通红，却将手里的《农书》往桌上一放："岳父放心，今后妙音的肉摊，我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