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婚礼后的第三个月，麦穗在整理基金会档案时，偶然发现了一沓泛黄的信件——那是二十多年前父亲写给母亲的情书，被母亲小心保存在办公室抽屉的最底层。
"亲爱的苏瑾：
今天又在暗房待了一整天，洗出了上周给你拍的照片。你站在樱花树下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老家山坡上的野花，不需要任何人欣赏，却美得让人心颤..."
麦穗的手指轻轻抚过父亲工整的字迹，仿佛触摸到了那段她未曾参与的青春。这些信纸上的文字比父亲平日里的严肃形象柔软太多，字里行间满是一个年轻人笨拙而热烈的爱意。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林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麦穗慌忙把信塞回信封："我爸写给我妈的情书，不小心翻到的。"
林远好奇地凑过来："哇，程总还有这一面？"他读了几行，忍不住笑了，"原来严肃的程叔叔年轻时这么浪漫。"
"我从来没见过我爸这样。"麦穗将信件按日期整理好，"现在的他总是很克制，连说'爱你'都要酝酿半天。"
林远若有所思："也许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会随着时间改变，但爱本身从未改变。"
这句话在麦穗心里激起一阵涟漪。当晚回家，她忍不住问母亲："妈，你和爸爸现在的感情，和年轻时有什么不同吗？"
苏瑾正在给阳台的绿植浇水，闻言手停顿了一下。午后的阳光透过叶片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就像多年前樱花树下的那个下午。
"年轻时，爱是激烈的，像火山喷发。"她轻声说，水壶里的水流细细地浇灌着盆土，"现在它更像这些植物的根，安静地扎在土壤深处，看不见却支撑着所有生长。"
麦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突然意识到，父母的爱情已经进入了一个她尚未体验的阶段——那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第二天是基金会的季度会议。程默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依然会参加重要决策的讨论。会上，麦穗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将"真实面孔"项目扩展到全国十个偏远乡村，教当地孩子用影像记录自己的生活。
"预算太高了。"财务总监皱眉，"我们今年的重点是巩固现有项目。"
麦穗刚要争辩，一直沉默的程默突然开口："我赞成麦穗的提案。"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程默平时很少在会议上直接表态，更不会轻易推翻财务部门的意见。
"理由呢？"苏瑾问，眼中带着笑意，似乎早已知道丈夫会说什么。
程默看向女儿："因为这些孩子和当年的我一样，需要有人告诉他们：你们的故事值得被看见。"
会议结束后，麦穗在电梯里问父亲："为什么今天这么支持我？你平时不是最谨慎的那个吗？"
程默按下停车场按钮："因为我突然想到，如果当年有人去我的家乡，告诉我'**丝'也有自己的美，也许我会少走很多弯路。"
电梯门打开前，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比我勇敢，这是好事。"
这个小小的互动让麦穗一整天都心情愉悦。晚上回到家，她兴奋地对林远讲述白天的经历，却发现丈夫神色有些异常。
"怎么了？"麦穗放下包，关切地问。
林远递给她一封信："牛津的导师发来的邀请，希望我回去主持一个关于媒体伦理的研究项目，为期两年。"
麦穗读着信，心跳加速。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意味着他们要再次分隔两地。
"你怎么想？"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林远坐到她身边："我拒绝了。我们刚结婚，基金会的工作也刚起步..."
"你应该去。"麦穗打断他，"就像当年我去纽约，你去牛津一样。"
林远惊讶地看着妻子："但这次是两年..."
"我们可以视频，可以写信，可以每季度见面。"麦穗握住他的手，"记得你说过吗？真实的东西值得等待。"
林远眼中闪烁着感激和爱意："你确定吗？"
麦穗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跑到书房拿出一个盒子："带上这个。"
盒子里是那台尼康FM2相机。
"这是你父母给你的礼物..."林远犹豫道。
"现在它是我们的了。"麦穗将相机塞进他手里，"用它记录你在牛津看到的一切，然后寄照片回来给我。"
就这样，林远再次远赴英国。但与大学时代不同，这次分离让麦穗感到更加踏实。他们约定每周日视频，每月写一封信，林远还会定期寄回用那台老相机拍的照片——牛津的清晨，实验室的灯光，街角的流浪猫...每一张照片背面都写着简短的文字，就像当年程默写给苏瑾的情书一样。
与此同时，麦穗全身心投入到"真实面孔"乡村计划中。第一站是她父亲的家乡——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当地孩子们从没见过专业相机，更别说自己拍摄了。麦穗教他们基本的构图和用光，然后让他们自由记录眼中的家乡。
"为什么拍这个？"麦穗问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正专注地拍摄自家破旧的土灶。
男孩头也不抬："因为妈妈说等我长大了，要换成煤气灶。我想记住现在的样子。"
这句话让麦穗心头一热。她突然理解了父亲为什么在会议上支持她——这些孩子拍摄的不仅是影像，更是正在消失的记忆和文化。
项目进行到第三个月时，麦穗收到了林远的惊喜来信——不是照片，而是一张飞往英国的机票。
"来陪我过圣诞节吧。"视频里，林远神秘地眨眨眼，"我有个惊喜给你。"
十二月的牛津飘着细雪。麦穗裹紧大衣，跟着林远穿过古老的校园。他们最终停在一栋哥特式建筑前，门口挂着"视觉人类学研究中心"的牌子。
"欢迎来到我的新办公室。"林远骄傲地推开一扇橡木门。
房间里，十几个显示屏正播放着不同地区的影像——非洲部落的仪式，南美雨林的祭祀，亚洲乡村的日常生活...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大幅照片，正是麦穗在乡村项目中拍摄的作品。
"我和导师申请成立了这个分支研究中心。"林远解释道，"专门研究影像如何帮助边缘群体发声。你的'真实面孔'项目是我们的第一个合作案例。"
麦穗惊讶地看着四周："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从决定来牛津那天就开始筹划了。"林远牵起她的手，"分离不意味着我们要走不同的路。相反，我们可以让两条路平行延伸，最终交汇在同一个目的地。"
那一刻，麦穗仿佛看到了父母当年的影子——两个独立的灵魂，因为共同的信念而紧密相连。
圣诞节那天，林远带麦穗去了一个小教堂。唱诗班的孩子们正在排练，稚嫩的歌声在古老的穹顶下回荡。林远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虽然我们已经结婚了，但我还想再求一次婚。"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简单的银戒指，"这次用我自己的工资买的，不像爸爸给的那么有意义..."
麦穗笑着流泪，让他为自己戴上戒指。教堂彩绘玻璃透过的光线正好照在戒指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彩虹。
"你知道吗，"麦穗说，"我爸妈当年也是在最普通的地方，用最简单的方式承诺了一生。"
回国的飞机上，麦穗翻看着林远这几个月拍摄的照片。最后一张出乎意料——是牛津研究中心的一面墙，上面贴满了世界各地边缘群体的照片，正中央是"真实之美"基金会的标志。
照片背面写着："无论相隔多远，我们都在为同一个理想努力。这才是最真实的爱情。"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林远的研究项目进展顺利，麦穗的乡村计划也扩展到了五个省份。基金会年会上，程默宣布正式将主席职位交给麦穗。
"我唯一的建议是，"他在掌声中说，"永远听从你的内心，而不是别人的期待。"
苏瑾为这个交接仪式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一部短片，记录了基金会从创立至今的历程。影片最后，是麦穗和林远在各自岗位工作的画面，旁白是苏瑾温柔的声音：
"真实之美，代代相传。"
年会结束后，一家人回到农场庆祝。夕阳下，程默和苏瑾坐在长廊上，看着麦穗和林远在麦田里散步。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在金色麦浪中若隐若现，就像多年前的他们自己。
"时间过得真快。"苏瑾轻声感叹。
程默握住妻子的手："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远处，麦穗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在取景框里，父母的剪影与无边的麦田融为一体，仿佛时光在此刻静止，又仿佛故事才刚刚开始。
