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梅雨，茉莉香六岁那年的梅雨季，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

言旭蹲在幼儿园玩具区的彩色泡沫垫上，固执地将一块块光滑的积木堆叠成摇摇欲坠的高塔。

窗外，雨丝绵密，打在梧桐宽大的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混杂着泥土和草木蒸腾的气息。

他有些心不在焉，手指被积木边缘硌出浅浅的红痕。就在这时，

一缕极淡却异常清晰的茉莉花香，穿透了潮湿的空气，飘了过来。那香气清甜、干净，

带着雨水的凉意，像一只无形的小手，轻轻拨开了沉闷。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门口的光线有些暗，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裙子、扎着大大的红色蝴蝶结的女孩站在那里。

她的小皮鞋湿漉漉的，沾着泥点，裙摆下缘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像不小心晕染的水墨画。她怯生生地看着满屋子的陌生面孔，

小手紧紧攥着一个米白色布包的带子，包上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抱着胡萝卜的小兔子。

老师牵着她进来，介绍这是新同学，叫芷晓。言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绣着小兔子的布包。

芷晓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犹豫了一下，迈着小步子朝他这边走来。她在他旁边蹲下，

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摸索着，然后，摊开小小的手心。一颗圆润饱满的青梅，

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果皮是新鲜的青绿色，上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在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像一颗小小的、会呼吸的绿宝石。一滴水珠承受不住重量，

顺着她掌心的纹路，倏地滚落，正正滴在言旭摊开的手心里，冰凉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给你。”芷晓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雨后新叶般的清新。言旭愣愣地接过来，

青梅沉甸甸的，带着她手心的微温和雨水的凉意。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那颗青梅。

酸涩的气息隐隐透出，混合着那缕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奇异地烙印在了那个潮湿午后的记忆里。后来，他们成了最要好的玩伴。在那个雨季的尾巴，

幼儿园组织了一场“埋藏时光”的活动。孩子们被鼓励把此刻最珍贵的东西放进玻璃罐里，

埋到院子中央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言旭贡献了他珍藏的几颗彩色弹珠，

在阳光下能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

晓则小心翼翼地从头发上取下一枚小小的、镶嵌着水钻的蝴蝶发卡——那是她最宝贝的饰品。

两人还煞有介事地决定给未来写信。他们并排坐在小桌子前，用五颜六色的蜡笔，

在透明的玻璃罐壁上画了两个手牵手的小人。火柴棍似的身体，大大的圆脑袋，

脸上是夸张的笑容。言旭画的小男孩穿着蓝色的衣服，芷晓画的小女孩穿着黄色的裙子，

像极了她初来那天的小裙子。“写什么呢？”芷晓咬着蜡笔头，苦恼地问。

“写…写我们的名字！”言旭提议。于是，他们用歪歪扭扭的拼音，

在两张小纸片上郑重其事地写下：“YANXU”“ZHIXIAO”写完后，

芷晓想了想，又在自己的纸片背面，用更慢、更认真的笔触，加了一行字。

言旭好奇地凑过去看，但芷晓立刻捂住了，小脸微红：“不给你看！是给长大后的我看的！

”他们合力把玻璃罐埋在了梧桐树根旁松软的泥土里，用小铲子拍实，

还捡了几片漂亮的梧桐叶子盖在上面。“等我们长到很大很大，再一起挖出来！

”芷晓拍着手，眼睛亮晶晶的。言旭用力点头，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颗青梅冰凉湿润的触感，

和那缕淡淡的茉莉香。他不知道，那颗青梅被他悄悄带回家，放在窗台上，直到风干皱缩，

最终被母亲打扫时清理掉。但那股混合着雨气、青梅酸涩和茉莉清甜的独特气息，

却固执地盘踞在了他嗅觉记忆的最深处，成了开启懵懂情感的密钥。(二)车铃铛，

伞下晴时间像被风鼓起的帆，倏忽间就驶过了童年的港湾。转眼，

言旭和芷晓已是初二的学生。放学**是解放的号角。言旭推着他那辆半旧的蓝色自行车，

刚走到车棚，就感觉后轮有些不对劲，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蹲下身检查，果然，

固定后座的螺丝松了，随时可能掉下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车筐里翻出工具包。

夕阳的金辉斜斜地铺满车棚，给冰冷的金属部件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言旭！

”清脆的声音传来。他抬头，看见芷晓举着两支盐水冰棍，小跑着过来。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马尾辫在跳跃中甩动，脸颊因为奔跑泛着健康的红晕。

她自然地在他旁边蹲下，递给他一支冰棍。塑料包装袋上迅速凝结起细小的水珠。“喏，

你的。”冰棍的凉意瞬间驱散了初夏傍晚的微热。言旭道了谢，接过来咬了一口，

清甜的冰水混合着淡淡的咸味在口中化开，舒服得他眯起了眼。他一边咬着冰棍，

一边用扳手费力地拧着那颗顽固的螺丝。汗水顺着额角滑下。芷晓安静地蹲在旁边，

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棍，目光落在言旭专注的侧脸和微微汗湿的后颈上。

夕阳的金光毫无遮拦地洒在那里，皮肤被晒得有些发红。“言旭，”她忽然开口，

声音轻轻的，“你后颈这里，晒得好红。”言旭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反手想去摸，

却只摸到一手汗。他有些窘迫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拧螺丝。但这句话，

芷晓只是随口一说，言旭却记在了心里。第二天，他的自行车筐里，

多了一把崭新的、淡蓝色的折叠遮阳伞。伞骨纤细轻盈，伞面是清爽的晴空蓝。从那以后，

无论晴天还是雨天，这把伞都安静地躺在车筐里，成了他自行车的固定“乘客”。

下雨天共撑一伞成了常事。言旭个子窜得快，撑伞的任务自然落在他肩上。

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将伞柄微微倾斜，宽大的伞面严严实实地罩住芷晓，

任凭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自己右侧的肩膀和手臂上。

蓝色的校服布料很快被雨水浸透，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布料变得沉重而冰凉。

芷晓起初并未察觉，直到有一次，她无意中抬头，发现骨弯折的弧度明显偏向自己这边。

她伸手想去扶正伞柄：“伞歪了，你都淋湿了。”言旭却固执地握紧伞柄，目视前方，

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别扭：“没歪。你看错了。”又一场细雨。言旭照例倾斜着伞。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下颌线。芷晓看着那片深色的肩头，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甜。她眼珠一转，趁着言旭专注看路，

悄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伞柄末端，卡进了车筐边缘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支架缝隙里。

“哎呀！”言旭突然感觉伞被固定住了，下意识地用力去拔。就在这时，

芷晓也恰好因为惯性往前凑了一点。两人都没料到这小小的“机关”，言旭一用力，

伞没拔动，身体却因为反作用力向前倾去。芷晓也下意识地抬头。“砰！”他们的额头，

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嘶——”两人同时痛呼出声。但下一秒，四目相对。

近在咫尺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因疼痛而泛起的水光，还有那猝不及防的惊讶。

言旭看到芷晓白皙的额头上迅速红了一小片。芷晓也看到言旭眉骨附近被撞得发红。

短暂的疼痛和呆滞后，看着对方狼狈又滑稽的样子，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紧接着，两人都忍不住笑弯了腰，额头抵着额头，肩膀因为大笑而微微颤抖。

细雨温柔地洒在周围的世界，将他们包裹在一个只有彼此笑声的小小气泡里。

车铃铛的清脆响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像是为这小小的、甜蜜的“事故”伴奏。

“你…你干嘛啊！”言旭揉着额头，带着笑意抱怨，语气却毫无责备。

“谁让你老把伞歪成那样！”芷晓也揉着额头，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

那短暂的额头相抵，那细雨中的笑声，那伞柄卡在支架上的“意外”，

像一颗裹着蜜糖的种子，悄悄埋进了少年少女的心田，静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三)错位呼吸，星云下的秘密升入高中，学业骤然加重。

言旭在物理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被选拔进了学校的竞赛集训队。

芷晓则更喜欢沉浸在历史和艺术的天地里，但为了能和言旭一起放学回家，

她硬是咬牙也报名了物理竞赛的预备班，虽然只是“陪跑”。高二上学期末，

为期一周的物理竞赛封闭集训开始了。集训地点设在校外一个安静的基地，

参赛学生统一住宿。言旭很快发现，芷晓有些不对劲。集训开始的头两天，

她总是刻意避开他。食堂吃饭时，她会选择离他最远的角落；小组讨论时，

她从不主动和他分在一组；晚上自习结束回宿舍楼，她是拉着同寝的女生快步走在前面，

留下言旭望着她的背影一脸困惑。他给她发信息，她的回复也变得异常简短冷淡，

甚至有时隔很久才回一句“在看书”。言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难受。

他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是上次借她的笔记不小心弄脏了？

还是无意中说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百思不得其解。集训基地的夜晚格外安静。

平安夜那天，难得的没有晚自习，允许学生们去基地外的小镇上自由活动，感受节日气氛。

小镇不大，街道两旁挂满了闪烁的彩灯，商店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圣诞装饰，

洋溢着温馨的节日氛围。言旭和几个集训队的同学一起出来，大家说说笑笑，

谈论着晦涩的物理题。路过一家装饰得格外温馨的奶茶店时，言旭的脚步顿住了。

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芷晓。她正踮着脚尖，努力伸长手臂，

去够奶茶店柜台最顶层摆放的一个**版姜饼人礼盒。礼盒包装精美，

顶上还系着红绿相间的丝带。她跳了两下，指尖堪堪擦过盒子边缘，却怎么也够不到。

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涨红，神情专注又带着点懊恼，像个想要摘星星却够不着的小女孩。

那个瞬间，言旭心里那点闷气突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情绪。他让同伴先走，

自己推开了奶茶店的门。风**清脆响起。芷晓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当看清是言旭时，

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抓包的小动物，踮起的脚尖也立刻放了下来，眼神有些闪躲。

言旭没说话，径直走过去，轻松地一抬手，便将那个姜饼人礼盒取了下来。他个子高，

做这个动作毫不费力。“长不高还不叫我？”他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将礼盒递到她面前。

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芷晓的脸更红了，伸手接过礼盒，

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要叫你……”声音细若蚊蚋。就在她低头接过礼盒的瞬间，

言旭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随手放在柜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的是一张照片屏保。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照片的背景是上周学校组织去天文馆参观时拍的。穹顶之下，

是浩瀚壮丽的旋涡星云投影，深蓝、紫红、银白的星尘交织流转，

仿佛将整个宇宙的奥秘都囊括其中。照片的主角，是并肩站在星云投影下的他和芷晓。

照片似乎是从侧面**的。画面里，言旭微微侧着头，正专注地看着前方某个展品解说，

深邃的星云光芒映照在他线条清晰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沉静而专注的魅力。

而站在他旁边的芷晓，却没有看展品。她的视线微微偏向言旭的方向，

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又甜蜜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小巧的耳朵，

在星云变幻的光影下，那白皙的耳廓泛着清晰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垂，

像两颗熟透的小樱桃。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奶茶店里的喧闹、圣诞音乐的欢快、窗外闪烁的彩灯，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言旭的眼中只剩下那张屏保照片——芷晓偷看他时那羞涩泛红的侧脸，在瑰丽星云的衬托下，

被定格成了只属于十六岁的最纯粹、最隐秘的心动。原来，这就是她躲着他的原因吗？

那小心翼翼掩藏、却在不经意间暴露的少女心事？芷晓顺着他的目光，

也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抓起手机藏到身后，

脸上的红晕瞬间从耳朵蔓延到了脖子根，连小巧的鼻尖都染上了粉色。她低着头，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那个……我……”她语无伦次。

言旭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底某个角落像被羽毛轻轻搔过，痒痒的，暖暖的。

他忽然觉得集训以来堵在心口的那股闷气彻底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和一丝隐秘的得意。他清了清嗓子，

努力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走吧，外面挺冷的。

”他指了指门口，没再提照片的事，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从未发生。芷晓如蒙大赦，

抱着姜饼人礼盒，低着头快步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温暖的奶茶店，

融入平安夜清冷的空气中。小镇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错在一起。一路无言，

却有一种无声的、微妙的气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星空的秘密不再是单向的隐藏，

而是变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暗语。错位的呼吸，在寒冷的平安夜里，悄然找到了同一个频率。

(四)时差信，铁盒里的光阴大学像一道分水岭，

将曾经朝夕相处的少年人推向了不同的远方。言旭考入了国内顶尖的理工学府，而芷晓，

凭借出色的绘画天赋和对美的敏锐感知，如愿以偿地申请到了巴黎一所著名的艺术学院，

学习时装设计。巴黎的秋天，天空是澄澈的蓝，梧桐树的叶子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金黄，

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落，铺满了古老的石板街道。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面包的麦香和一丝属于异国他乡的清冷气息。这天，

芷晓刚结束一个关于东方元素在现代设计中的应用的小组讨论，

抱着厚厚的资料和画稿回到她那间小小的、位于塞纳河左岸的阁楼公寓。公寓不大，

但布置得温馨而充满艺术气息，墙上贴满了她的设计草图，

桌上散落着各种面料小样和缝纫工具。邮箱里躺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国际快递包裹。

发件人是言旭。芷晓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小心地拆开包裹，

里面是一个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旧铁皮糖果盒，盒面上印着早已过时的卡通图案，

边角有些许锈迹。她认得这个盒子，是言旭小时候用来装他那些宝贝弹珠的。她深吸一口气，

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和忐忑，轻轻打开了盒盖。映入眼帘的，

是整齐叠放着的十二张生日贺卡。卡片按年份排列，从她十二岁生日开始，

一直到刚刚过去的二十三岁生日。纸张的颜色随着年份由新变旧，

字迹也从少年时的稚嫩飞扬逐渐变得沉稳有力。她一张张拿起，细细地看。十二岁，

稚嫩的笔迹写着：“芷晓生日快乐！今天看到一只蝴蝶发卡很像你以前那个，买给你！

PS：物理好难，你什么时候回来教我？”旁边还画了个哭丧着脸的小人。十五岁，

略显张扬的字迹：“生日快乐！听说巴黎很美，拍点照片给我看看！PS：竞赛拿奖了，

奖金请你吃大餐（等你回来）。”画了个得意的小人举着奖杯。十八岁，

字迹变得稳重些：“成年快乐，未来的大设计师。海阔凭鱼跃，别怕飞得高。

PS：照顾好自己。”没有图画，只有一行祝福。……最近的一张，

是今年的二十三岁生日卡。墨迹很新。上面写着：“芷晓，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