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铁皮包裹的棍头在地面上拖行,将织金绣银的锦毯犁出两道狰狞的血痕。
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却被身后宫人死死按住,强行将我压倒在地上。
当第一棍挟着风声落下时,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脊骨发出了“咔”的脆响。
那声音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但剧痛还未蔓延,第二棍已接踵而至,分毫不差地叠在了同一道伤口上。
我终于受不住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恍惚间,我好像又见到了周玄烨。
那年初春,他初登帝位,是夜,我们并肩坐在皇宫的琉璃瓦上赏月。
闲谈间,他突然转头问我,若是他的后世子孙有负于我,我当如何。
我记得自己当时晃着酒盏,半真半假地轻哼。
“那自然是断了你大周的龙脉国运,叫这江山易主。”
周玄烨闻言大笑,为我斟酒讨饶。
“龙君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与小辈们计较。”
当时只道是戏言。
直到临别时,周玄烨忽然按住我的手腕,神色认真的对我说。
“阿黎,若是来日他们当真负你,你就给他们三次机会。三次之后,大周任你处置。”
我问他。
“为何是三次?”
他笑了笑。
“三次……足够你看清人心,又不必煎熬太久。”
夜风卷着他未尽的话。
“阿黎,我怕你受苦。”
我缓缓睁开眼。
天空中下起了冰凉的雨,重重砸在我的脸上。
我被拖到了椒房殿外的空地上,身边还站着那两名手持刑棍的甲士。
耳边隐约传来周原迟疑的声音。
“如此,当真能化解她天煞孤星的命数?”
涂山憬立即接道。
“陛下有所不知,她可不是寻常的天煞孤星。”
“经受七日净化仍未能除去煞气,必是惑星转世无疑。非得用些特殊手段才能彻底化解。”
说着,她又带上哭腔。
“陛下既不愿将她逐出宫去,臣妾唯有出此下策,才能保陛下和未来的皇子不再受她冲撞啊!”
周原闻言沉默了。
良久,我听见他冰冷的声音。
“继续打!”
沉重的棍棒再次落下,重重砸在我早已血肉模糊的背上。
只是这一次,我死死咬住地上青砖的一角,将所有痛苦的哀鸣都咽了回去,只余碎屑混着血沫从紧咬的牙关渗出。
周原命人打了我整整八十棍。
当最后一棍落下,我早已没了动弹的力气,如同一具残破的躯壳般伏在雨中。
雨一直在下。
我的脸颊湿漉漉的。
也不知那是雨水还是泪水,让我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恍惚间,我忽然惊觉,自己这些时日里所受的欺辱与酷刑,或许都是天道对我的惩罚。
惩罚我当年被那张与周玄烨神似的面容迷惑,竟与凡人纠缠不清。
世人都说,当今圣上与四百年前的开国太祖皇帝周玄烨,有八分相像。
可世人都只见过画像上的周玄烨,而我却是真真切切与他相知相伴,一起度过了二十五载的春秋。
在我眼中,他们俩分明长得一模一样。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当医馆里那个重伤的男人,坚定地向我递来那株染血的菖蒲时。
我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在烽火狼烟里向我伸出手的帝王。
那一刻,我竟痴心妄想,以为这是天道对我四百年来克己奉公的恩赐,将周玄烨又一次送回到了我身边。
待回过神来,我的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覆上了那伤痕累累的掌心。
此后三年,每个更深露重的夜晚,我都会在周原熟睡时,借着月光偷偷描摹他的眉眼。
指尖小心翼翼地划过他挺直的鼻梁,在相似的轮廓间寻找着周玄烨的影子,又在细微的差异里辗转难眠。
我曾以为,当看见那张和周玄烨如出一辙的脸拥着涂山憬酣眠时,已是这世间最痛苦的折磨。
可天道却用冰冷的现实告诉我,我要偿还的罪孽,远不止于此。
恍惚间,九霄云外似有一道浑厚庄严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严厉地诘问着我。
“孽龙,你可知错?”
我忍着浑身的剧痛,强撑起身体,朝着天道缓缓地跪拜了下去。
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面,我俯首,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呢喃。
“花黎,知错……”
然后,我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